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暮却也不再理她,意思已经表达得很清楚。 纪尘寰的手上已经可以看见森森白骨,他眼中的泪水已经流干了。此刻纪尘寰抬眸看了一眼唐久,眸中居然带上了几分死气。 “这小子!这小子!天地大劫要来了,我们是死是活还不知道,这会儿你就别给你师父添乱了行不行!”感受到纪尘寰内府剧烈震荡,孟叔终于忍不住从他的内府之中出来了。 也顾不得旁人会不会看见他,孟叔看了一眼那黑沉到不祥的天色,只能用力的推了一把枕山河,期望他这个做人家剑灵的能出点儿力,把这个快疯魔的臭小子抽醒。
第86章 . 小山重叠(六) 【晋江独家首发】…… 天地大劫来临那一天, 江笛正在采摘若虚宗的灵果。今天她难得出了归去峰,化作了普通的小弟子模样,来到谢彦的洞府外面。 谢彦是水灵根, 他的血脉灵术一直不为外人知晓, 因为一个堂堂宗门掌门,如果被人知道血脉灵术居然是催生一种带着乳香味的果子,那说出去多少有点儿没有排面。谢彦虽然不在乎什么排面,但是却一点儿不想他们若虚宗被旁人说嘴。 但是他本人对这种“天赋”是没有什么偏见, 还时常在洞府周遭催生一些这样的小果子。左右这种小果子可以强健筋脉,帮助修士滋养体魄,吃多了除却肚子有点儿撑之外, 其余的也没什么打紧的。 旁人不敢在掌门洞府外面造次,江笛却是每次都要在谢彦这里吃个肚子圆圆。 其实认真说起来,谢彦也是她看着长大的孩子, 都是小九的小辈儿, 江笛就很没有客气的自觉。 她来的时候大大方方, 在洞府之中用心感悟修行的谢彦也感受到了一股精纯的火灵力。整个若虚宗,能有这样精纯火属性气息的人,除了江笛, 谢彦也不做第二人想。 并没有出洞府,谢彦只是用了传音的小纸鹤:“江姑娘自便。”说着,还非常细心的让那些生了灵果的树枝弯了下来,方便身量不足的江笛攀折。 这本来是寻常的一天, 江笛不客气的摘了一颗果子塞进嘴里, 一张圆圆的小脸顿时鼓了一边,圆溜溜的眼睛也弯成了月牙。 天边的劫云凝结的时候,江笛手中的果子猝不及防的掉在了地上, 她呆愣愣的看着天,忽然眼中就落下泪来。 五千年来,她被唐久护在身后,从没有悲伤到落泪的时刻。可是这一刻,江笛只觉得自己心口抑制不住的疼痛,忽然就让她眉眼酸涩。还没有长大的小凤凰懵懵懂懂的落下一滴泪,凝结成了红色的珠子。 江笛伸手将那一颗珠子握在手心,血红色的珠子在她柔白的手心中忽然散发出了淡淡的金色光芒。江笛心头剧震,忽然就握紧了这颗珠子,没命似的向着若虚宗外跑过去。 “小九!小九!”江笛无措的呼喊着唐久的名字,跑了很远,江笛才忽然反应过来她是会飞的。一身红衣的小女孩忽然化作火红的凤凰,虽然是雏凤一只,却也身形巨大,飞翔起来的时候隐隐能够遮蔽半座山峰。 小凤凰飞快地掠过若虚九峰,口中发出了阵阵哀鸣。群鸟似乎都听见了他们的王的哀声,纷纷随之看长鸣。 归去峰上,早不见青衣少年的身影,远方层云叠嶂,云端隐隐闪现一只龙形。玉城没有来寻江笛,他知道,唐久出事,江笛也必然有感应。 他们一龙一凤只是向着若虚宗的宗门飞去。隐世五千年不出,龙凤初次现世,却是为了寻对他们来说最重要的人。 江笛和玉城是被一道阵法拦下的。能够在若虚宗众人的眼皮子底下改变了他们的护山大阵,这样的人,除了唐久又还能有谁呢? 没有人比江笛和玉城更加了解唐久的能力,归棠老祖以一手剑法闻名天下,可是却鲜少有人知道,她其实更加擅长布阵。 当年通往下尘界,就连江笛和玉城都以为唐久是一剑破开空间壁垒,但是后来玉城重新查看了一下唐久罚他们用原型画出来的那个朱砂阵,就发现唐久在他们画出来的阵法上增补几笔,而那几笔,恰恰就是成阵的关键。如此高绝的布阵手法,恐怕就连唐久最擅长布阵的阵峰师兄也不能及。 而如今,唐久将整个若虚宗都封闭起来,别说江笛和玉城这两个还没有长大的洪荒小崽子,就是她其余的师兄师姐齐出,也绝不能在一时半会儿就破开这道阵法。 江笛哀鸣更为凄绝,凤凰泣血,天地变色,然而那道阵法却丝毫不为所动,坚定的阻隔着若虚宗之中其他人出去的脚步。 “江笛,你是凤凰最后的血脉,需留待日后。”就当江笛奋起而飞,不管不顾的向着大阵撞过去的时候,她没有感觉到疼痛,而是落在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里。江笛浑身一震,飞快地抬头看去。 搂着她的并不是她期待的那个人,而是一道即将溃散的虚影。那道和唐久生得一般的虚影拦住江笛这不管不顾的一撞之后,就化作点点荧光,最终只剩下一小点儿落在江笛头顶的翎羽上。那一小点儿光晃了晃,似乎是在催促江笛回归去峰去。 玉城盘桓在江笛身旁,他引天长吟一声,顷刻之间,一场大雨纷纷落下。龙族不许落泪,这天地之间的雨,就是替他们流的泪。 唐久谋算好了一切。或者说“谋算”并不恰当,当她下了那个决定的时刻,她就已经想好了之后的一切。 纪尘寰已经不会流眼泪了。他的双手是淋漓的鲜血,而他只能呆愣愣的看着他的师父。 唐久要杀慧空,不仅仅是因为他多行不义,在冥冥之中也仿佛有谁在告诉她,慧空必有一死。 天地不仁,唐久却不愿意轻易决定一个人的生死,哪怕她本来就有这个本事,也有这个资格。她愿意给千万人改过自新的机会,如果他们能够偿还自己的罪恶,并且取得被害者的原谅之后。 可是唐久却不愿意让慧空活——她救的那个小和尚,早在上一世就已经该入轮回了,如今这个所谓历经轮回又痴缠不去的,说到底只是人的贪心不足而已。 到了今日,唐久忽然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对慧空这般厌恶了。那是一种与生俱来毛骨悚然,原来慧空就是这天地大劫的“引”,而天地大劫,也是她的劫。 天空之中是层层叠叠的雷云,作为雷灵根修士,这样的环境分明应该让她最觉舒适,可是如今,唐久看着那紫到发黑的雷云,却只觉得层层战栗从脊背之中猛窜了起来。 八千七百多年了,她走过漫长的生命,也曾数次濒临死境,却没有哪一次有这样不祥的预感。唐久握紧了朝暮,仰头望向天边。她双眸之中绽出金光,拂世金瞳看向劫云。 那一刻,唐久很难说请她到底看到了什么。 她看见众生。 天地为炉,将芸芸众生投入这铜炉炼狱,然后天道说,这是必须要有的牺牲。可是众生到底在为了谁而牺牲呢? 唐久看着众生应劫的景象,眼角滴下一滴泪来。她号称“半步金仙”,可是到底却是个有血有肉的人。只要是人,任凭谁再是铁石心肠,只要见过唐久眼中的景象,恐怕都会有所触动。 唐久看见她的同门。若虚宗作为仙门魁首,就注定要挡在众生前面。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唐久的同门欲化承天之柱,在大厦将倾的时刻为众生撑起一片天。 天漏了个窟窿,若虚宗的弟子们就要去填补。先是唐久的师兄师姐,然后是谢彦那一辈。最后,偌大一个若虚宗,竟只剩一群金丹弟子。 可是他们没有退,韩三水、谢雨师、于羊鲜、沈留珠,这些年轻的小弟子们接过先辈们手中的剑,前仆后继一般的去填那个窟窿。 修为散了,他们还有一身皮肉。 皮肉碎了,他们还剩一身筋骨。 天威惶惶,人如蝼蚁。可是这些“蝼蚁”却悍不畏死。 唐久看见沈留珠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张开翅膀,为一个小小孩童挡去天边流火。唐久看见,这个被火焰吞噬的小女孩眼角分明是泪水,可却还拼命抬起手,擦掉她怀里更小的孩子脸上的泪。 若虚一门,数万修士,每一个若虚宗的弟子都为众生流尽了最后一滴血。不仅仅是若虚宗,也不仅仅是修士,在这场“清扫”之中,除了天道选择的那些“命定之人”可以飞升上界之外,整个上清界与下尘界都将覆灭。 这样的未来,这样的命运……唐久胡乱的抹了一把眼泪,她剑指天道,忽然冷笑出声:“这是狗屁的命运,谁给你的权力,让你决定众生的命运?” 对于天道要让她看到的一切,唐久就是半点都不相信的。因为她没有看见自己,唐久比任何人都清楚,她绝对不可能是飞升的那些人中的一个。她这一生的宿命,并不是什么飞升,也并不是什么与天地同寿。她唯一要做的,就是肃清这一切。 因为,每个人的命运,都应该由自己书写。命运如果是可以被随意摆弄的东西,那么就连命运本身,都应该被人踩在脚下。 “执迷不悟!这不过是物尽天择而已,此界灵力衰微,不然你以为为何这么多年才有一个修士可以飞升?让这些普通人化作天命之子的登天之梯事小,滋养此界留待日后才是兹事体大,你今日阻我,难道以为自己是在救世?众生蒙昧,你就是救了他们,又有谁在乎?”天道忽然出声,似乎还有些遗憾,可是下一刻,雷霆却早已降下。 唐久拔出朝暮,迎着这道天雷而上,她本不想和这天道多废话,只是听见天道所言,却还是忍不住从牙缝里挤出一句:“他们在乎,每一个活下来,能够重新看见日生月落的人都会在乎!你说众生蒙昧,可是是不是在用尽全力的过好自己的人生?你凭什么、又有什么资格将他们斥为养料,用众生的鲜血去换取此界的存续?哪怕是为了福泽子孙,也断没有这样的牺牲。更何况你剥夺了他们的今天,他们哪里还有什么子孙可以福泽!” 终于将胸中一口郁气骂了个痛快,唐久持剑斩下,直接劈开了向她而来的天雷。 “愚昧!”天道似乎气极,熊熊怒火化作惊雷,更向着唐久劈落而下。 这是,天劫。 唐久从未被雷劫伤害过,可是当这次天雷降下,唐久只觉得四肢百骸都蔓起无法言说的痛来。这痛并不在肌骨,而是直接作用于神魂。就像是有人拿着小刀一寸一寸的在身体内部凌迟,几乎让唐久灵力一滞,从天边跌落下来。 唐久自从成为大乘老祖,已经很久没有被这样可怕的伤害过了。可是这样痛极,唐久却忽然笑了起来。 她当然要笑,因为时隔数千年,她终于明白她师父当年对她说的那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她的师父曾经告诉她,她是化外之人,不在三界之内、五行之中,唯有她,才是一切冥冥注定之中的唯一变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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