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意疯狂流散, 游走至身畔,颜渺终于回过头。 沈衔青目光冷淡, 就立在她身后的不远处, 身影颀长, 如松如鹤。 沈家有三子,若说长子沈惊谪生得一副温如佛面的样貌, 二子沈衔青则截然相反。 他穿了一身风浔州的烟青色袍服,潮湿的水雾也没能温软他的棱角, 只将他浸润的更为冷清。 时隔颜渺上次见到沈衔青已经有很多年,如今再见,已坐在风浔州宗主之位的沈衔青眉目依旧锐利,一副清贵冷峻之貌,满面皆是生人勿近的模样。 沈衔青在宗门便是出了名的冷淡不惊,不苟言笑,即使沈妄方才那一剑削去他小块袍角,他也只是安然立在原地,平静的瞧着他。 沈衔青开口,道:“小忘,停手。” 他的声音同他的人一般冷冽肃然,却似乎是因面对沈妄,还是尽力放轻了,带着些对弟弟的纵容。 “沈衔青,你要袒护他。” 沈妄横剑在前,眼瞳仍有些空洞,本被摄神蛊所控的神智已在极端愤然的念头下挣脱出来。 他声音发颤,宛若意念挣扎中的质问:“即使你什么都知道。” “……你们明明,什么都知道。” 颜渺心口一紧,依稀猜到几分他话中所言。 沈衔青只是看着沈妄,没有召出自己的剑,也没有半句解释。 “沈衔青,当年沈惊谪曾联合苏南齐共同研制融灵引一事,你是知道的。” 沈妄持剑的手也在颤抖,继续道,“他们暗中捉人实验,试过不同人的灵脉,曾在北地捉过我,将魔修与修真之人的髓珠一同融入我的体内,企图催生与常人不同的灵脉来供他们所用。” “当年的沈惊谪虽行事小心却被你发现,为了躲过你的追查,他们又将我藏入徊生境中……整整六年。在徊生境中的六年,我无时无刻不在想,若有我还能活着,我一定要杀了他们,不惜一切代价。” 颜渺瞳孔微颤。 过去她和沈妄的关系还算相近,对当年沈妄曾在北地被带回风浔州一事有所知晓,更猜测过,他当年并非如沈老宗主所言,并不是因走失流落在北地的孩童那样简单。 只是沈妄不喜提及,她也不曾多问。 可她却如何也没想到,沈妄的过去会是这般。 颜渺的指节攥紧了。 所以幼时候的沈妄不通人情寡言少语,更不愿同人打交道。 所以她在南岭墟,闯入沈妄的心魔幻境时,才会见到徊生境中,飘荡着鬼魂的街巷。 沈妄对徊生境那样熟悉,更能在幻境中轻易找到她,找到出路,会在徊生境中结识白缃,熟识那个假冒江一的人,全然是因为,他曾被关在那样不见天日,人鬼混杂的地方……六年。 那是属于沈妄的幼年时光。 “但沈衔青,也是你将此事告诉了沈如川,让他知道了沈惊谪一直以来的所为之事,是你们救了我,又将我从北地带回风浔州。” 提及那段染着温情的过往,沈妄的声音柔软下一点,“为了护我,沈如川将我留在身边,更对外称我是他流落在北地的亲生子。” 他顿一顿话语,继续道:“父亲他曾给我取名为忘,也是希望我能将发生在北地的一切就此忘却……所以两年前,我听了父亲的话,放过了沈惊谪。” “我以为,你们是不一样的。” 沈妄眼眶发红,眼周湿润着,几乎要流下泪来。 触及过去,沈衔青终于再次开口,企图用柔和几分的语气唤他:“小忘。” “沈衔青。” 沈妄唤他的名字,半晌,又轻声的唤了一句,“兄长……” 沈衔青在他的一声‘兄长’中叹出一口气:“小忘,我并不想伤你或杀你。父亲已不在了,沈惊谪终究是我的兄长,是我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 话音落下,沈妄忽而笑了。 他的笑声低低的,从喉间短促的几声变得愈发清晰,最终连眼泪也流下来。 他问沈衔青,言辞不解,好似质问长辈的孩童:“即使沈惊谪他曾害了那样多的人,即使他作恶多端,如今更要祸乱中洲吗?” 沈衔青朝他走去:“小忘,不管你相信与否,沈惊谪并无祸乱之心,当初也只是为私欲才一时不慎,走了错路。” “我已着人将他先行带回风浔州,好生看管起来了。” 颜渺眼睫微垂。 带回风浔州好生看管,不过是变相的保护罢了。 沈妄冷笑一声,话语间染上嘲讽之意:“是吗,兄长的动作真是够快……不仅花了大手笔找谢家为沈惊谪做了人偶,供他隐匿行迹,更是在我们才一放出消息后,便赶来黎荒救人了。” 灵力在他的手中旋绕,难掩发乌的戾气。 不等沈衔青再言说什么,赤色与乌色交融的光旋在剑刃,将那通体雪白的长剑染作赤色。 漫天烟云缭绕而来,瘴气流散,和风泽中草木低伏,风声刺耳,天幕垂垂,一片森然。。 剑刃发出嗡鸣之音,席卷着霜雪的剑意涌动在周身,翻卷起沈妄如白浪般翻飞的袍角。 沈妄不发一言,手腕翻转,刃光如白虹过际,直向沈衔青袭去。 披霜破雪,轻盈若风,那长剑携风而往,剑刃融入流散的风中,撞上沈衔青召出的长剑。 风烟阵阵,草木摧折。 纵然和风泽中的瘴气会压制人的灵力,沈衔青的修为也已将至大乘,可他却仍未能完全压制住沈妄袭来的剑招,与他平分一手。 二人的剑刃相撞,嗡然之音穿鸣过耳。 颜渺在旁瞧过,眉头越皱越紧。 胸腔中隐有脉息涌动,她抬手按下。 沈妄所用的剑法……是当年在巽风崖端,她曾见过的。 那是风浔州的独门剑法,取沈家先人曾研习剑法的那处风后之陵为名。 剑意四散,击起和风泽中的漫天烟水,风中的水珠却犹如碎裂绽开的冰凌,剐蹭在人的身上,割出道道血口。 颜渺的呼吸凝滞一瞬,心口的灵脉狂乱起伏。 她面色发白,顾不得身上被割开的血口,脚步不自觉后退一步。 多年习剑,她几乎一眼就能看出,沈妄如今所用的风陵剑法已登峰造极。与当年在巽风崖所见不同的是,沈妄手中骨剑更锋利几分,灵力与戾气交织缠绕在上,几乎不留任何余地的,便要将人就地斩杀。 颜渺的背后沁出冷汗。 那是一式中之必死的杀招,以持剑人的性命作抵,造就一场以命换命的死亡。 颜渺胸腔中的灵脉狂乱涌动,似乎也被沈妄手中的长剑带动了,难以休止。 但她顾不得这些,脑中的念头只剩下了——他不能死。 沈妄不能死。 剑刃相撞,二人交手仍未能分出胜负,颜渺的手中激荡出灵力,化作一道虚刃。 虚刃击碎长剑带出的刃芒,冲破如霜似雪的剑意,直冲向交手二人的身前。 虚刃同沈衔青手中那柄温玉般的长剑切磋而过,灵力相撞,激荡起一丈高的风烟,而后白光闪过,三道身影于虚空中跌落。 颜渺硬生生受下剑意漾出的余光,整个人跌落浅水中,浑身湿透。 沈妄的招式被打断,踮足落地稳住脚步,手中长剑抖也不抖,再次刺向沈衔青。 颜渺下意识的唤他:“沈妄!” 长剑旋出纷繁的剑花,沈妄的身形及快,身移影动,长剑在手中旋出的招式还未让人看清,人已逼直沈衔青身畔。 赤光乍现,剑影过际,带落沈衔青腹处的一抹鲜红。 沈衔青垂首看去。 泛着赤光的剑刃上染了他的血,直刺入他的腹腔。 沈妄的动作僵了僵,同垂下头,看向贯穿过他胸前的长剑。 长剑抽离,二人同后退一步。 沈妄的口中涌出血来,面上却丝毫不见退却之色,他的双目更红了,戾气四散,狂乱充斥在灵脉中,几乎要将他的身骨都消融。 就在他再次端起长剑的时候,灵力骤然自身后涌来,化作屏障,挡住他向前的剑刃。 长剑一瞬调转,那剑锋冷冷转向身后,却在还未触及身后人的衣襟时,停下了。 沈妄的眼中还余有恍然,手腕颤抖着,长剑缓缓下落几分。 颜渺看着他胸前涌出的血,点一点落下的剑刃,轻声问:“怎么,不杀我?” 沈妄眼眶周遭的红还未消退,一时未清醒过来,却下意识压下翻腾的戾气,收回长剑:“……惊雪说它不想杀你。” 颜渺看向正褪下赤色的长剑。 胸腔中的灵脉再次翻涌不休。 原来这柄剑,叫惊雪——是和夺霜十分相似的名字。
第55章 契骨之地是一片荒林, 位于中洲偏北处,与朱崖城相近,同属北地一方。 剑宗弟子每年结队下山历练之前, 都会先前往契骨之地, 寻一柄属于自己的本命骨剑,与之结契后带去历练。 骨剑通灵, 一时半刻难以为己所用,更需以血开刃。 颜渺本也对寻骨剑一事兴致缺缺, 只因师姐千长宁身为云浮宗首徒, 曾打遍剑宗四门首徒不遇敌手, 如今所携佩剑也一直是师尊所赠的精铁长剑, 没有寻得自己的本命剑。 只是历练在即,千长宁成日耳提面命, 颜渺最终还是听了师姐的话,同云浮宗弟子们同去了契骨之地。 前往北地时正值暮春,契骨之地却不见春色, 众人身处荒林中, 只感凋败荒凉,寒风阵阵。 与骨剑结契靠的是剑修的剑骨与剑法, 弟子入契骨之地时,灵脉与灵力皆会受到限制, 难以轻易施展。 人各有所求, 多数人在来此地前便看过了契骨之地的地势图纸, 颜渺本对此事没有兴趣,与众弟子进入荒林后便散于其间。 她漫无目的的在荒林中晃荡, 却在一条僻静林路上遇见了沈妄。 少年还未到寻骨剑的年岁,却不知为何出现在契骨之地——他穿着一身风浔州的袍服, 衣上还染着血污,看起来是才与人交手过。 看到颜渺,少年的眼睛亮起一瞬,又意识到自己外露太过明显的情绪,别开了视线。 “沈妄。” 颜渺不管他什么小心思,坦然唤他,目光扫视过他沾染血污的衣衫。 她未问他来处,也未问他缘由,只是笑着打趣他道:“你这是同谁打架斗殴去了?看样子还没赢呀?怎么样,叫我一声师姐,我教你几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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