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们要去的是那里。” 穿过埋头苦读的人群,迪莉雅拉着卡洛斯来到了一闪破旧木门前,小心翼翼地推开这扇老家伙,一道向下的石道露了出来。它应当是与楼上那群木头同类产于同一时期,只不过幽暗将之点缀得更加深邃与沧桑。迪莉雅熟练地用火柴点燃了石道两旁的沟槽,摇曳的火光照亮了幽暗的地穴,二人顺着石道一路向下,在道路的尽头看到了一扇紧闭的石门,门把的位置挂着一个闭合的铜锁——就像迪莉雅说的那样,显然它并不会对外开放。 迪莉雅从身上拿出了一把黄铜钥匙,熟门熟路地打开了锁扣,将门扉推出了一道缝隙,熟门熟路地闪入了门缝之中。也不知道她在门后做了点什么,星星点点的光亮都从门缝中透了出来,没过一会儿,女孩就伸出胳膊,对着青年招了招手。卡洛斯踌躇了一下,最后还是跟着走进了门中。 然后,他就进入了一道银河。 无数明亮的光点在犹如实质的黑暗中上下沉浮,汇聚在一起形成了一道长长的银色飘带,而迪莉雅就站在飘带的前端,星光停驻在她的裙摆上,令她整个人熠熠生辉。 “快来。”她牵起愣怔的卡洛斯,引着他往星河深处走去。 然而卡洛斯的心却一点一点沉了下去,那刺痛他皮肤的恐怖魔力在大声宣告着,这绝对不是什么高超工匠的鬼斧神工——如果他随身带着检测仪的话,恐怕能看到指针爆掉的盛况。 祭祀场。 他的经验给出了答案。 只有经历了成千上万次的庞大祭祀,才会形成如此夸张而浓郁的能量场。 在意识到这一点后,卡洛斯浑身的肌肉瞬间绷了起来。他看向将自己引入险境的女孩,对方回望,眼里依旧是欣然和坦荡。青年嘴唇动了一下,最后还是没有出声。 这段路并不算太长,在银色飘带的尽头,视野骤然变亮,黑暗退去之后,取而代之的是无数悬浮的烛台,将圆顶礼堂的上空挤了个满满当当。而在这座地下礼堂的中央,静静矗立的是……一座几乎要碰触到穹顶壁画的巨大喷泉? 地下礼堂、祭祀、喷泉——显然,这并不是什么正常的组合。 平心而论,这座喷泉异常豪华。无论是通体的莹白还是夸张到几乎要霸占整个地下礼堂的大小,都彰显着它不同寻常的规格,更遑论作为喷泉主体雕刻而成的许愿少女像,栩栩如生到了仿佛下一刻就会掀开面纱对着来客微笑。只见“她”穿着到脚踝的长裙,斜坐在水池旁边,圆润的脚趾在裙摆下若隐若现,上半身则双手在胸前手指交叉,头部微微颔首,秀美的下巴与蜷缩的手指将触未触,细致到不可思议的刀功甚至勾勒出了她面纱下卷翘的睫毛。少女的身躯与水池连在一起,似是由同一块石头雕刻而成,只是卡洛斯稍一凝神就发现上面的文字仿佛活了一般开始游动,蝌蚪般的线条四处游走、重组,最终变成了那个多次出现的硕大字符,就在他看清那个符号的同时,脑中的某处刺痛了起来。 视线与石碑一触即离,青年不动声色的注意力重新移到迪莉雅身上,就见她抬手接住了一盏漂浮的烛台,瓷碟上的烛火散发出阵阵温暖,驱散了萦绕在二人身周的阴冷。 “这里还是这么冷,”女孩苦了脸,“怪不得打了那么久的招租广告都没用。” 这么说着,她走近水池,轻巧地绕到了许愿少女的身后,柔和的火光在四周晕开,在人与雕塑的侧脸上打出了相似的弧度。迪莉雅一边嘟囔着“我记得是在这里啊”,一边在雕像后面探头探脑,随着一声欢快的惊呼,一本破破烂烂的书本被她从雕像后面给翻了出来。 女孩一手抱着书本,一手拿着烛台,正打算从干涸的喷泉上跳下来,结果却被人从旁边拉住了手臂,扭头就对上了卡洛斯不赞同的眼神:“不要跳。” 迪莉雅吐了吐舌头,将手中的烛台递了过去,然后扶着青年的肩膀走下了池沿。出于谨慎的职业习惯,卡洛斯将迪莉雅引到了礼堂的入口,与那座画风诡异的喷泉拉开了距离。 “不能弄坏哦,不然馆长叔叔会骂人的。”迪莉雅重新接过烛台,将怀中的古书塞了过去。 这本书看上去有些年头了,也没有被人好好保管,以至于从封皮到内页都有些卷曲泛黄。手指拂过书脊,卡洛斯有些踌躇: 他之前也接触过一些在市面上流传的“魔法书”,它们大多被某些心怀鬼胎的人或者团体写满了禁忌知识,唯一的功效就是把阅读者变成不可理喻的疯子或者畸形的怪物。也因此,随便阅读不知底细的文字可谓是调查员的大忌,不过,凡事总有例外。 或许是因为家学渊源,卡洛斯自小就对这类物品展现出了惊人的抗性,而这一特长在他刚加入对策局时就初现端倪——他们在处理信徒遗物时误触了危险物品,在接下来的三分钟之内,除了他,在场的人都变成了烂泥。 作为唯一的幸存者,他足足熬了六个月才算通过了对策局的盘问和审查。局里最后做出的结论是“高超的天赋与素养”,不过卡洛斯看来,这或许更接近诅咒。经验再丰富的调查员也不可能杜绝厄运的降临,在这条与神明抗争的道路上,他已经送走了太多人。 见他迟迟没有动作,迪莉雅眨了眨眼睛,问道:“不看吗?” 这么说着,她伸出手,作势要将封页翻开—— 卡洛斯的手比理智快了一步,等他慢了一步的神志归位,原本虚放在书脊的右手握着迪莉雅的手扣在了封页上。他扣得很紧又很克制。漂亮到不像男性的手背上青筋微微鼓起,伏在封页上的指肚因用力而泛着清白,可贴着迪莉雅的手心又轻软到不可思议,即便是方才那样急促粗鲁的动作,也一点都没有弄痛她。 “您吓到我了。”他轻轻说道,拱起的手掌慢慢、慢慢地落下,贴到了女孩的手背上,带来了一阵潮热。 “您吓到我了。”他执拗地重复了一遍,执拗地用着敬词,却也…… 执拗地不肯松手。
第10章 卡洛斯回到本格莱大街23号的时候,迎接他的只有正对着台灯发呆的李。见他推开大门,这位被卧底生涯彻底改变了生活习性的调查员默默地抬起头,起身走到衣架拿了衣服,从还没关闭的大门走了出去。 被默认承担起“守家”重担的卡洛斯将外套挂到了李为他空出来的钩子上,一手重新拎起关着松鼠的铁笼,另一只手从衣服口袋里取出了比他手掌也大不了多少的“伴手礼”,或者说,一个被牛皮纸包裹得严严实实的硬物。重新关好大门,青年上了二楼,将手中的包裹和笼子都放到了靠近窗口的书桌上。下午的阳光透过玻璃照入房间,在油纸上打出了一个炫目的光晕,卡洛斯抬手去拉两侧的窗纱,眼角余光扫到隔壁露台上被风吹起的白色被单,思绪无法克制地回到了数小时之前。 “这本书叫做《明克兰之书》,顾名思义,里面记录了明克兰各式各样的事情。”女孩一边用从图书馆前台找来的牛皮纸熟练地为这件“老古董”穿上外衣,一边解释道,“据说在很久之前,它算是祭拜神明的法器,只有历代主祭才能持有,不过自从前任主祭死后,市政厅已经很久没有举行过祭祀活动了,才会被随随便便丢在这里。” 说到这里,她耸了耸肩,补充道:“你知道的,地方宗教嘛,寿命都很短暂。” 卡洛斯当然知道。 虽然这个世界充斥着各式各样的邪神,但同样也存在着类似于祖先崇拜一样的原始信仰,二者之间的区别就是前者真的有个神会趴在你床头听梦话,而后者就单纯是自嗨。用脚后跟想也知道,自嗨的肯定打不过有靠山的。在经历了惨烈的信仰战争后,失败的一方被胜利的一方所吸收,成为了其复杂信仰体系的一环,就成了所谓的“教派”。随着时间的流逝,这些教派互相吞并,逐渐形成了“教团”,然后就爆发了旷日持久的“信仰战争”。 据传说,信仰战争足足持续了百年之久,甚至突破了以往战争的限制,参战的多方由人变成了神,在战争的末期,别说神使,就连真神上阵也屡见不鲜。也因此,这场战争彻底改变了大陆上的信仰格局——最强的几个教团走出了发源地,逐渐成了覆盖全大陆的庞然大物,而落败者则不是依附于强者,就是龟缩在一城一池之中,被蔑称为“地方宗教”。 对于信仰而言,再也没有主神被当众击败更致命的伤害了,也因此,大部分地方宗教都在人心涣散中走向了终结——特别是连神明都宣告死亡的教派。 所以,明克兰原先是某个强大邪神的据点?这样以永恒之火为首的教团们如临大敌的表现也算说得通了——毕竟邪神这玩意儿到底会不会死灰复燃,谁也说不好。 “我帮你填了借阅卡,这本书可以先借给你。”听着她的话语,卡洛斯的视线扫过女孩执笔的纤细手指,“反正他们也打算把地下室租给贵妇人办茶话会……真是的,除了弗莱叔叔成天神经兮兮的,根本没人把它当回事嘛。” “你知道弗莱警官的担忧?”卡洛斯试探道。 “是啊,毕竟弗莱叔叔真的太明显了。”迪莉雅放下笔,将包好的书本递给了他,偏了偏脑袋,问道,“所以你真的不请我吃饭吗?” 饭当然是请了的。 卡洛斯拉上窗帘,将扰动心神的景象隔绝在了白纱之外。他重新回到桌前,用裁纸刀划开整齐的包裹,小心地除去外面的纸张,露出了腐朽到近乎破烂的皮质外封。 《明克兰之书》,迪莉雅如此称呼它。 卡洛斯的手指划过那凹凸不平的封皮,停在了手感粗糙的书页侧面,矗立在书桌一角的检测仪安安静静,指针在10到20之间规律摆动,对桌面上的“不速之客”视若无睹。鬼使神差的,他扭头看向了床头方向,嘴巴被缝住的女子站在床与墙壁的夹缝中,本该是眼睛的部位被刘海遮挡,却像是两个深不见底的空洞。随着他的注视,有湿濡的液体划过女子布满伤痕的脸颊,留下了两道触目惊心的红痕。 “……”女子的嘴唇蠕动了起来,但发出的并非想象中嘶哑的人声,而是兽类短促的尖叫。 卡洛斯猛地回神,向声音真正的来源看去,就见原本趴在笼子里昏昏欲睡的松鼠不知何时已经醒来,正惊恐地缩在笼子的一角,两只前爪无意识地挥舞着,浑身的毛发几乎炸成了烟花。 青年挑了一下眉,在松鼠愈发绝望的眼神里,抬手将笼子提起,将它悬在了《明克兰之书》的上方。笼子里的小家伙似乎被他这一举动彻底吓疯了,除了大到几乎不能想象来自于松鼠的叫声,它开始慌不择路地扒上了笼子边缘的铁条,试图将肥硕的身躯挤进狭窄的空隙之中,却只能徒劳地挥舞着两个前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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