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凡尘尽 烛鼓之死是这些年天界最大的事情了,死者身份尊贵,而凶手也一个比一个来头大,有白帝的妹妹、玄帝的太子以及疑似是玄帝私生子的魔界质子。 三方天帝牵扯其中,要不是最后青帝出面,万神大典当天就能打起来。 青帝做主,将四位主犯贬下人间历劫,但此事并没有像他期待的那样就此打住。天界暗流涌动,各宫都隐约传来备战的消息,世家拉帮结派,散神散仙隔岸观火,在这时候,羲九歌、黎寒光率先历劫结束,回到天界。 所有神仙都将视线移向轮回池,等待着接下来的发展。然而羲九歌苏醒后没有回白帝宫殿,而是飞速回到昆仑。但她去昆仑也没有见西王母、玄女,而是通过建木,再次回人间了。 绝地天通后,天界和人间的联系断绝,凡人无法登天,神仙也不能随意下界,唯有少数几个地方还保留着上天入地的通道,昆仑建木就是其中之一。 建木生在都广之野,天地之中,高百仞,在太阳下没有影子,风吹过没有声音,连接着人间昆仑山脉和天界昆仑神山。理论上如果凡人攀着建木,就可以爬到天界,但这些年根本没有凡人能爬上来,这成了一条神仙的专属通道。 以往若有神仙去凡间办事,要和西王母出具文书,核查无误后才能见到建木。但羲九歌是昆仑山少主,对昆仑地形了如指掌,她落地后直奔建木,一路上无人敢拦她,守树的仙人还没反应过来,她就已经踩着建木叶子,像阵风一样离开了。 黎寒光跟在羲九歌身后,他都已经踏着建木走了,守卫还没有注意到多了一个人。 羲九歌和黎寒光在轮回池中睡了一个月,人间也过去了一个月,他们到时正值初冬,苍穹灰蒙蒙的,风中裹着雪屑,一派萧条。 羲九歌恢复了神力,法力比凡人时高深了许多倍,她御风而行,倏忽间就赶到淮阴城。 不久前他们还在这里守城,一幕幕如在眼前,羲九歌冒着碎琼乱玉,很快找到那日和瑶姬分别的地方。 她路上不断祈祷是自己弄错了,一切只是虚惊一场。然而到地方后,眼前的景象打碎了羲九歌所有侥幸。 空气中残留着雷劫的气息,看起来不久前有人在此飞升,然而仙气之下,隐约还有一缕妖气。 妖气很淡,脆弱的仿佛幻觉,要不是羲九歌对这道气息足够熟悉,她都无法察觉。 羲九歌站在她和瑶姬分别的河道前,久久无法反应。黎寒光停到她身边,叹息道:“妖死不能复生,这里有雷劫和仙气,应当是她和阮钰的纠葛,不是你的错。” 羲九歌看着脚下滚滚东逝水,指甲不自觉掐到手心:“那日分别时,她将自己的逃命法宝给我,帮我挡着阮钰,我竟也真的心安理得走了。是不是因为我拿走了她的法宝,她才无法逃开呢?” 黎寒光握起她的手,强行展开她的手指,不让她伤害自己。黎寒光将她的手包住,说:“这不是你的错。阮钰是她的夫婿,动杀心肯定不是一天两天,就算不是这次也会有下次。你来救我时,也从没有防备过我会杀你,她自己都不知枕边人的心,何况你呢?” 羲九歌颓然垂下眸子,眼中悲伤萧索。黎寒光仔细看着她的表情,问:“心口还疼吗?” 羲九歌淡淡摇头,但黎寒光了解她任何微小动作,马上看出她在强忍。 黎寒光不由思索起来,他记得谢老夫人死时,她也心痛到晕厥。这样看来,她关心的人受到伤害,她悲伤过度,就会心疼? 但黎寒光很快就否决了这个猜测。早在谢老夫人死前,他深夜和她表明心意时她就出现这个征兆了。莫非,根源并不在于悲伤或喜悦,而在于动心动情? 黎寒光想到羲九歌之前完全不知情为何物,西王母也全往克己复礼、太上忘情的方向教导她,莫非,就是因为她被下了某种封印,不能动情? 黎寒光一时拿不定主意。他注意到羲九歌的眉心一直拧着,心中既担忧又心疼。是凡人时,她不舒服好歹还会喊疼,但现在恢复了身份,她连痛都不肯表露出来了。 黎寒光不忍心,说:“这里没有死气,想必阮钰已经渡雷成功、飞升成仙了。天界就那么大,仙人不外乎昆仑和东皇太一两个去处,大不了我们找到阮钰,问他瑶姬的死因。如果瑶姬的死真的和他有关,杀了他就是。” 羲九歌听后皱眉,黎寒光说杀仙就像说吃饭喝水一样自然,这当然是最泄愤的做法,可是,他的身世是一摊烂账,玄后百般算计想要除掉他,金天王想必也不想留着一个能拔出轩辕剑的侄儿。黎寒光身上背负着杀烛鼓的罪名,若是再杀仙人,恐怕会被这些人拿来发作。 天界最看重血统,黎寒光是神魔混血,本身就不被天界接受。若玄后、金天王要害他,其他神仙只会乐见其成。 他已经如履薄冰,不能再卷入是非了。 羲九歌冷淡说:“就算杀了阮钰又如何,瑶姬再也回不来了。” 黎寒光沉思,所以她想要的是召回瑶姬吗?这倒有些复杂。 六界能存在这么多年,就在于平衡二字。妖族以动物之身修炼,一出生就有传承记忆,如果还能像凡人一样轮回转世,那就太逆天了。所以妖族没有来生,死了魂魄自然消散,就像水归入大海,慢慢消泯于天地间。 换言之,妖怪死了就是彻底死了,再不可能重生。但黎寒光最喜欢做的就是挑战不可能,他想了想,说:“瑶姬只死了一个月,魂魄还没有完全散开,我们将她的魂魄聚拢,说不定还有转机。” 羲九歌听出来他想做什么,回头,警告地看着他:“自古以来从未有妖族重生,这是扰乱天理,逆天而为。” “那又如何?”黎寒光说,“天理从何而来,有何凭据吗?既然天没有说过不可以,凭什么不能做?” 黎寒光最厌恶天命二字。他的命就是神魔混血,不容于世;姬少虞的命就是平步青云,皇位、修为、妻子都有人帮他安排好。哪怕在人世,都有人手把手护着姬少虞上位,而黎寒光连求一句公平都是不识好歹。 凭什么? 他偏要逆天而行。他偏要争,偏要活下来,所有人都说他和羲九歌相隔天堑,根本不可能在一起,他偏不信。 他能在人间求得和她一世夫妻缘分,就能在神界和她永远相守。 羲九歌在方壶胜境石画中时,曾和黎寒光讨论过这个话题,羲九歌觉得无论人神都该顺天应命,黎寒光却截然相反。羲九歌那时候还感叹过道不同不相为谋,然而这才几年,她再听到类似的话,竟然无法反驳了。 她那时候能说出生死有命,是因为她没有情。心中无爱,自然无所谓失去。但现在她逐渐感受到,有情就会有执着,有执念,就不可能理智。 如果现在死的人是黎寒光,她还能不能说出这是上天注定,勿要执着? 羲九歌沉默,黎寒光就当她默认了。黎寒光动手收拢瑶姬残余的魂丝,片刻后,羲九歌也加入了。 时间已经过去一个月,瑶姬的魂魄散得厉害,他们耗时许久才将魂丝追回。他们找魂魄这几个月去了很多地方,也知道了很多故人的后续。 建元四年秋,天空忽然电闪雷鸣,淮阴城成了一座空城。没人知道那天发生了什么,只知道那日之后,北魏太上皇暴毙,清河王被淮阴守军活捉,而萧子铎和谢玖兮夫妻在大婚当日相拥死于将军府。 北魏遭到重创,太上皇死了,权柄全部归于冯太后之手。冯太后不愿意再将国力消耗在无止境的打仗中,已从淮阴撤军。青衮两州没了对立的必要性,自然而然归顺建康。 边境撤军,两地百姓重新回归南朝,看起来皆大欢喜。然而两地百姓却自发披麻戴孝,立碑祭奠那对不幸死于和平前夕的将军夫妻。 或许并非他们不够幸运,而是他们的死才带来了和平。 黎寒光一路走来,看到这些景象也很感慨。他一直觉得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也曾担心过自己死后,谢玖兮会另嫁他人,世上再无人记得他。然而她没有离开,百姓也没有忘却。 他所付出的东西,哪怕亲人、当权者不给他公道,民心终究会还他以公平。 黎寒光站在滚滚江水前,看着大浪淘沙,折戟销铁。万年前他的曾祖和外祖父在这片土地上大战,五年前他在这里征战。然而现在蚩尤已化为尘土,黄帝费尽全力征战九州,最后却选择离开人间,萧子铎抗争一生,最后不过一场历劫而已。 唯有青山依旧,日升月落,千万年不曾变过。黎寒光颇为感慨,说:“皎皎,你知道吗,最初黎民百姓是分开的。百姓乃炎黄部落的后人,是有姓氏的贵族,而黎民是战败的蚩尤属民,生来就是奴隶。谁能想到过了这么多年,人间皇帝将兵主蚩尤和炎黄二帝并列祭祀,黎民百姓也成了天下人的统称。多么可笑,万年前他们到底在打什么呢?” 羲九歌将最后一丝瑶姬的魂丝收好,她望着江边落日,说:“该回去了。” “急什么。”黎寒光并不想回去,他看了看对岸,说:“建康就在前面,你不想去看看谢家吗?” 羲九歌沉默片刻,垂眸说:“天凡有别,谢玖兮不过是我人间的一个身份,如今历劫已经结束,我和她们再无干系。” 黎寒光却突然拉住她,带着她往江边走去:“来都来了,顺便进去看看。” 羲九歌冷着脸呵斥:“我是神女,谁许你动手动脚的?放手。” 黎寒光顺势抱住她,说:“你不是早就知道,我对神女觊觎已久吗?除非你杀了我,否则我绝不可能放手。” 羲九歌手心凝聚出一柄尖刀,抵在黎寒光脖颈:“你以为我不敢杀你吗?” 敢是自然敢的,黎寒光盼的是她不舍得。黎寒光无视就抵在他命脉的刀尖,紧盯着羲九歌嘴唇,说:“既然如此,那死前更得把某些事做了。” 他说完,就猛地扣住羲九歌下巴吻下去。他早就觉得羲九歌美的很矛盾,都说上唇主情,下唇主欲,她永远不假辞色,永远拒人于千里之外,但却生了双比狐狸精还要勾人的眼睛,以及圆润饱满、魅惑诱人的嘴唇。 这是他第一次给她涂口脂时就想做的事情。这张嘴说话时总是令人伤心,不知道吻起来感觉怎么样。 羲九歌发现黎寒光是真的色胆比命大,她的刀尖就抵在他喉咙,他还敢靠近。羲九歌作势要杀了他,他不为所动,但她想要后退,他却不遗余力拦着她。 要色不要命,没救了。 羲九歌又不可能真的刺下去,手颇有些不上不下。黎寒光察觉到她的犹豫,趁机撬开她牙关,放肆勾着她的舌尖作乱。 夫妻三年,他已不再像第一次亲吻那样只知道啃咬了,技巧娴熟许多,清楚地知道她每一处敏感。熟悉的触感勾起许多回忆,羲九歌不自觉想起过去一千个日夜里的荒唐和温情,他们曾像战友一样并肩作战,曾像普通夫妻一样散步闲聊,也曾在深夜放纵纠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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