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腥气自喉间上涌,她忙并指点在胸前, 御起灵力护体。 身后屋门打开了。 “是你。” 女子一身玄衣,长发高束,正立在开了小半扇的门前。 她的眉眼比檐下霜雪还冷, 带着冷淡的疏离, 看向颜渺的目光也淡淡的,“你为何在此, 又在此听了多久?” 颜渺张张口,一时说不出话, 唇角沁下一道血丝。 周望舒冷眼瞧她:“印阵中不过些微灵力, 如此都难以承受, 真是枉费你师尊的一番教导,白白她当初从黎荒将你……” “阿南!” 千瑜的声音适时在屋内响起, 打断周望舒的话,“是渺渺吧, 雪天寒凉,你们进来说话。” 束缚在周身的印阵这才消散下去。 颜渺的喘息顺畅许多,不忘依礼节朝周望舒作揖:“周掌事。” 她擦净唇畔血迹,跟在周望舒身后走入寝居,便见千瑜正坐在茶案前,手指在一只麒麟茶宠上绕来绕去。 千瑜近些时日都忙着,估摸是周望舒新寻来的小玩意。 寝居内很暖,千瑜却披了件厚重的氅衣,长发挽在脑后,往日从不簪饰物的发间破天荒地斜坠了一只素簪。 大概是晨起随手挽的。 外面落着雪,案桌旁的茶炉将水煮沸,一室水汽中,千瑜的眉眼温柔至极。 她的嗓音很轻:“怎么了渺渺,宗门会晤就快开始了,这时候来此,是有什么事要找师尊说吗?” 颜渺作了个揖礼:“师尊,我听凌雨时说,您与宗门的师长们已商议好了,要在会晤结束后,送我们到南岭墟……去修习心法。” 千瑜点头,柔声道:“确有此事,我还未来得及同长宁交代,没想到雨时那孩子消息灵通,已先一步告诉你了。” 颜渺听她这样说,又想起方才在外听她与周望舒的对话,眼眶微微泛红:“好,弟子知道了。” 千瑜偏过头,颊侧乌发坠下一缕。 她越过阻隔在二人之间的水汽看她,唇畔浮上温软笑意,抬手招呼她坐过去:“渺渺,师尊许久不见你,来我身边坐一坐。” 颜渺道一声“好”,走过去,乖乖坐到千瑜身侧的软垫上。 “瞧你这么急,外衫都没换就跑出来了?” 千瑜拢一下她身上斗篷,抬手抚过她眼角,软声道,“怎么了渺渺,是从未离开过舟山,想到此次要去南岭墟,舍不得师尊和长宁师姐吗?” “师尊……” 颜渺垂下头,眼泪也跟着掉下来,“弟子有错,方才在寝居外,不是有意想要听师尊和周掌事的交谈。” 千瑜“啊”了一声,拭去她颊侧泪水,柔声安慰:“别听望舒乱讲,她惯来喜欢大惊小怪,方才是恼我不爱惜身体,你不必把她的话当真。” 常年习剑,千瑜的指腹覆着一层薄茧,颜渺握了她的一只手,企图用小手将那只冰凉的手再焐热一点:“可是师尊,你的手好凉啊。” “你也知道的,前些日子我在黎荒耗损许多灵力,回来后宗门事务又实在繁忙,我分身乏术,这几日疲累,身子才看起来差了些。” 千瑜反将她的手捧在掌心,“师尊好着呢,一会儿同凌宗主比试,还打算给你和长宁瞧瞧师尊近来参悟的剑法。等你从南岭墟回来,师尊亲自教你。” 颜渺皱一皱鼻梁:“师尊……” 周望舒在旁轻咳一声。 千瑜瞧一眼外面天色,终于正了正神色:“如今黎荒乱象已差不多平定,苏南齐虽销声匿迹,但他惯来性情古怪,总能出人不意,难保日后不会联合他人卷土重来。” “渺渺,你是云浮宗的弟子,亦是我千瑜的徒弟,正如雨时是凌泉宗的少主一样,日后都是要担起宗门责任的人,合该尽早独当一面,日后惩恶扬善,守天下安泰。” 颜渺望着那双能将冰雪都消融的眼睛,点头道:“我明白了,师尊。” “去吧,记得披好外衫再出门。” 千瑜抬手,轻轻捏一把她的脸颊,“知道渺渺关心师尊,若是你不放心,等过些时日药宗的人来替师尊诊过脉,我让长宁去信给你。” 颜渺重重点头,悬着的心放下几分:“是,师尊。” -- 宗门会晤的比试以剑法交锋,千瑜果真如她说的那般,用了新参悟的剑法,再次胜过了凌泉宗宗主。 多年来,无论是论剑,亦或会晤切磋,千瑜的剑法都始终立于不败,如今也仍是中洲剑修中的第一人。 见千瑜手执迟云剑立在台上,意气飞扬一如往日,又得千长宁宽慰,颜渺悬着的心暂且落下许多。 宗门会晤后,依照宗门师长商议的决定,颜渺简单收拾过行囊,拜别师门,随凌雨时一同前往南岭墟。 南岭墟山门方正,庄严肃穆,石阶侧高树层叠,冬时也未见凋败。 提早得了消息,山门处早有人等候。 等候在山门前的少年一身袍角织金的玄衣,腰间晃晃荡荡,是一只青石坠。 他的眉眼同周望舒有五分相似,树影轻晃,光影浮动错落,映亮他剔透若琥珀的一双眸子。 少年隔着老远走来,微微躬身,作了个堪称完美的揖礼:“久仰几位,在下南岭墟周礼,在此迎候。” 前往传道受业的思虔阁要绕过九道回廊,二人跟在周礼身后,一路曲曲折折。 站定在思虔阁门前时,颜渺的神志已在这弯弯绕绕中绕成了一团浆糊。 阁中已有几人等候,见三人出现在门前,本还有些微嘈杂交谈声的思虔阁瞬间安静。 周礼扫视一周,微微欠身,朝阁内几人道:“打扰诸位话谈,这位是云浮宗的颜渺师妹,这位是凌泉宗的凌雨时师妹。” 他转回头来,又为二人一一介绍。 才将阁内弟子说遍,身后传来叩门声。 “周师兄。” 弟子走入,侧过身,“是风浔州的沈小师弟。” 颜渺转过头。 阳光穿过流动的尘埃,映亮门前小少年的身影。 沈妄身上的衣衫与之前那件相差不多,颜色更为浅淡些,在冬时依旧显得十分单薄。 “不对吧,他怎么来了?沈家很缺人吗?” 凌雨时在一旁戳颜渺的手肘,“他才多大年岁?按照宗门的规定,最早也要后年来修习心法吧?” 颜渺正愣神,没听清凌雨时又说了些什么。 沈妄十分准确的捕捉到颜渺的身影,径直朝她看来。 颜渺也同看着他,与他的目光交织在一处。 没一会儿,弟子齐数,周礼寻了张桌案同坐。 按照惯例,首日并不授业,掌教周扶仪清点过弟子,带领几人前往南岭墟的后山。 后山印阵是周家前辈所布,传言布阵之人早已羽化登仙,留下这方以印阵所制的幻境,供前来修习的弟子所用。 修习心法可护弟子掌控灵脉中的灵力,心法入门需先击破心中薄弱,破除心魔。 周扶仪解释过后,细微的议论声响起。 此次前来南岭墟的,多为资质出众的小弟子,在宗门皆是佼佼之人,哪里会觉得自己有心魔这种东西。 印阵自脚下散出金光,幻境开启,带着血腥味的风吹拂过。 再次睁眼,眼前光景已变作偌大一方青铜祭台。 颜渺神色微怔。 这便是独属于她一人的幻境了。 眼前这方青铜祭台——是黎荒祭祀所用。 为了延续黎荒百年来御蛊的传统,不使蛊虫凋亡,每一代黎荒圣女的候选人皆由祭祀官挑选,女孩以花草为食,万千毒蛊饲养,身体中流淌的血液是培育蛊虫最好的养料。 可为了延续这样传统,选中的女孩幼时离家,不知生亲,折损寿数,多活不过十七八岁。 她们数年如一日被养在暗无天日的祭殿中,唯一与之作伴的,只有以她们血肉喂养生长的蛊虫。 颜渺曾是众多女孩中的一个,在尚不知事的时候。 后来祭殿坍塌,墙垣撕裂开一道口子,曾守卫在祭殿的女人抱走她,逃到一间破落的村庄。 颜渺叫她母亲。 母亲说,圣女逃脱禁制,催动蛊虫,黎荒将大乱了。 颜渺不懂那些,她只是觉得新奇,祭殿外的一切,山川草木,鸟兽鱼虫,对她来说都是从未见过的东西。 不多时,黎荒大乱,山川变作了乱葬坟地,河流中尽是漂浮的血沫肢体。 本山明水秀的地方一夕变作炼狱。 颜渺随母亲从一个村落逃到另一个村落,听她说,用中洲的话讲,今日之景,叫因果报应。 当想出祭祀之法的人,决定牺牲活生生的人来成全宏大的私愿时,就该做好面对如此结果的准备。 颜渺转着手中枯黄的树叶,一知半解。 她只记得那时候,母亲带她走了很远很远的路,走过险恶高山,满布藤蔓的密林。 夜晚的山林很安静,她一点点淹没在那片静谧的草木间,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感受不到了。 直到周身陷入一片刺骨的冷,两道身影出现在眼前。 女子轻柔抱起她,颜渺闻到她身上很淡很淡的,有些发苦的草药味道。 数日奔波,颜渺的衣衫已经很脏了,泥土剐蹭在女子干净的衣衫上,她却丝毫没有要躲开的意思。 另一人嗓音冷清,和着树叶沙沙的声音响起:“阿瑜,你要带她回去?黎荒中这样的人数不胜数,你今日救她,能安置她一人,来日也能安置这黎荒中的千万人吗?” 然后颜渺听到那道柔和的,却极为笃定的声音:“阿南,我今日救起一人,来日也会救起千万人。” 山林消失,颜渺的眼前骤然出现光亮。 幻境中不过是她的记忆,算不得什么心魔。 她所谓的心魔,她在祭殿中那暗无天日的六年,早在牵着千瑜的手回到舟山时,在这五年间,一寸一寸,被千瑜和千长宁驱散了。 颜渺迈开脚步朝那道光亮而去。 她踏出一步,转瞬间,天地却变了样貌。 冷风骤袭,眼前长巷不燃灯盏,布满血迹的砖墙上,满是青面獠牙的厉鬼。 小少年站在幽暗的巷子尽头,厉鬼自他的胸腔穿过去,在他的胸前留下一道血肉模糊的空洞。 颜渺怔然一瞬,正要开口唤一声他的名字。 然而不等她开口,一片死气中,少年忽而回头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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