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岚先是怔了一下,见对方平日似骄傲惯了严肃惯了,此际为了不让她害怕,正极为努力地朝她做了一个尽量温和的笑的表情。即便如此,他的眉,还是往上直扬着。 碧岚眼底一丝灼热。 她分得清天女与孟槐待她的差别。心中好笑之余,莫名涌起一阵淡淡的感动。 这位孟槐大人,看上去并不像传闻中的那样,他看上去,分明脾气很好、人也很亲和啊。 直到…… 碧岚发现,她一路讲起与鬼王有关的事时,孟槐鼻子一径冷哼。谈及天女与苍慈时,孟槐五官更是狰狞,一副恨不得啖其血食其肉的样子。 碧岚深吸一口气,换了一个思路,毕竟一会儿两人都要见鬼王,这样一直绷着脸可不是什么好事。 都说欣赏美景,看看树看看花,多少能让心境平和下来。 一念既生,她转头介绍起了鬼界的幽静碧色,想让孟槐的注意力分散到鬼界葱葱郁郁的藤萝翠竹、青松翠柏之间。 可鬼界清幽秀丽的一草一木,似乎都与孟槐的品味极不对付。 碧岚弄巧成拙,弄拙更拙。 孟槐嘴里一直骂骂咧咧着,碧岚紧张地耳朵冒了一层薄汗,隐隐听到他好像在骂什么“东施效颦”“自取其辱”。 碧岚彻底没辙了。 她甚至一瞬间有些怀疑,将军鬼大人与孟槐大人,都这么能骂,他们两人,该不会是什么亲戚罢。 这时,孟槐反而停顿了下来。他见碧岚叹气间一手端着甜羹,一手掂量着一个沉甸甸的钱袋子。仿佛那个钱袋子是什么烫手山芋一样。 孟槐有些奇怪,“姑娘这是,不想要这钱?” 孟槐的注意力,被绣工繁丽的钱袋吸引了过去。 碧岚哭笑不得,这才察觉自己一时焦虑下,手上无意识的动作。 “不是的,孟槐大人。只是,我刚刚与一贵人开了一个玩笑,介绍说我是穷鬼。没想到这位贵人当了真,塞给了我这一钱袋子。我推脱不掉,可留下它,眼下又觉得很苦恼。” “给了你,便是你的。”孟槐笑意如刀尖一样锐利,“有何好苦恼的?” “因为,”碧岚慢慢咬住唇,面色微变,“孟槐大人,实不相瞒,因为一些事,因为我自己心里说不清楚的一些情绪与感觉,我不喜欢,甚至可以说很讨厌那位贵人。刚刚,我虽然用一点小伎俩骗了她,而她又相信了我,授了我一大笔钱财,可我并不开心。我知道,她待我也未必出于真心。可她对我说……” 孟槐眼中本尽是狂傲,可在碧岚言无不尽直接告诉他“她讨厌那位贵人”时,心里狠狠一触。 交浅言深,她全是不忌。 她便这么信任他么? 孟槐目光内敛,“你说的那位贵人,她到底对你说了什么?” 碧岚迟疑片刻,缓缓道:“她说,即便是身为穷鬼,也不该妄自菲薄。这笔钱,不是为了救急,也不是为了救穷。她想让我知道,钱财好获取,谁一时心情好了,都可以赏我。但心气却很难一时铸就。不管是天界鬼界还是妖界,既然立于天地之下,我们就应该挣一口气出来,给天看看,也给自己看看。” 孟槐点了点头,眼里有几许赞许之意。 “都说论迹不论心。可谁又能做到完全不去看心呢?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天界鬼界与妖界,本来,就没有人是完全的白,也没有人是完全的黑。你讨厌的人不管是演戏还是有别的动机,既然她肯为你花心思讲这个道理,你会受了蛊惑,为之触动,一时生情,也是自然……” 碧岚垂下头,默默思索着孟槐的话。 “今日来赴鬼宴之人,身份混杂。”孟槐又问,“对了,你提到的那位贵人,究竟是谁?” 碧岚想了想,还是决定告诉孟槐,“是天界天女……”碧岚顿了顿,见孟槐表情有些茫然,又补充了句,“就是马上要跟天界苍慈太子成亲的那位,君华石定下来的天界太子妃。” 刚一说完,碧岚突然联想到妖尊与苍慈传说里的那段关系。孟槐又怎么会不知天女? 碧岚当下便觉十分后悔。 闻言,孟槐红衣翻飞,似火烧起来一般诡艳夺目,他的脸色骤然一变,眼底怒意炽烈。 “是她?!她竟也敢来?!” …… 碧岚与孟槐见到鬼王的时候,他正在专心抚琴。 琴案被微黄的素娟覆着,其上除了琴身,只置了一斜口玉瓶,瓶里置着几枝修长的梅枝,枝上白梅绿叶,点点成映。 鬼王手指自如拨弄琴弦,弦柱倾斜,婉转流连。他今日,着了一身月白色锦袍,随着抚琴的动作,衣料滑过时隐时现清浅的暗纹,如神祇泛出珍珠般的润泽。 目光顾盼,丰姿无双,不真实地如同画中走出来的人。 莹润的夜明珠幽幽地悬于顶上,投在细细银弦与他倾墨般的发丝上的光影,碎成了极淡的星子,仿若天河流落,照见了众人心中的惊叹。 孟槐自然没空惊叹,他双手环于胸前,冷哼一声,开门见山道:“小儿,是你说,我来了鬼宴,你会告诉我妖尊的下落,你告诉我,妖尊她现在在哪儿?” 碧岚瞬息闪念,孟槐大人皮肤虽然是不错,但鬼王殿下肌肤如瓷,吹弹可破,瞧着是比孟槐大人年轻许多。 可,“你为什么要胡乱称我们鬼王殿下为小儿?” 孟槐觉得聒噪,看了一眼碧岚气鼓鼓的样子,叹了一口气,又终是不忍苛责她。 鬼王的目光,在孟槐因为生气而隐忍憋绿的脸上一落,旋即眸光转回。 鬼王悠悠开口,从善如流道:“许是孟槐大人自觉年纪实在大我许多,唤我鬼王不自在罢了……” 话说的是孟槐,那一张覆了一半面具人畜无害的脸却只朝着碧岚。 孟槐被无视,忍不住审视起鬼王的穿着打扮,“你这小儿,怎地现在竟不敢真面目示人,装神弄鬼戴着面具作甚?” 碧岚好意提醒,“孟槐大人,我们鬼王本来就是鬼。” 孟槐不以为然,继续道:“我这儿,只认一个鬼王,那便是少渊上神的神兽水麒麟。” 鬼王敛了神色。 孟槐深看了他一眼,“我不知道,你如何趁人之危当上了这个鬼王。但我答应过妖尊,答应过少渊上神,会与你们鬼界一同守好往生海。我是与你合作过,可这并不意味着,你把妖王亲自制给水麒麟殿下的定情之物扔在阁里落灰,我便会应了你跟妖尊的亲事?” 碧岚想起来什么,不确定道:“是洒金薄纱菱扇、天青釉胆瓶、攒金丝花鸳鸯软枕吗?” 孟槐点了点头。 碧岚替鬼王开口解释,“孟槐大人,我们在苍慈的显心符里看过,先鬼王并没有灵肉俱灭,他或许正在我们不知道的哪处藏锋伺动。至于妖尊,鬼王殿下一心系于妖尊,一直在找寻她的下落,他说了妖尊会回来,就一定会有办法的。按照显心符里看到的当年之事,我们推测,等妖尊回来,先鬼王也就能找到了。妖尊当年虽然可能不知鬼王殿下情意,但我们鬼王殿下,霁月清风,光明磊落,从未做任何趁人之危之事。” 鬼王心中一直存着心结。他先前虽刺了孟槐几句,心头却也是不好受的。 可出乎他意料的是,碧岚主动选择对上孟槐,目光盈然而坚定,字字清晰而利落—— 每一个字,都向着他。 可……霁月清风?光明磊落? 鬼王自嘲似地一笑。 她还不知道真相。知道真相,她便不会这么说了。 鬼王转向孟槐,眉眼润着一层化雪后的柔和。 “孟槐大人,你说的这些定情之物,应该都是你代做的吧。我以为,以妖尊的手笔,许是做不出这样的物什。” 孟槐闻言颇有些心虚。 妖尊与水麒麟当年处得跟兄弟手足一般,无论他怎么牵线,两个人看对方眼神始终都清白寡净的,的确让他头疼了很久。 “小儿休得诳语。”孟槐顿了顿,“不要说得,好像你有多了解我们妖尊,妖尊亲自给你做过东西一样?” “也许吧。” 鬼王展开玉扇,眉心微微一动,却不再多加争辩,看向孤零零杵在两人之间的碧岚,转了话锋,“我这侍女也等我许久了。孟槐大人是否介意,我先与我的侍女耽误片言?” 孟槐头一扬,丢出来一个“请便”的表情。 碧岚心跳如擂鼓,把遇见天女,天女说的“钟山烛龙”那些话尽数告诉了鬼王。 碧岚以为鬼王一直无波无澜,但这次,他却皱了皱眉。 好在,很快,鬼王又恢复了那副令人如沐春风的清淡样子。 “这是、给我熬的甜羹么?多谢……” 甜羹到现在,还冒着细细的热气,鬼王心中恍惚了一下,眼底浸着漫不经心的笑意。 碧岚声音细得像游丝,“我担心鬼宴之时大家都在饮酒,鬼王殿下你会吃不饱肚子,我想着先拿甜羹垫垫,可能会好受一些。” 鬼王移开目光,不自在道: “你的独幽,我换了新的琴弦,装在了这个可以把东西随时变小的乾坤袋里。你以后,便能将乾坤袋时时放在身上……” …… 离去的时候,碧岚郑而重之向孟槐一礼,“孟槐大人,如若实在不想唤鬼王殿下这个称呼,也请能不能换一个,不要一口一个小儿,我们鬼王殿下,也是有名字的……” 孟槐的眼神略微有些飘忽,“这么说起来,几百年前,他倒是的确告诉过我他的名字。只不过,不知道与你所知的,是否有出入?” 碧岚的眼睛一眨不眨,情绪一目了然。 “我们鬼王殿下,他叫厉昀。” 鬼王一阵愕然,待想明白后,眼底弥漫光华潋滟。
第64章 偏待 装了独幽的乾坤袋, 被碧岚紧贴着衣料小心放好。乾坤袋细丝的柔软缎面,透着衣料,沁来丝丝凉意。 这阵微妙而又舒适的凉意, 像一汪清凉溪流, 抚平了碧岚内心一些不可名状的情愫, 填补了她心房上深深浅浅的沟壑与裂口。 怀了心事,碧岚缓步离开。 一直等碧岚走远了, 孟槐才卸了先前几分刻意装出来的剑拔弩张的神色, 整个人重新变得内敛而又端肃。 这也才是他,原本的样子。 他端起面前一茶盏, 仰面一饮而尽, 见茶盏内再无盛装的茶水, 又将茶盏闷气撇在了桌案上。 孟槐揩抹了一下唇角不太明显的水渍,目光一沉,望着鬼王,流露出几分审思的意味。 “厉昀, 你说过, 你会帮她找回所有有关少渊上神的记忆。我也信了你的话,几百年前,我瞒着她, 刻意不让她记起少渊上神的事, 不是帮她,也不能让她变得开心, 反而是害了她。又看在几百年前, 你为她重铸鬼根, 救了她一命的份上, 我才答应你, 现在不急着澄清她的身份,强把她带回妖界。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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