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想惹大神。 一句话概括—— 今日诸事不宜。 可转念一想到几界和平的大计,想着传闻里那位顶头上司鬼王的倜傥风度。碧岚忖度着万事不应失了鬼的颜面。 因此她僵硬地扯了下嘴角,尽量不卑不亢地对答。最后还不忘礼数周全地福了一福。 少年唇边勾起一抹苦涩的弧度,似乎极勉强地笑了笑。 虽然期待她能认真对待自己这一席问题,可在内心深处却不断地驳斥着那一点微小若无的可能—— 希望她是,又希望不是。 最后悲怆发现,他到底无颜面对,哪怕是和那个人相似,令心中大恸的一个影子。 她终究是他永远没能渡过的劫。 "也是,她都走了几百年了,也不似你这般活泼无拘又圆润的性子。” “她若回来,早一剑刺了面前的我,哪还能这样平静地应答我这些愚蠢的问题。” “她总是做足一副恭敬谦卑的模样,却从来不肯说话时与我眼神对视半分……” 不知道说了多久。 等碧岚再抬头望向他时,少年惊涛骇浪的情绪已尽数敛去,神采又只余下初时古井无波的死寂。 除了觉得少年口中的“她”似乎很可怜,换一个脾气不好的鬼,遇到这样一来既不自报家门,二来轻浮又咄咄逼人地诘问,最后还自顾自一直碎碎叨叨的神仙—— 可能早已经被气活了。 但胸怀大志极有格局的碧岚稳了下心神,叹了口气。 在这样颓然又平静深潜的目光中毫无气馁,只是坚持说自己欲待出口的话。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碧岚不知公子经历为何,但还是希望公子放下执念吧。” “原来姑娘名唤碧岚。” 他一动不动地保持着负手的姿势,低头沉吟一会儿,复又抬眼。 “碧岚姑娘这话,却是诛心。劝别人放下,姑娘又是否万般自在呢?” “明月多情应笑我,笑我如今,辜负春心……” 少年甩了甩袖子,怆然离去,留下了原地兀自怔怔的碧岚。 几百年间习惯了被倾诉,一直当解语花,倒是第一次被反问。 有些黯色记忆经由索引,不由自主地串在一起。碧岚心下一动,刹那间百转千回。 那是几百年前的事了。 彼时碧岚尚是一只苟延残喘的鬼,醒来就是一副身负重伤倒在往生海边的惨凄凄的模样。 头痛脚痛腰酸背痛…… 能叫得出名儿的部位都挂了彩,血淙淙地流,内心似有道不明缘由的无边空洞和痛楚。 战神身陨,天族封锁消息,刚统一妖鬼两界的新晋鬼王也消失了。 时局动荡,万物刍狗。 没有人、没有神也没有鬼来救她, 会留意到她这样一个渺小的存在。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屋漏偏逢连夜雨。 疼痛难忍的碧岚翻了个身,精准无误地侧落进了往生海里——碧岚投胎了。 这一世生在一户质朴农户家的碧岚不曾细究为何自己会保留有鬼的记忆—— 约莫是往生海水质不好,噬咬记忆残识的灵虫基因退化罢。 她唯一着紧的是她异色眼睛。人间少有碧色浅瞳,但见识少却淳朴的爹娘和乡邻从来不觉有异,只是依着她天生的瞳色给她取名为:郁青。 她的童年,紫里泛着白的豌豆花与白里透着粉的杏花交替绽开,日里夜里浮动香气。袅袅炊烟缠绵着汗水横斜的目光,田里嫩生生的伙伴间嬉戏惊叫声,夹杂着鸡鸣犬吠此起彼伏。 郁青的担忧在水粼粼的人世情意里一日日褪去。 梦里洞开漏雨的天窗,一穗穗灯花氤氲着温润的浮尘。就着那点模糊的灯光,郁青熟稔地拿手轻轻描摹打着转儿。 笑了笑。 “看来,我是拿了种田文的剧本。” 就在她笃定这一世可以安稳无虞度过时,十四岁那年,国家战乱频发,生灵涂炭,终究还是殃及到了这个边界的小村庄。 “爹娘,我不饿,这半块馍,还是留给妹妹吧。” “细娃,奶奶走不动了,你们先逃。” …… 所有人开始流亡,途中与阿爹阿娘失散的郁青,最后回望了一眼远处山脚挑出的一波一波隆起的青瓦赭檐。 终是因着多日伤病缠身、体力不支,跌倒在身下冷峻黑漆的岩石。 作者有话说: 此文会隔日更,有事提前请假。《洞洞妖》《海棠有香》求收藏呀
第2章 美人 不知昏睡了多少时日。 醒来后,她看到了这个世界上最好看的一张脸。 脸的主人,是一个约莫弱冠之龄的男子,他的肌肤细致如美瓷,唇色似品色温玉,鼻梁挺直而柔和,如粼粼光束,最终隐入重重春岚。 尤其一双桃花眼如初雪将霁,望之视而有情,只要有人见过,就会留下极深刻的印象。桃花眼眼角微微下垂,衬着眼尾那一粒不大不小刚刚好的泪痣,反而会在看人时显得愈发温煦与动人。 话本里经常出现的那句话怎么说来着——有匪君子,温润如玉。 “姑娘终于醒了。” 美人嘴角上扬着好看的弧度,如同挂着一弯浅浅弦月。 唔,好看的脸声音果然也很好听。 “那么,便将药钱付了吧。” 美人玉指一挑,指了指不远处冒着细细热气的小药炉。 头脑仍有晕滞感的郁青这才留意到眼下周边环境。 再简单不过的陈设。 所存者一张破床,一张碎几,一方病琴,残书数佁堆叠四处。 就连她现在卧着的竹床也嘎吱作响——随时都要散架作了古。 又在美人面上巡了几回。 郁青内心沉吟: 按走散时的时间和方位,爹娘现在应该已经寻到了安全的地方落脚。自己伤势未痊愈,拖着病体孤身闯荡寻亲也不现实。 这位美人看来是一个好人,家境清寒却愿意对自己这样一个陌生人施以援手。还是先还了恩情,养好病体,把地皮混熟,万无一失时再想办法寻找爹娘的音讯比较妥当。 理清思绪后,郁青定了定神。 可—— “可我逃难出来,与阿爹阿娘走散了。身上没有带钱……” 她眼圈微微一红,垂下了头,没有底气地嗫嚅。 这时外人若是见到,便是一个玉雪可爱的小姑娘一秒变成泄了气的糖球的景象。 不管是做鬼时候的碧岚还是人间受爹娘教育的郁青,都自来不喜欢欠人东西。 答应会还却又忘记了,欠别人的一颗枇杷果儿,也会在自己心里膈应许久。何况是这般相救的涌泉恩情。 是以,美人提及孔方,郁青尴尬和局促之余,又带着不知所措的懊恼。 “如此,这段时间你便替我干些活儿折债。” 美人佯作眉尖微蹙,复又漾起涟涟笑意。 唔,美人果然善解人意。 “好。”郁青朗声答得干脆。 见郁青不复初时黯淡憔悴,此际目如朗星,碧色流深般灿烂,单边梨涡浅浅荡漾开来。 倒叫他心神不可控一晃。 小心接过美人手里的粗陶药盏——药很奏效,一碗下肚,吐纳间,五脏六腑竟有种久违的洁净轻松…… 刚开始的时候,郁青揣度,依美人儿容貌气质,极可能是一位喜好优游泉林,常怀山泽鱼鸟之思的名士隐客。 几日相处下来,郁青发现,美人倒的确思山泽鱼鸟。 只不过—— 第一天,美人上山采药不辨物种,带回来一堆没有用的野草,挂了一身彩。 第二天,美人香汗岑岑,捣腾许久,用家里所剩不多的余粮为饵合着旧箩筐设计了一个捕鸟的陷阱。 倒是真的有鸟来。只不过鸟吃完所有的诱饵,饱暖思欲,留给外间翻晒的被子几粒新鲜的鸟粪后翩翩然而去。 第三天,美人一大清早又起了,玉手提着捕鱼的刺钩、围罛,看起来要多违和有多违和。 但美人自是留意不到这些,哼着小曲儿甚是畅快出了门。不曾想,没有捕到半条鱼不说,失手落下了工具,踉跄去寻时又被湍急水流卷走。 第四天是个阴天,院子一角耐冷的翠苔,在潮湿的空气里,显得尤其低黯而浓郁。 郁青低头闻了闻新洗不久的被褥——不出意料淡淡的霉味,晒得不够酥香。 郁青皱眉,暗想: 老天还真是公平,开了一扇门,就关上一扇窗。 美人的这副摄人心魄的好皮囊,约莫是老天在颜值这扇门上毫不悭吝,开得太敞亮。所以为了公平起见,堵住悠悠之口,自然把生活自理能力这扇窗给堵得要多死有多死。 照这样下去,可能自己还没来得及还恩情,美人已经就把自己穷死、熬死、折腾死。 眼见美人又要生龙活虎地跨出院子,病将将养了八成好,一直顾及美人恐皮薄,努力维护美人尊严,捧美人面子,腿终于能下地的郁青坐不住了。 揪着颗心冲了上去,也不顾腿上传来的阵阵隐痛,第一时间拦住了不知道又要搞什么赔了夫人又折兵的幺蛾子,一条腿已经跨出门槛的美人。 “阿青姑娘不必忧心……” 像是读懂了眼前,因为隐忍憋绿而无限生机勃勃的脸上,没有说出口的无数潜台词。 美人还以浅笑。偏偏还笑得人畜无害、如沐春风。 郁青愣了神。 不得不说,这双水气氤氲的天生桃花笑眼,真的非常蛊惑人。 那样的笑,倒叫郁青怀疑,受伤出糗的从来都是她。是他看在眼里,但却一直包容着她。 美色摄人! 美色误人啊!! 郁青赶紧拢了瑕思,不免有些羞愧。 醒来后虽是美人提出自己帮忙做事抵了药钱。但没想身体这么不争气,缠绵病榻几日,到今日才能下地。这样一个内外明澈、谪仙儿般的美人却丝毫不介意她允诺的事儿,只字未提,这几日以自己所能尽心尽力照顾她。 若是只有美人自己,虽然笨拙,但也能勉强照顾他自个儿周全。如今这般困窘无措,多还是自己连累的。 “阿青姑娘不必忧心。之前我替人写信,此趟出门无他,只是去结工钱……” 像是看懂了郁青眉宇间忧色,美人出言解释,打消她未出口的顾虑。 话到这份上郁青也不便阻拦,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依言让了道。 …… 美人走了。虽说得轻松,但前几次经验让郁青还是下意识挂牵。 纵使生存能力看起来很不靠谱,可他的话总让自己觉得安定和舒适——没来由的熟稔与信任。 这样一个放在天界、鬼界都惊才绝艳的人,这几日却在这乱世一隅与一个平平无奇的田野小女相依为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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