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怎么可能二十年来毫无变化? 近来的平地惊雷太多,乐岚以为自己早已处变不惊,却还是狠狠地吓了一跳,“这就是你来京城的目的?去天命司里一探究竟?” “我来京城已经快三个月了,天命司也去过不少回,只是……”他看着自己的手心,语气有些迟疑:“我经常做一个梦,梦见有一个人穿着盔甲,领着雄兵,却万箭穿心而死,我不认识那个人,直觉却觉得那就是我自己。后来我到了天命司,找到了溯心镜,镜子里却没有我的过去,也看不见将来。” 夜风簌簌,乐岚站久了,也不知是天凉还是其他,竟觉得有点发冷,搓了搓胳膊,她问:“那接下来……你准备怎么办?” 重钧道:“我准备回徐州了。京城反正查不到什么线索,留在这里徒增危险,说不定还会连累到其他人。” 说到这里,他看向乐岚,问:“我的身份都告诉你了,你会说给那个正在追查我的人么?” 他所指的无疑是李未阳,乐岚闻言一怔,一时竟没有想好如何作答。 此事非同小可,倘若不告诉李未阳,他之前的追查就等于白费力气,此后也将在歧途越走越远,斧师山的秘密永远不会揭开,隐患也除之不去。 倘若告诉了他,有个疑似安阳王的人存活在世,朝廷定然不会坐视不理,这场乱子怕是不会仅仅限于徐州和京城之间。 重钧同她说这些话的时候,无疑把自己的身家性命一并交在了她的手上,她又岂能置若罔闻,弃信义于不顾? 重钧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乐岚,等她的回答,她默了一默,问:“斧师山上既然是安阳王的旧部,你们日后会举事吗?” 重钧道:“他们会不会说不准,我只能向你保证,我不会。” “你若安分守己,难道你的部下胆敢违命不成?” “他们可不是我的部下。”重钧有些好笑,“谁能说得准我到底是谁,没准连人都不是。我虽然醒来后便在山上,可这么多年来,寨中的事务从来不让我插手。” 乐岚想起来后山上那间密室,密室中那些烙着红章的密信,以及李未阳说起的“金主”,便问:“你可知道斧师山一直同京城中一人有消息来往?” 重钧摇了摇头。 料想其中机密他也是不知情的了。 乐岚心下有些遗憾,重钧追着方才的问题,不依不饶地又问:“你会把我们今天的话告诉给别人吗?” 他语气随便,没听出来一丝提心吊胆,倒像是随口问了个诸如“我买了斤葡萄,很甜,你要不要尝一尝”这样普普通通的问题。 乐岚觉得十分新奇,便道:“有一样问题我一直没有明白。” “什么问题?” “你为什么这么信任我?” 他们满打满算认识了两个月不到,他怎么就能推心置腹,笃定她不会把秘密泄露出去? 重钧古怪地瞧了她一眼,却反问:“你会吗?” 乐岚道:“只要你乖乖回徐州,不在京城惹麻烦,我就当今夜没见过你。” 她的回答似乎在他预料之中,而且十分好笑的样子,重钧闻言笑出了声来,“这就是我为什么信任你,因为我知道,不管我是什么人,你都不会存心害我。你的心地太好,不适合当郡主,适合出家当菩萨。” 乐岚:“……” 不待她一怒而起,重钧已经远远跳出一丈开外,抛下一句“后会有期”,身形几个起落,便消失在街巷中了。 李未阳每个月总有几天要去太学拜访一下曾经的老师,乐岚算好了他回程的时间,在路上守株待兔。 夕阳西下时,街尾来了一乘青帷小轿,李未阳坐在轿中,远远瞧见路旁有一人等着,走近了些,见是乐岚,忙停下轿子,快步迎了上去。 她低着头,影子在黄昏里拉得细长,心事重重地踱着步子,竟然连他走过来也没看见。 他走到跟前,叫了一声:“阿玥。” 看见李未阳的时候,乐岚是有些心虚的,寒暄了两句,她问:“你找人找的怎么样了,可有什么进展?” 李未阳叹道:“这人狡兔三窟,每次追到线索,结果都扑了空,偌大的京城,大海捞针谈何容易。” 她又问:“若是他的身份落实了,你们会有什么行动?” 李未阳一笑,“能有什么行动,我们不过是替陛下跑腿的,具体怎么处置,是招安还是剿匪,是处斩还是流放,全看他老人家的意思。” 乐岚闻言却沉默了,她一有心事,脸上就仿佛罩了一层霜,他端详着,问:“你是不是找到他了?” 她立刻道:“没有。” 李未阳顿时就心领神会了。 他心下有了答案,面上摆出一个云淡风轻的笑来,宽慰她道:“你放心,陛下即使有了决断,那也得等抓到了人之后,不然空口无凭,处置不了。” 而这人能不能抓到,定论还不好下呢。
第33章 .山雨欲来 许是神仙做久了,总忍不住普度众生。 人生不过百年,红尘不过泛泛,再大的罪过放在一颗小小的凡心里,也就觉得没那么罪大恶极、不可饶恕了。 何况她觉得,重钧并没有什么罪过。 毕竟清平安乐实是妄想,波澜诡谲才是常态。 乐岚站在窗前,对着窗外的溶溶月色感悟良多。 可惜她的超然没能维持半刻,耳边突然乍起一声鸟叫。 原本正在鹦鹉架上打瞌睡的小绿突然惊醒,浑身的毛都炸了起来,扯着嗓子“呱呱”叫喊了起来。 说来也怪,这鹦鹉以前能说会道,舌灿莲花,自打她从斧师山回来之后,便像换了只鸟似的,痴痴呆呆的,不复以往的机灵劲。别说唱歌,偶尔叫两声都呕哑嘲哳、如敲破锣。 原来不止人的世道会变,鸟的也会,幸而乐岚不是什么喜新厌旧的人,它以前机灵,但却聒噪;现在痴呆了,反而安静讨喜,挂在窗户上当个挂件也不错。 不知它好端端的怎么突然躁动了起来,乐岚抬手想顺一顺它的毛,视野里忽然闯进了一片白影。 白影幽灵一般飞来,无声无息地停在了对面的房檐上。 倘若不是她的眼力极好,很有可能就将它当成一片落叶忽略过去了,她将小绿放下,来到收纳兵器的柜前,找出了弓箭。 天命司又放这些怪鸟出来了。 只是这次却只来了一只,她拉开弓箭,瞄准了白鸟,却又犹豫了一瞬,将弓箭缓缓放了下来。 她想看看,天命司究竟在搞些什么名堂。 白鸟在屋檐上停留片刻,拍翅飞了下来,在半空盘旋不去,过了一会儿,忽然朝楼角疾飞过去。 乐岚紧随其后,那白鸟在前面不停绕弯,转瞬便消失在拐角之中,她追到一个转角,迎面撞上了正走过来的檀书。 檀书端着一盘荔枝,叫了一声“小姐!”,猝不及防被她撞了个满怀,盘里的荔枝险些滚落一地。 乐岚把她扶住了,问:“你有没有看见一只白色的鸟飞过去?” 檀书摇头道:“没有。” 她说了一声“那好,没事了”,便让檀书过去,转瞬却忽然想起什么,问:“慢着,你刚刚不是去夫人房里了么?怎么在这里?” “檀书”闻言,扔了盘子便跑,被乐岚一脚踢倒在地,她的身体仿若无物,触地便散作了一片荧荧的光点。 那盘荔枝滚落在地,旋即化成尘埃。 乐岚愣在原地,攥着长弓,攥了一手心的汗。 这都是些什么鬼东西? 此时此刻,将军府后门的墙根处。 李未阳打了个哈欠,懒懒地倚在墙上,身旁一个小厮道:“公子,你确定咱们今天晚上能遇见那人?” 他闭着目,点了点头,“能。” 小厮仗着他闭着眼看不见,暗地里把嘴角一撇三寸高,因为三天前,他家公子也是这么说的。 城门四处都加了人手严加勘查,种种迹象表明重钧眼下还留在京城里,只是不知躲在什么地方。 李未阳心下隐隐约约有一种感觉,觉得重钧既然没有出京,肯定还要再来一趟定边侯府。 至于他来将军府的目的,他生平头一次没敢乱猜,只怕猜对或者猜错,他都是夹在中间最难受的那个。 乐岚否认自己见过重钧的那一刻起,他就知道,她同重钧还是有来往的,只是她却隐瞒了这一事实,没跟他说真话。 之前说好的一起搜查,为何她就临时改了主意? 其中原因他也没敢深究,只怕究来究去,难受的还是自己。 乐岚帮着重钧隐瞒行迹,他既不想拂她的心意,又不能真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这么放走了重钧,故而带着人马做贼似的埋伏在将军府门口。 这场行动注定是他一个人走到黑了。 他在将军府外分布了眼线,尤其是与后院相连的几道大街,要格外注意,可在这里守株待兔了三天,别说人影,鬼影都没看见半个。 一主一仆在墙外站成了雕像,空中忽然飞过来一只黑影,蹲在了墙头上,在头顶“呱呱”叫了两声。 小厮一脸晦气地把那黑影赶了开,“去,去!哪来的乌鸦,真丧气。” 李未阳举头望月,月华满天,如此良夜,如果他等的是某位姗姗来迟的佳人,而不是个爬墙的贼该有多好。 他望着月亮,心下升出了一丝怅惘,把这怅惘慢慢咂摸透了,其中有一股滋味格外苦涩。 名字叫作单相思。 子时已过,料想重钧是不会来了,小厮要劝他收工,李未阳道:“再等等。” 他的这句“再等等”,不料还真起效了。 从另一边的高楼上,有一道鬼魅似的人影贴着墙溜了过来,轻车熟路地跳上了将军府的房顶。 李未阳一抬手,示意不要轻举妄动,重钧正在打探四周的情况,他踏出一步,站在了月光之下,身形显露无疑。 重钧一眼瞅见了这个不速之客,李未阳朝他拱了拱手,“这位侠士,不如下房顶一叙?” 乐岚一夜未眠,她折腾了一夜,将府里的下人挨个查清,确认没有混入什么可疑人等后,让他们回房安歇,不许走动,又让赵统领将府里的家兵并侍卫全部调了出来,列队盘查。 全府上下都不知道自家郡主吃错了哪门子的药,由着她折腾,冷夫人本已歇下,不得已只能起了身。 只剩下一处没有盘查,便是南院。 南院住着各位西席先生,乐岚身为弟子,不好以下犯上,便委婉地向冷夫人请示道:“娘亲……” “出了何事?”冷夫人紧锁着眉问。 “一言难尽。”乐岚遮掩了一句,转身向赵统领道,“劳烦赵统领去一趟先生处,先生们料想已经安歇,动作无须过大,搜查清楚即可。事关重大,只能得罪一下老师们,我明日便去请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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