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是这么说,但西陵桑怎么敢真的叫姜榆罔名字呢?就算赤帝不存在了,但神农氏还在,黎寒光看在赤帝、姜榆罔主动让位的份上,日后不可能亏待神农氏。 西陵桑轻声问:“姜公子,里面正在敬酒,你怎么出来了?” 姜榆罔低低呼了口气,他望着头顶沙沙作响的桑叶,说:“看到别人太幸福,我会忍不住想起一个故人。这是他们的大喜之日,我怎么好做伤感之态,便出来走走。” 西陵桑微微怔松,以为姜榆罔在伤感被迫让出帝位,她停顿片刻,小心谨慎问:“那公子以后有什么打算?” “以后?”姜榆罔似乎被这个问题问住了,长久陷入沉思。他一出生就被封为太子,一直都在作为赤帝太子而活,他似乎从未想过,他要做什么。 姜榆罔其实很早就明白,他不是当太子的料,他的身体不支持长时间处理政务,他的性情也不喜欢和形形色色的人斡旋,他更愿意和植物花草独处。但父亲只有他一个孩子,他没有选择,只能肩负起太子的职责。 将帝位让给黎寒光,是大势所趋,也是他和父亲所愿。 于私,黎寒光和羲九歌分别救过赤帝和姜榆罔的命,他们应当报恩,于公,将帝位让给真正有能力的人,让天界在他们手中逐渐消除隔阂,融为一体,让神魔各族都能尽情施展长处,而不用顾忌自己的身份立场,才是对三界苍生好。 所以,赤帝听说黄帝派人去东方和青帝密谈时,就明白黄帝想做什么了。他没等黄帝派人上门,主动将赤帝玺送到黄帝手里,已示态度。 姜榆罔和父亲都想得很透彻,赤帝不存在了,但神农氏还在。他们可以有更多的时间去行万里,尝百草,既能做自己喜欢的事情,也能为苍生造福,不比死守着一个赤帝名头强吗?那些想要挑拨他和父亲的人,恐怕要失望了。 今日之后,姜榆罔就可以做自己了。他被这种认知拍得头晕目眩,他认真想了想,才说:“我想去人间,听羲九歌说人间在战乱,那里或许有用得上我的地方。还有魔界,黎寒光说魔界有很多异兽,他的武功就是和它们学来的,我从未见识过魔兽,或许能发现些新药材。还有东海、蓬莱……” 姜榆罔说着,自嘲地笑了笑,说:“其实除了南天宫,我很多地方都没有去过。天地那么大,苍生那么丰富,我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 姜榆罔说这些话时,眼睛是亮的,唇边挂着温和的笑,浑身散发着一种独特的气息,西陵桑都近乎看呆了。 她印象中的姜榆罔一直是病弱的、孤郁的,她也顺从天界的看法,认为男子应当激流勇进、锐意进取,姜榆罔那样文文弱弱的成不了事。但今日西陵桑突然发现,姜榆罔诚然文弱,但一点都不差。 姬高辛那样的人确实显眼,但除了在各种宴会和女人中周旋,他还做成了什么事呢?而姜榆罔安静温文,不声不响,却已救了许多人性命。 曾经她为什么会觉得姜榆罔毫无长处,不堪入目呢? 但西陵桑也感觉到,姜榆罔对她的态度变了。他见了她依然温和,依然会认真听完她每一句话,但眼中不再有曾经那种期许了。为什么?他身边出现别的女子了吗? 西陵桑带着些不可名状的心意,问:“公子一个人去吗?” 他们站在水边说话,一阵风吹来,树叶沙沙作响,一枚桑叶落了下来。姜榆罔接住那片叶子,看着上面的脉络,低声说:“不,还有另一个人陪我去。” 西陵桑笑容微僵,脸上有些过不去。但姜榆罔垂眸认真看着那枚桑叶,并没有讽刺她的意思。 西陵桑勉强笑了声,帮自己解围道:“那就好。我出来许久,母亲兴许要急了,我先回去了。外面风大,公子也早些回去吧。” 西陵桑本是找了个托辞下台,没想到她回大殿后,确实有人找她。西陵桑跟着侍从回到西陵家的席位,还没靠近就看到了前方的人。 那两人光芒万丈,实在很难看不到。西陵桑的表情有些僵硬了,勉强撑着笑,上前给二人行礼:“参见两位陛下。” 哪怕西陵桑极力摆出笑模样,也难掩尴尬。毕竟她曾经是黎寒光的侧妃,虽然没正式走文书,但天界的人都已知道。如今黎寒光如愿以偿娶了羲九歌,绝口不提曾经的太子妃、侧妃,西陵桑的处境就十分难堪。 黎寒光看到西陵桑毫无反应,又不是他订的婚约,要负责也是黄帝负责,关他什么事呢? 盛大的礼服广袖下,羲九歌用力掐了黎寒光一把,笑着对西陵桑抬起酒樽:“多谢西陵姑娘前来捧场,刚刚我和黎族长说到了魔界,十分可惜魔界内不能种粮食。农桑之事还是西陵家最擅长,日后,能否请小姐到魔界看看,如果能培育出可在魔界生长的灵植,那就帮了我们大忙了。” 大家都是要面子的人,没人提到黎寒光曾和西陵桑订婚——如果侧妃也算婚约的话。但羲九歌主动来给西陵氏敬酒,西陵家这么多精通木系法术的人,羲九歌别人不问,独独问西陵桑,背后意味非常明显。 过去的事已经过去了,羲九歌不在乎,并露出拉拢西陵氏之意。有羲九歌表态,日后西陵桑出门赴宴、议婚,就不怕别人非议了。 正妻兼天帝都不在乎,别人还多舌什么呢?西陵桑一怔,随即反应过来,忙道:“能为陛下分忧,是我的福分。” 羲九歌又和西陵氏家主说了会话才离开,做足了态度。羲九歌做事从不拖泥带水,赐婚不是黎寒光的错,也不是西陵桑的错,这种事光明正大说开了,其实也不过芝麻大小,省得双方避讳来避讳去,无端增添麻烦。 羲九歌解开西陵家的心结后,和黎寒光款款离开。西陵桑看着那两人相携离去的背影,心中长松了口气,这时候她才意识到自己的肩膀瑟缩了一天,如今终于能舒展了。 这场空前绝后的婚礼办了半个月的流水宴,才终于散去。天界对这场盛会津津乐道时,一些变化也在悄然发生。 从今往后天界不再有五帝,便也不再存在谁是谁的势力,谁是谁的敌人。黎寒光逐渐撤销各天界之间的壁垒,打破当地氏族对洞天福地乃至人口的垄断。与此同时,羲九歌也在整顿西天界的势力。 黄帝为了他们这场婚礼,对曾经少昊做下的事避而不谈,但发动战争的战犯不能不清算,要不然,天界一统就是句空话。 这种事也只有他们两人能做了。哪个帝王看不到统一的好处呢,但这不只是动动嘴皮子,话谁不会说,要紧的是下面人肯不肯听。 羲九歌是东夷族的神女,比少昊还要正统的王室血脉,她发落蓐家,其他人无话可说。至于黎寒光那边就更没人敢有意见了,无论魔族还是神族,谁不服他折腾谁。 论算计人,他还没输过。 一转眼,花开花落,几度春秋。 人间又是一年春。暮春时分,正值建康风景最好的时候。秦淮河边,船桨声声入耳,柯凡靠在画舫上,手指浸在水中,勾出一条水墨似的涟漪。 柯凡看着熙熙攘攘,与天界截然不同的景象,心中百感交集。 她来人间已经许久了,目睹这里从战乱到安宁。这些脆弱的凡人明明没有任何法术,却能从一次次洪水、干旱、瘟疫、寒潮中活下来,像悬崖上的兰草,一旦抓住土壤就不放松,向死而生。 柯凡已许久没回天界,只能从断断续续的传言中得知天界的进展。听说神女和黎兄长终于完婚,他们夫妻垂拱共治,如今人间已不知有五帝,只拜昊天上帝。 昊天上帝和九光元君便是人间对他们夫妻的尊称,香火十分旺盛。柯凡想到天界的事,略微出神,等回过神后便发现满江春景在她指尖被划成两段,她玩上了瘾,不断在水中打旋。 船夫摇着浆,拐入一个狭窄的弯,提醒她道:“娘子小心,要过桥喽。” 柯凡收回手,用帕子拭了拭指尖,笑道:“多谢船家。” 一阵风吹来,她没握稳帕子,不慎被吹入水中。她吃了一惊,忙探身去够。谁能想到对面正好使来一条船,帕子卷入水涡,兜了半捧水,没一会就沉了。 柯凡看着沉下去的帕子,十分纠结。她若是用法术还来得及捞起来,但河道上来来往往全是凡人,她如何施法? 柯凡不知如何是好,船家看她面有为难,问:“娘子,怎么了?” 柯凡最终决定还是算了,她摇摇头,正要说话,忽然表情顿住。 对面的船只划过,露出岸上一个青色人影。这时候桥上落下一阵桃花雨,洋洋洒洒,仿如蓐家四季不凋的凤凰花。 柯凡怔松,一瞬间忘了今夕何夕,身在何方,喃喃道:“钺哥哥……” 桥上,一对年轻男女并肩走过。男子一身白衣,深衣广袖,高挑修长,满是魏晋风度。他身旁的女子戴着长及膝盖的幕篱,行动间白纱拂动,飘飘如仙。 来往的人都在看他们,男子牵着女子的手,说:“我们这身打扮和前朝老古董一样,一会找个地方换了吧。” 风吹过,羲九歌抬手按住幕篱,也觉得十分无奈。 天界的事初定,羲九歌和黎寒光好不容易腾出空来,来人间查看是否还有战乱。谁能想到人间风尚变化的这么快,长安不止建立起新朝廷,民间也流行起新衣。 羲九歌和黎寒光还按历劫时的记忆穿衣服,走在如今窄袖高襦、花红柳绿的街道上,着实格格不入。 羲九歌说:“瑶姬只说了她在建康,没说如今风尚改了。” 黎寒光指向前方,说:“那不就是她?” 羲九歌穿过幕篱看去,果然,在另一条街上看到瑶姬和一个书生走在一起。那个书生看年纪不大,面容清俊,身姿挺拔,一副克制守礼模样。而那个红衣女子就热情多了,她手里拿着串糖葫芦,有说有笑,大咧咧喂书生吃。 端正清肃的少年看着果子上月牙一样的牙痕,耳尖悄悄红了:“姑娘,这样不合礼法。” “让你吃就吃,在乎什么礼法!” 羲九歌按住飘飞的白纱,摇头笑了笑,说:“她现在应当没空,等来日再问她吧。” 羲九歌和黎寒光悄悄地来,悄悄地走,没惊动任何人。瑶姬感觉到街上仿佛有灵气涌动,抬头,正好看到桥上两道白衣背影相携而去。 少年见她久久望着另一个方向,以为刚才惹她生气了,提着心问:“瑶姬,你在看什么?” 瑶姬回神,笑着说:“没什么,看到两个不会穿衣服的老古董。” 少年往桥上看了一眼,意识到应当是瑶姬认识的人。他问:“是你的朋友吗?用不用去打个招呼?” “不用。”瑶姬豪气地摆摆手,说,“那位能和夫人单独相处,不知道有多高兴呢,我们过去才是碍了他的眼。不用管他们,我们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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