程一叙从树中滑落出来。房间里的花兰青也得以脱身,顺着动静寻了过来。 “大哥,你怎么样?”程一观跑过去扶起身形狼狈、面色灰败的程一叙。 大哥腿脚几乎站不稳,至少被抽走了一百多年的修为。而一百五十九年前的真相对他而言是致命的。 程一观不知道怎么安慰,也没法儿安慰。若他是杨斌,定会要程一叙血债血偿。 付长宁在杨斌眼皮子底下丢紫念杵,当杨斌是瞎子吗?红线所在之处都是杨斌的耳目,他看见了,但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她的碎碎念他也听见了,装没听见,侧过头去避开付长宁的视线。 杨斌看向程一叙,“我确实忌惮紫念杵,但着并不意味着我拿你没办法。程一叙,我总归是要报仇的。” 杨斌仰面向天,双手持着白色招魂幡,缓缓闭起双眸口念咒语,跟着咒语手舞足蹈起来。 活脱脱像跳大神。 丑得要命,作用也要命。 花兰青看向付长宁,“讶,怎么愁眉苦脸的?” “看见杨斌跳大神了吗?那叫‘百鬼夜行’。魂幡一动,怨气抬头;魂二动,冤魂张目;魂幡三动,冤仇终报。扶风镇镇民都是枉死的,一旦被叫起来那必会有怨报怨、有仇报仇。程一叙讨不了好,我们也会被牵连。” 花兰青视线一直停在付长宁身上听得津津有味,“以前没听过这种说法,真有意思。那依你看,我们有活路吗?” 付长宁想了想,“活物守序,死者有界。他们出不了扶风镇。我们只需从扶风镇撤出,就没问题了。可是,我们出得去吗?” 程一观抿紧唇。从没见过大哥这个模样,他很担心。 先带他离开扶风镇再说。 程一观背起程一叙,叫花兰青,“前辈,杨斌与红线共生。逃出扶风镇,杨斌就拿我们没法子。” 花兰青拦腰抱起付长宁,一同离开,“嗯。” 身边景色快速后退,付长宁下意识揽紧花兰青脖子,低声道,“你早就认出了杨斌是不是?” 她离他颈项很近,说话时有暖暖的气哈到他脖子上,然后顺着衣领流进去。 花兰青说,“嗯,见他第一眼就认出来了。那颗红色泪痣相当醒目。” “那你怎么不提醒一下我们?如果昨天我们没有来扶风镇,也许就不会发生今天的事情了。” “付长宁,眼下不是我们自找麻烦,而是麻烦寻上我们。杨斌要报仇,程一叙没法儿避开。”花兰青说,“而且,杨斌这仇报得天经地义,程一叙欠的债也该还了。” 付长宁顿了一下,“所以你是故意被红线困住吗?” “我没那种癖好,我只是没有反抗而已。” 扶风镇冤魂纷纷探头,挡住众人去路。 花兰青掌心聚灵打出去,灵刃穿透冤魂身体削断后方三排树。有些无奈,“我伤不到它,它打我一打一个准。唉,耍无赖啊,这简直没法儿打。” “你知足吧,程一叙那边才叫麻烦。”付长宁说。冤魂向来怨报怨、有仇报仇,因此大多数扶风镇镇民都涌向程家兄弟俩。 很快程一观身上全是伤,衣服吸饱了血,能掐出汁儿的那种。 程一观长剑插地,单手撑剑支撑着身子。警惕地环视四周扶风镇镇民,胸膛上下起伏,喘着粗气儿。 隔着重重镇民,程一观视线与远处立在树顶上的杨斌相交。 杨斌身子有部分损毁,像是橘色烟头烫烂了黑幕一样,杨斌部分皮肤被毁,露出底下细细密密纠结攀爬的红线。几个镇民朝杨斌脚下爬去。 杨斌轻笑着,嘴巴一开一合,“百鬼夜行向来有怨报怨、有仇报仇,扶风镇镇民恨程一叙、也很红线。即便是同归于尽,我也要拉着程一叙去死。” 程一观搁在剑柄上的手逐渐收紧,“呸,你要死没人拦着。要动大哥,先从我尸体上踏过去。” 突然,肩膀被轻轻按了一下。 “一观,放我下来。”程一叙开口说话,嗓子像吞了一碗胶水,直接撑着程一观的肩膀落地。腿脚不稳,身形晃悠了两下,跌坐在地。 “大哥!”程一观连忙去扶他。 程一叙低垂的头慢慢抬起,视线停在程一观断指截面处。“我还一直在想你的手怎么搞成这个样子,原来是我砍的。很大的烂疤,是不是很疼?” 这都什么时候了,大哥在说些什么无关紧要的话。 程一观心头觉得怪怪的。 摇了摇头,“早就不疼了。大哥,你别说话,保存气力,我们要出扶风镇。” 程一叙仿若未闻,自说自话,“我一生憎妖厌妖、有妖必诛,原来我才是妖修。五珠联明知道我是妖修却还是真心待我,这份情义坚若磐石,可我又是怎么回报的?我不听劝,害死了他们。” “大哥你怎么了?你这个样子我有点儿害怕。” 程一叙看着弟弟,“一观,你是我一直追逐的天才。你染上妖气后,我曾因‘赶上天才的唯一道路被妖折断’而憎恨妖修。可到头来才发现,这条路是我亲手折断的。我追逐的天才原来早就被我毁掉。” “一观,大哥对不起扶风镇枉死的镇民;对不起情同手足的五珠联,还他们客死他乡;对不起你,让你前途尽毁;对不起爹,不能一家团圆。”程一叙反手抢过程一观的剑横在颈项上,向着杨斌所在的方向走了两步,扬声道,“杨斌,对不起,害死了你的亲人珊珊和甜甜。珊珊希望你连她的份一起活下去,你别辜负她。” 程一观吓得小脸煞白,“大哥,你别吓我,把剑放下。” “扶风镇镇民,程一叙恶意满身、罪不容诛,今日头落土、血染地,向诸位请罪了!”程一叙手臂拉直,刀刃陷入皮肉里割断颈项,头滚落在土、血染满地。 杨斌眸中满是震惊。 程一观瞳孔放大,整个人愣怔住了。跑过去抱着程一叙的身体、手忙脚乱去揽他的头,悲喊声响彻云霄,“大哥啊啊啊!” 付长宁知道程一叙的性子,心中叹息不已。月缺不改光,剑折不改刚,程一叙不是个好鸟,但他一直活得坦荡。 扶风镇地面飞沙走石,最后先是微不可查的晃动,很快开始地动山摇。屋子、石墙、绣架......劈头盖砸了下来。 付长宁抓花兰青的衣袖,“镇民愤恨已平息,扶风镇会化为废墟从此销声匿迹。这里很快会毁,我们得立即走。” “嗯。” 程一观悲痛至极,伤又重,晕了过去。 付长宁:“花兰青,你背着程一观走。我跟在你后面。” 程一观抓着程一叙的尸体死活不放,花兰青索性一个腋下夹着一个,右手顺势拎一颗头颅。 这里离镇口不远,很快就看见出口那熟悉的织女缝补像。 织女缝补像满身裂纹。 付长宁跑到镇口,双手撑在膝盖上舒了口气儿。以为安全了,没想到一大块城墙墙壁迎头落了下来。 阴影循序在她头顶放大。 这个距离她要怎么躲? 付长宁浑身发凉、如坠冰窖,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 突然织女缝补像也向她倒了过来,不偏不倚地砸中墙壁,硬生生推着墙壁朝距离付长宁六寸的方向倒去,在地面碎成渣。 付长宁看到织女缝补像眼角下方多了一颗以前没有的红色泪痣。 第97章 花兰青敲开程家大门, 把程家兄弟交到家人手上,对程家家主简单说了事情经过就离开了。 他前脚出了程家所在的那条街,后脚便见宗离御剑飞行进了程家。 付长宁坐在桌边, 小断指刚给她倒了一杯热茶。 “这么快就回来了?”付长宁从茶碗里抬起头。 “嗯,家主需要一个人安静一静。” 骤然丧子,搁谁身上都遭不住。 付长宁神色恹恹。 “花兰青,我不太舒服, 我想睡一会儿。” 花兰青手撑桌面起身, 扶着她坐在床上, “折腾了两天,是该好好休息。” 小断指很有眼色避开。 付长宁肚子很大,只能侧着睡。 闭上眼睛, 困意袭来。 可能是织女缝补像脸颊边的红色泪痣太过醒目, 她梦见了杨斌。 梦中的杨斌前脚刚被程一叙杀了,后脚红线就蠢蠢欲动意图吞噬杨斌。 万千红线将杨斌缠成蚕蛹。 谁都想不到,杨斌反噬了。 三天三夜后, 杨斌从蚕蛹里出来,万千红线匍匐在他脚下。 察觉到被人盯着, 杨斌侧过脸直直地看了过来,冰凉阴沉的视线与付长宁相交。 付长宁后颈处发凉,整个人打了个哆嗦, 然后梦醒了。 花兰青拧了热帕子给她擦身子, 她就说怎么觉得凉凉的。 “醒来了?”花兰青将帕子按在热水里, 搓了两下拧干, 搭在一旁的置物架上, “洗个热水澡再去睡, 你会舒服些。水已经备好了。” 有病吗? 谁睡半截爬起来洗澡。 付长宁把被子缠得更紧些, 慢慢合上眸子的同时不忘让眼神更迷离一些——十成十还原半睡半醒状态。 “讶,没醒啊。刚才是魇住了?” 是的,你没看错,我还在睡。长点儿眼色别来闹我。 “一身的尘土、血味儿沾在身上怎么会睡得舒服呢?要不然我帮你洗?” 嘶,那不是要被看光光?! 不要! 她现在悠悠转醒来得及不?会不会显得很刻意? 在她犹豫的时候被花兰青掀开被子拦腰抱起,剥光衣服丢进浴桶里。 偏热的水抚慰着四肢百骸,就很舒服,付长宁冲在喉头的骂骂咧咧堵了回去。 两人又不是没那个什么过,对着她高耸的肚子他能有性趣才鬼了。 这么一想,付长宁放松下来。困意袭来,没一会儿便沉沉地睡了过去。 红线很细,穿过胸前留下的伤口已经愈合,伤疤像星心点点的红梅。 花兰青以手掬水,水流划过修长的颈项,在锁骨处暧昧地打着转儿,顺着白皙的肚皮蜿蜒而下。 渐重的眸色在听见她沉稳绵长的呼吸后慢慢转为清明。 最初是因为妖修之子每三日要灌入妖气。他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对她起了欲念。 是男人对女人的垂涎。 花兰青取来干净的帕子给她擦身子,穿好衣物抱到床上,拉上被子。 路过高耸的肚皮时停了一下。 它快出来了,就在这几日。 花兰青捡起地上的脏衣服出了房间,身后探出四根触手,两根一前一后稳稳地抬着浴桶、到梅树前倒掉水,第三根轻轻掩上门,第四根高高举着皂荚和木盆跟在身侧。 花兰青蹲在湖边搓洗衣服,第四根随时递上皂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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