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黎荒归来的半月后, 千长宁找到她。 他们已经一年未见了, 可颜渺再见她, 却与一年前的心绪大有不同。 她没有再像一年前那样奔向她, 见千长宁转身朝客栈走去,她缓了步子, 与她错距离后走上二层。 又是一年春时,千长宁身上的衣袍颜色沉闷,与遍地的春光格格不入。 她拂袖落座, 与颜渺分坐在桌案两端。 自千瑜故去, 颜渺也将常时候的衣袍换成了黑沉沉的颜色,房内本就不算明快的气氛显得更沉闷了几分。 颜渺为她倒一杯水, 问道:“师姐,这样久未曾见过, 你在宗门如何?你的伤势恢复的如何了?” “药谷的人已来为我瞧过, 没什么大碍。” 千长宁应她, 有些心疼道,“渺渺, 你又瘦了很多。” 颜渺垂眼,谈及正事:“我在黎荒时听闻, 曾被关入朱崖城的苏南齐重新出现在中洲,更以融灵引蛊乱人心,引得宗门中有些人心思动荡。不仅如此,自师尊离开后,中洲更接连出现了许多因傀蛊所起的乱象。如今我的血已能解开那蛊虫,师姐,你可有什么打算?” 千长宁没说话,只是定定地看了她一会儿。 许久,她将杯盏搁在一旁,拿出一盘棋来,边展开棋盘边轻笑道:“我们渺渺长大了,说话也愈发像大人了。” 颜渺敛了眼睫,和从前一样帮她将棋奁分在两端,捡起一颗润如温玉的棋子放在手中揉捻。 是三年前千长宁生辰时,千瑜送给她的礼物。 千长宁十分喜爱这套棋具,她虽学棋的时间很短,天赋却极高,只学了些年岁后已能与千瑜对弈,二人在棋盘前一坐便是大半天,厮杀胶着,有来有回。 从前在云浮宗,惯来都是千长宁陪着千瑜下棋,颜渺每每看到局中交错的黑白都一个头两个大,即使只是在旁观棋,没一会儿也倦怠的掀不起眼皮来。 颜渺望着她,道:“师姐,你知道我不会下棋的。” “是我许久都没有下棋了,渺渺,陪我坐一会儿吧。” 千长宁自顾自的执白落子,道,“如今苏南齐重新现身于中洲,师尊去后,周望舒行事愈发不加顾忌,内有沐长则里应外合,已有许多宗门弟子无故失踪,宗门派人前往寻找也都不得结果。” “渺渺,凭你我如今的修为无法撼动这几人,我们只能分而化之。” 颜渺轻皱眉头。 恍神之余,她手中的棋子被千长宁接过,落在棋盘上,发出一声啪嗒声。 “几日之后是师尊的忌辰,周望舒定会前往舟山祭奠,师尊死前未留尸骨,但你的体内有师尊的灵脉在,她若知道,一定会尽力寻你。” 棋盘上黑白交错,千长宁继续执棋落子。 “事关师尊,她定是要一人前来,我会提早在舟山的后山布下缚身诀,届时你引她到后山,我们便有机会。” 棋子叩在棋盘侧,颜渺点头,垂下眼帘。 棋盘上的黑白二子厮杀正烈,即使她不太看得懂棋局,却也能猜测出,千长宁的手下,是一局难分胜负的棋。 “没有周望舒,沐长则在宗门自然独木难支,届时我们再以查清弟子失踪之事拉他入局,想是也不难牵制住他。” 千长宁继续道,“有了宗门相助,你身上更有可解蛊毒的办法,苏南齐曾入镇魇狱,即使如今逃出却再难成大事,不过是因手中有融灵引才能掀起风浪,想必届时凭你便能制住他。” 颜渺点点头,细细思虑着千长宁所言。 她的计划说的虽不算详尽,却是现如今她们能做到的,将几人拆开击破的最好办法。 只是颜渺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大对劲。 落子的声音将她从思绪中唤回,最后一枚黑子棋子在榧木棋盘上,千长宁叹一口气。 “不下了,这局哪里解得开啊。” 听她久违的一句埋怨,颜渺轻声笑笑,帮她捡起棋子。 西境偏远,二人却还是怕被人瞧见来往,十分小心的作别。 离开时千长宁拿指节轻轻敲她的额头:“渺渺啊,养好身体,少胡思乱想。若是师尊见你瘦成如今这副模样,可是要拿我是问的。” 颜渺紧住她的手,又不舍的放开,说:“师姐,半月后我们再见。” 她们的确于半月后在舟山见了面。 但千长宁骗了她。 她最终还是为那局难分胜负的棋寻到了解决的办法。 那局棋的最后一步,是千长宁的死亡。 那天颜渺又一次得见舟山的落雨,只是这一次,倒在她面前的是千长宁。 千长宁说的对,凭他们两个的修为,是无法撼动那几个人的。 三人的那一场交手,纷飞迭落的剑气与符印几乎毁去了舟山的半面山峰——直到周望舒结出血阵的时候,千长宁将颜渺锁入了她一早布下的结界。 她将血引入剑诀,强召起深埋在舟山的迟云剑,用那一式带着杀意的剑招刺入了周望舒的胸腔。 身无剑骨的千长宁自是受不住灵兽骨剑的反噬,迟云剑剑意炽盛,反噬于身,将她的心脉也燃烧殆尽。 那一剑刺穿了周望舒的心口,剑气贯穿了她心口的髓珠,将她的经脉也尽数捣碎。 结界随着人生命的流逝渐渐消散,颜渺匆匆破开结界,却见已然经脉尽毁的周望舒撑起身体,抬指在心口凝一道符印,一手擒住了千长宁的尸身。 颜渺追上前去,手中是灵力所化的虚刃。 虚刃脱手之际,周望舒忽而开口。 “千长宁是魔修,我一早就知道。” 周望舒的口中还在向外涌血,口齿依旧清晰,“观瞻祭礼的各宗之人已经赶来,若是他们知道千长宁的髓珠其实是魔髓……或者说,在阿瑜祭礼这天,知道了她的两个好徒儿竟都是魔修,他们会不会也觉得很有趣?” 周望舒的话语如同利刃一般直刺入颜渺的心口,她掌心的虚刃微顿,道:“周望舒,你口口声声说曾害过的人,曾抽取过的灵脉都是为了我师尊能活下去,可她死后,你却要以此来毁坏她的名声吗?” 周望舒的口中再吐落一口血来:“你错了颜渺,毁坏她名声的人从来都不是我。” “况且人死如灯灭,若活着便罢,既然已决定了要去死,身后的名声哪里还有那样重要?” 颜渺指尖发颤,手腕轻动,骤然袭向周望舒。 周望舒已是强弩之末,却还是看准那道虚刃的攻势,躲闪过去。 与颜渺交谈之际,她已结出一道符印来点在千长宁的心口,将人推向颜渺。 颜渺瞳孔微缩,顾不得周望舒已在崖端结起的移形印阵,上前接过千长宁的身体。 符印沁入千长宁的胸腔,眼见她心口的染着魔息的髓珠将要被带出,颜渺抬指捏一道诀,企图驱散那道符印。 可她于南岭墟的符印之术只是略懂皮毛,哪里能轻易解开周望舒的符印。 身后传来脚步声响,是闻讯赶来的各宗之人。 眼前再不见周望舒的身影,千长宁早已失了生息,颜渺将人的尸身抱在怀中,以魔息掩下她一寸寸碎裂消散的魔髓之气。 “你这孽障实在是枉为做人,不仅戕害同门,逃避罪责,如今又在千宗主的忌辰着如此鲜亮衣袍前来挑衅,还杀害从小到大待你亲厚的师姐……还有周掌事,你将周掌事……” “她死了。” 颜渺缓缓挪动着脚步,一步步后退着。 她看着立在人群后方的周礼,望着那双盯紧她的琥珀色眸子,笑道:“被我的虚刃一剑捅穿了胸腔,再也活不过来了。” 她抱着千长宁的尸身,一步步退到山崖边。 她悄无声息的,背指凝一道诀。 “作孽啊,真是作孽,千宗主怎会收下你这孽障……你这孽障竟还敢前来舟山,是想让千宗主死都不能瞑目吗?” 颜渺只是冷笑。 “我师尊她早就散作了一捧清灰,哪里还有什么瞑目之说?” 有风绕过身畔,她衣袖招展,朝他们晃荡着指尖灵力,“再不然,我现在送你们下去,给你们一个亲口问问的机会?” 又是一年春末了,山中的风却有些凉,凉风盈满颜渺空荡荡的衣袖,她以灵力作垫,纵身自山崖飞下。 冷风拂面,颜渺睁开眼。 眼前的帐榻十分眼熟,像极了她曾在云浮宗所用的那顶纱帐。 但此处很显然不是她的寝居。 被沈妄那一道灵力封闭了识海,颜渺如今的脑袋还是昏昏涨涨的,她轻抚了抚额头,撑起身体。 沈妄不在。 她如今是在哪里? 正朝四下瞧着,门扉响动,她心中才念叨过的人影闪入屋内。 来人未着常时总爱穿的那件白袍,反而换了一件玄色的衣袍外袍,颜渺不常见他穿这样深沉浓重的颜色,心中觉得有什么不对。 见她醒来,沈妄显然有些意外,他的目光躲闪一下,而后上前伏在她身侧。 他小心翼翼的看她,声音又软又轻:“……师姐,是我不对。” 他与她的距离很近,试探着抬指牵她,见她没有躲避,又凑得近了些,指节与她的勾缠在一起。 颜渺面上冷淡着,道:“怎么?现在知道讨饶?”
第70章 见颜渺没有躲开他的手, 他的面上显然涌出些雀跃神色,干脆利落的点头,低声软语道:“是我不好, 师姐别气恼了。” 颜渺不想轻易放过他, 神情依旧严肃着,瞥一眼他身上乌沉沉的颜色, 道:“这才多久不见,你讨饶这一套倒是越来越熟练了。” “我的确是在和师姐讨饶……那师姐打算饶了我吗?” 沈妄勾着她的手指, 模样乖顺, 说出的话语却令人不寒而栗, “师姐想借用周既明的镜虚阵来取到沈惊谪的记忆, 这本就无需与他商量,更别说是做什么交换。他既先利用师姐来探知当年之事, 但凡是师姐想要的,他都该拱手送上才是。” 颜渺从他的话中听出些端倪,眉头微微皱起:“沈妄, 你打算做什么?” 沈妄嗓音柔和, 却难以掩盖他言辞间的沉冷之意:“师姐无须担心,用不了多久, 周既明定会依我所言,用镜虚阵将沈惊谪的那段记忆取出, 再亲自前来交给师姐。” 见他话语冰冷, 却仍有遮掩, 颜渺继续追问道:“你做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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