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惠在看到陈朗出现的那刻,攀升的安全感骤然停滞,睫毛挂着泪珠,眼角勾出抹无助惶恐的红意,那颗泪痣更是显得颤颤巍巍的。 她感到有股陌生的恶意袭面而来,等她和陈朗沉暗的视线对视的时候,那股奇怪的感觉消散,只是男人的脸色看起来并不算好,面部有细小的痉挛闪过,仿佛是那团构造人类面皮的血肉不堪重负,正在面临崩塌。 温惠四肢僵硬,手指紧紧揪在一起。 “啊啊啊啊啊救我!”张劲濒死的嚎叫响起。 温惠的注意力不自觉地落到张劲的身上。 那只血肉暴露在外面的异种面目狰狞,张劲在它的手里完全是一只弱小的鸡崽,三两下就被异种撕扯成块,塞到嘴里,血液汩汩流落满地。 场面血腥,温惠只是略略看了几眼,就在怪物抓住张劲撕碎他身体的时候,眼前被遮住,是陈朗的血肉沿着地板蠕动到她的面前,将她颤抖冰凉的身体缠绕在里面。 “……啊。” 温惠轻呼了声,血肉模拟的薄纱安抚性地蹭蹭她的眼皮,散发出来的善意使她骤然安心。 前一刻,她满心失望,亲眼目睹陈朗在她出口求救时停顿的脚步,感受着自他周身散发的恶意,她脑海涌出可怖的念头—— 他不会救他们。 他会任由怪物撕碎他们的身体。 念头涌出来的同时,伴随而来的是仿若坠落深渊的无助,她承受不住再一次的背叛,她承受不住再次被辜负的痛苦。 熟悉的温热血肉遮住她的眼睛,将她和面前的血腥场景隔绝开,温惠感到屁股接触的地面也变化成棉絮般的触感,再然后,她被抱起来。 “惠惠。”陈朗的额头蹭了蹭她冰凉的脸颊,“我来晚了。别怕呢。” 血肉褪去,陈朗健硕有力的双臂环绕着她,和温惠接触的瞬间,狂乱思绪得到安抚,他带着不易被察觉的恐慌紧紧抱住怀里的妻子,转身离开那家充斥着恐怖声响的超市。 温惠的思绪彻底乱了,陈朗的手按在她的后脑勺,她被迫埋在他的怀里,随着陈朗的脚步,他们离开了超市。然而耳边仍然回响着张劲的惨叫和怪物进食的声响,她控制不住地睁开眼睛,与此同时,视野还未清明,那截褪去的血纱再次遮住她的眼睛。 超市血流成河,支离破碎的血肉四处飞溅,随着陈朗的离开,新生的异种由四面八方涌来,像是被关在黑屋里积满怨毒和饿意的猛兽,铁笼破开的瞬间,就争抢着撕扯、残杀脆弱美味的羊羔。 …… 温惠被泪水糊满的脸被一点一点地擦拭干净,温水泡湿的毛巾盖住她的脸,她闭起眼睛,由着陈朗在她的脸部轻轻地擦拭起来,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陈朗微垂的头、半跪在面前的身影。 他用毛巾擦拭她的手指,十根手指头全都细心地擦拭一遍,察觉到温惠的视线,握住她手腕的手不自知地颤抖了两下,然后,他始终维持垂头的动作。 “我们回家了惠惠。” 说完,陈朗站起来,还未站稳,就被温惠扯住手臂,他晃了晃,单手撑着沙发没做出在妻子面前摔倒的丑相,稳住后坐到她的旁边,始终没敢和温惠对视。 温惠的脑海是蒙的,尽管目睹过怪物吃人的场景,当对象换成自己认识的人的时候,那股冲击是常人都不能忍受的,表现在温惠的身上,她感到思绪空白,四肢僵硬,哪怕被温热的毛巾捂住,还是有些冷。 那是活生生的人,在异种进入超市之前,张劲还在和她聊天,结果眨眼间就血溅在她的面前。 温惠知道陈朗的能力,超市里只有一只被感染的异种,陈朗赶来的时候,异种明显僵硬在原地,做出想要逃跑的举动,然而陈朗的脚步停住了,他非常生硬地在张劲可以活命的关键时刻停下脚步…… 温惠回想起陈朗来到超市的瞬间,在他面部捕捉到的恶意,那时候她以为那股恶意针对的是他们,实际上只有张劲,并没有她。 “我不明白。” 温惠收紧攥住陈朗的手臂,眼里藏着茫然和恐慌,如果陈朗,准确说是怪物,对他人的死亡并不在意,那是否证明他没有基本的同情心,那这样的话,他还可靠吗? 从前和陈朗生活,他们之间只有对方,温惠所有的判断都是基于陈朗的行为,他是个合格的丈夫,是个完美的爱人,可若是他连基本的同情心都没有,甚至在目睹血腥场面的时候,心底展露的是快意和沉迷,那这样的他还可信吗? “在超市里的时候,你明明有机会救下张劲,为什么……为什么没这样做呢?” 温惠仰着头,眼眶满是泪珠。 “惠惠。”陈朗念了声她的名字,没抬头,笑着说道:“是我没有做好呢,没有及时赶到,吓到你了吧?我以后一定会更加小心呢,肚子饿了吗?我来做饭吧……” 温惠看着身侧的陈朗,他的脊背弯起来,绷在裤子里的双腿微微叉开,手肘搭在上面,攥起的拳头和绷紧的下颌线,显露出男人此刻犹如脚踩钢丝的紧张。 隐形的压迫感袭来,面前的男人终究是怪物的内核,这种时候应该保命要紧不要再问下去。 温惠眼底那股想要得到合理解释的期盼淡下去,她咬紧唇,以此缓解情绪。 手臂失去桎梏,实际上温惠的那点力量对陈朗来说不算什么,就像枝头雀鸟那般的力道,他重新站起来,朝着厨房走去,还未走动两步,就被人从后扯住。 温惠转到他的面前,语气带着显而易见的伤感,“你有事情瞒着我。” 语气难得带着点强迫:“陈朗,你说实话,你当时心里是怎么想的……” 她手指揪紧,修剪圆润的指甲无意识地扣进怪物的血肉,顿了顿,鼓足勇气抬眼注视着他,说道:“你不能瞒着我!你肯定是有事情没有告诉我。” 在话问出口的时候,温惠感到陈朗周身散发出更加浓郁的恶劣情绪,像股狂风要将人掀翻,她后知后觉地感到恐惧,手指松了松,本能地想要往后退,腰后猛地覆来一只手,推着她狠狠撞向前面的胸膛。 “啊……”温惠是真的疼,眼圈红起来。 然而她无暇顾及胸口的疼痛,有冰凉陌生的气息贴着她的头皮,慢慢地竟然渗透进她的身体,使她浑身的血液都仿佛冻僵,恍惚害怕的时候,嘴唇被含住,带着狂躁的力道,在她的口,腔内侵,占空间,口允着她的舌用力缠弄。 “你是我的。”不同以往温柔式的撒娇呢喃,语气带着股偏执的疯癫,还有幻想中逃离的痛苦绝望,杂糅在语气里像是暴雨过后泥泞潮湿的泥地,带着要将人拖进黑暗巢穴的阴郁。 微微狠戾的语气,“谁都不可以从我身边带走你,除非要我死!” “惠惠,惠惠,惠惠,惠惠……” 一遍遍的呢喃带着最深最深的已经变质的爱意,那是足够像铁链般栓住恋人永生的禁锢。 温惠被意料之外的场景弄慌了神,舌头被口允得生疼,宛若经历了残酷的夹板。 肯定都已经红了吧!好疼好疼……眼泪断线珠子般顺着脸侧滑下来,滑进陈朗的嘴角,他微微愣住,旋即是更深更深的恐惧攫住他的心绪,他松开肆掠的唇舌,在她脸颊舔舐湿润的泪痕,慢慢舔到她的眼角,像不知餍,足的怪物在回味残留爪上的血液。 ——这是在干什么啊! 温惠的眼泪决堤般流下来,混合着男人的舔舐残留的水液,面部黏糊糊湿答答的,她的睫毛粘住在眼前拉出朦胧模糊的视野,男人面部展露的疯狂偏执展露在眼前,她又愣了愣神,本能地因他的举动露出惶恐不安的情绪。 她本意是想和陈朗开诚布公地聊一聊,她和陈朗经历了很多事情,在一起生活的日子不算短,自认为对他的了解还算可以,但就是想不明白他为何能在自己开口要他救人的时候,对抗似的突兀地停下脚步……他是故意的还是有隐情? 却不晓得,怪物身上带着的隐秘的开关被她按下去,他彻底抛开温柔的伪装。 俊美的面皮流转着令人毛骨悚然的爱意,那已经不能算是爱意了,而是使人窒息的占有欲…… 陈朗离开温惠红肿的眼睛,拇指按在她同样肿起来的唇部,“这里是我的。” 紧接着,按在她的眼睛上,“这里也是我的。” 沾着泪珠的指腹按住她的胸口,洇湿她胸前的衣料,不同以往冰凉的触感使她浑身一颤,就听陈朗以一种谁都不可以抢夺的霸占语气说道:“这里也只能是我的。” 嗯……嗯?温惠不明所以,眼睫眨动的速度快起来,眼泪扑簌簌地落下,她不明白陈朗的行为的意义,亦或者说前一刻还癫狂像只挣脱束缚的野兽大开杀戒,下一刻就开始深情告白……应该算是深情告白吧? 温惠满心疑惑。 刚想开口回应,没想到陈朗面色突变,猩红血肉猛地涌来堵住她的嘴巴。 他的脸色紧接着就变得痛苦绝望,仿佛等待他的是可怖的刑罚。 “惠惠,你回到家里的时候在想什么呢?在想那个男人,在惋惜他的死亡是吗!早知道这样,我就留下他的性命,免得他在你的心底留下不可磨灭的影响!惠惠,我为什么不救他,我为什么不救他……” 温惠被他时而温柔,时而癫狂的语气弄得头脑混乱,但是好的方面是,最初因他骤然变化生出来的恐惧消弭,带着探究的眼神看向陈朗,就见他似乎沉浸在幻想的恐怖场景无法脱身。 “……我不想救他!你有自己的生活,有不可干涉的工作,这是人类正常的社交需要,我愿意融入人类社会,愿意忍受离开你身边的痛苦,可是那个男人!那个男人!他凭什么日日和你相对,他凭什么在我不能陪在你身边的时候陪在你的身边……” “……我早就恨不得他死,我早就恨不得吞食他,他自己没有能力在异种出现的时候脱身,他自己懦弱得还需要惠惠的帮助,那样的垃圾、弱鸡、败类,凭什么日日和惠惠待在一起!不公平、不公平!惠惠,你说我存着这样的心思,看到日思夜想的画面出现眼前,我怎么可能救他……” 呓语般缠绵哀求的话语在温惠耳边响起,“惠惠,惠惠,我爱你,我好爱你,爱到想每时每刻都和你待在一起,爱到随便哪个东西出现在你面前就嫉妒得想要毁灭!惠惠,你别怕我,别怕我行不行……” 他语气逐渐变得正常,温惠被他噼里啪啦鞭炮似的话语弄得头昏脑胀,但总结起来就是一句话——他爱她。 嗯,再加一句——爱到发狂。 温惠仔细思考这两句总结词将会给她带来的后果,还没思索出所以然,被她认定为回归正常的陈朗再次发癫,话语含着浓浓的谴责和对已死之人的脏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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