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喉结动了动,冷着脸别开视线,“我会好好学。” 流景只觉心口好像中了一箭,疼痛伴随着酸麻蔓延四肢百骸,多日思虑过重的脑子好像有一瞬停摆,等她回过神时,已经扣着他的手腕将人压在了床上。 “父君厌弃,是因为他眼瞎人蠢不会教孩子,母亲不容,是因为她不慈不善不认命,亲友不顾……你有个屁的亲友,阳羲若算一个的话,她何时不顾你了?舟明……”她停顿一瞬,又一字一句告诉他,“你什么都不必改,什么也不必学,便已经是这世上最好最好的非寂,懂吗?” 非寂沉默与她对视,许久之后眼底突然闪过一丝笑意:“所以你没后悔。” 流景静了静,笑了:“我何时说自己后悔了?” “那你为何总是不高兴?”非寂反握住她的手坐起身,流景往后退了退,跨坐在他膝上,“还有,你一直没告诉我的事,究竟是什么。” 虽然不想说,可没有比今日更好的时机了。 “你先答应我不生气。”她先提醒一句。 非寂若有所思地看着她:“你似乎很怕我生气。” “怕啊,你自己都说自己脾气大了。”流景摊手。 非寂眯起长眸:“你还说我什么都不必改呢。” 流景没忍住乐了:“那脾气多少还是要收敛一点的。” 非寂面无表情,静了片刻后突然挠她痒痒,流景嗷呜一声在他腿上扭开了,肚子里的小家伙似乎感觉到了父亲的气息,也跟着蠢蠢欲动。流景被这父子俩一同闹着,很快便没了力气:“我错了我错了,帝君……” 非寂放开她:“现在能说了?” 流景重新坐好,略微整理一下头发,这才讪讪开口:“就是……我可能又得走了。” 非寂一顿:“去哪?” “凡间,也可能是天界,总之还不确定,”流景深吸一口气,“我这次回来没带舍迦,你也一直未曾问过,可是猜到了什么?” 非寂眼眸微动,半晌才说一句:“节哀。” 正在天界美美睡觉的舍迦突然打了个喷嚏。 “……节什么哀,人又没死,只是暂时没找到而已。”流景无语。 非寂:“哦。” 短暂的沉默后,他回过味来:“你又要去寻他?” “是。” 然后便是漫长的沉默。 流景低头不语。 非寂盯着她看了许久,道:“我陪你一起去。” “冥域这么多事,你走不开。”流景拒绝。 “走得开。”非寂坚持。 流景:“帝君……” “所以你这次打算去多久?”非寂听出她不想带自己,声音渐渐冷硬。 流景匆匆避开他的视线:“我也不确定。” 她强忍着情绪的模样瞧着实在可怜,非寂到底还是心软了:“办完封后大典再走。” “只怕不行。”流景抿唇。 非寂知道那个表弟在她心里的分量,说完那句话后也猜到她会拒绝,此刻听她亲口说出来,他没有纠结太久,只是点了点头道:“没有亲人观礼,于你算是遗憾,若是可以,最好还是别有遗憾。” 流景一顿,抬眸看向他:“帝君……” “你去吧,”非寂眉眼清明,“早些回来,我等着你。” 两人无声对视许久,流景突然笑了一声:“我后天离开,帝君可以别去送我吗?我怕我会哭出来。” “你还会哭?”非寂扫了她一眼,显然不怎么相信。 “会呀,而且会哭得鼻涕眼泪一大把。”流景煞有介事。 非寂轻嗤一声:“那便不送。” “也别没事就去界门那边等着,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抛弃帝君了呢,”流景脸上笑意渐深,“我会尽快回来,早日与你相聚,到时候……” 到时候就告诉你一切真相。 非寂静静与她对视,突然扬起唇角笑了笑。 离开那天,非寂果然没来送她,只是在她出门前拿了四个乾坤袋给她:“里头有三个月的膳食,和一些法器灵药,需要什么就直接找。” “你这是把全部家当都给我带上了吧?”流景玩笑地问。 非寂扫了她一眼:“冥域帝君的私库没那么单薄。” “那便多谢帝君了。”流景晃了晃手里的四个乾坤袋,转身便离开了。 非寂目送她远去,一回头便看到桌上的有情花只剩下郁郁葱葱的绿枝,他顿了一下,略有些遗憾:“忘了让她开花了。” 断羽将流景一路送到界门处,道别时忍不住问一句:“您打算何时回来。” “找到拔出断灵针的法子就回。”流景回答。 断羽:“若是找不到呢?” 流景沉默片刻,道:“那便不回了。” 断羽叹了声气:“仙尊,您打算去哪找?蓬莱吗?” “蓬莱没有,”流景淡淡一笑,“回天界找。” “天界……有?”断羽迟疑了。 流景看她一眼,转身离开时眸色渐渐冰冷。
第62章 天界位于九重天之上,仙尊所居寝宫重华殿又在天界之上,从延伸而出的平台之上,可以俯瞰整个天界盛景。 流景坐在平台边缘,一边喝酒一边欣赏美景,整个人都透着一种说不出的悠闲自在。 “怎么回来也不跟我说一声,”舟明在她旁边坐下,闻到酒味之后有些意外,“大早上喝这么烈的酒?” 流景斜睨他一眼,又从乾坤袋里拿出三坛,然后丢给他一个杯子。 舟明看着她旁边整整齐齐的四个酒坛,笑了:“你哪来这么多酒?” “一坛是不听送的,一坛是老祖给的,另外两坛是非寂给的。”流景一一介绍这些酒的来历。 舟明倒了一杯浅藏辄止,但辛辣的味道一入喉,还是辣得他耳朵都快红了:“鲜露酿?” “你知道?”流景看他。 舟明捏了捏眉心,识趣地放下杯子:“老祖初酿酒时,给我尝了几口,味道虽不及如今醇厚辛辣,却也令人难忘。” “哦对,我差点忘了,你先前经常去蓬莱陪老祖说话,知道这酒也正常,”流景浅笑一声,看向下方淡淡薄雾笼罩的天界,“毕竟蓬莱对你一向不设防,你知道什么都正常。” 舟明无声笑了笑:“老祖当时一共酿了十坛,最后只成了五坛,说是都要给你留着,怎么又辗转到了不听和帝君手里?” “他们开口讨要了,老祖总不好拒绝。”流景回答。 舟明脸上笑意渐深:“他们要来也是给你的。” “是。” “所以也算歪打正着,没有浪费老祖的心意。”舟明沉思片刻,又尝试喝了一杯,顿时呛得咳嗽几声。 流景听到动静回头,对上他泛红的眼睛后失笑:“驾驭不了,又何必强撑。” “总要试试嘛,说不定喝着喝着就习惯了。”舟明呛得眼底泛起淡淡水光,可唇角始终挂着笑。 流景盯着他看了许久,最后缓缓开口:“为什么?” 她声音很轻,几乎要消散在风里,舟明表情没变,也不知听到了没有。 流景只问一句便没有再问,只是又倒了杯酒慢慢地喝。天界岁月悠长,时间在这里好似没有了意义,她看着缓慢游动的云层,仿佛随着时间一起静止。 许久,舟明问:“何时发现的?” “在我提醒你留个活口,你却执意要杀假南府时。”流景没有看他,眉眼间是沉寂已久的平静。 舟明失笑:“就为这个?” “这个就够了,”流景视线转向自己手里只剩半杯的酒,“我们一起长大,一起去蓬莱修炼,一起杀南府、主天界,这些年好像除了你转世修养那段时间,一直在一起,我对你的了解,不比你对我的浅,一点不对劲便足以下判断,你不也早就发现我知道真相了吗?” 舟明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安静看着云层。 流景伸了伸懒腰,慵懒地朝后躺去,任由金乌将光洒在她的脸上。 “其实这些事都不难猜,难的是我从未想过怀疑你,而一旦起疑,太多破绽就露了出来,”流景闭着眼睛,声音平静缓缓道来,“比如你离开冥域时,明明有无数理由可以选,偏偏说了个让非寂最起疑的,比如还有一个所谓的‘南府’流窜在外,你为何一直没去抓捕,比如不听在冥域时,你还没有过来,为何知道她被非启抓走时没有动用法器,再比如……” 她喉咙动了动,再开口声音有些许的艰涩:“再比如即便那些叛军能顺利进入我的寝宫,单凭我的修为也不可能会被他们偷袭成功,除非偷袭我的人,是我足够信任、绝对不会防备的人……” “太信任了,所以将整个天界都怀疑一遍,单单没有怀疑你。”流景失笑,“非寂也信你,所以识海被种了断灵针也不知道。” 舟明又倒了杯酒,一饮而尽后眼角都红了。 流景轻呼一口气,再开口已经恢复平静:“尘忧当初配合叛军诬陷我时,我一直不懂她为什么会信任这些平白冒出来的人,可如果对方是你,我便明白了。” “非启的伤我最清楚,世间能治的人少有,舟明仙君的人品天下皆知,医术更是出神入化,他若说可以救回非启,那便无人会怀疑,所以尘忧能坦然赴死,只为给儿子留一线生机。” 流景停顿片刻,无奈地笑了笑,“可惜她没有想到,即便是舟明仙君,也并非事事都能遵守承诺,甚至可以为了自己的目的,牺牲毫不相干的人,所谓的会治好非寂的心誓,也是假的吧。” 她缓缓睁开眼睛,侧目与舟明对视:“非启是你杀的吗?” “是。” “何时?” “和舍迦一起去寻他时,”舟明回答,“我让舍迦守在外面,亲自去杀了他。” “你那时告诉我,你们去时他已经死了多时。”流景直直看着他。 舟明垂眸:“身为医修,更改死因不难。” 流景笑了一声,重新坐起来:“当初定下沉星屿为三界会谈的地点,是你引导风语做的,目的是为了利用沉星屿下面的上古法阵。” “是。” “沉星屿上的南府,也是你。” 她用的并非疑问,舟明还是当问题来回答:“是。” “打斗时因为我伸手抵挡,你怕小月亮在我袖子里会受伤,才会假装被绊倒露出破绽。” “是。” 两个人陷入久久的沉默,察觉到气氛古怪,连风声都自觉小了许多。 不知过了多久,流景低声问:“那风语呢?” 舟明眼眸微动。 “他是受你指使,才去以性命开启法阵。” 舟明这次沉默更久:“……是。” “你是怎么同他说的。” “我告诉他,我知道关闭阵法的方法,能来三界会谈的人,都是各族的强者,身上气运和修为都非同一般,我只取十之一二,炼作丹药为阿齐续命,之后便会关了阵法。”舟明唇角还挂着笑,这笑意却不达眼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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