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往上走,畅春殿内外都掌了灯,映出地上有一处暗色血迹,她心仿佛被狠狠勒紧,喘不过气。 殿里是叶芷嫣的叫喊和众人忙碌的身影,外头是暗沉可怕的天色。 周莘紧赶慢赶的还是迟了一步,双手捏着剑柄突然不敢踏进去看她,卫长风托她带的话还在脑海里悬着。 她在台阶外站着,不敢靠近殿门,她怕挡着进出的人,往下看是的行宫门。 “阿嫣想见你。”萧亦如出现在她跟前,神色不太好看,配着一双通红的眼。 她上山和卫长风战死的消息,是一同传进来的,叶芷嫣只怕也知道她回来了。 二十三年后的萧亦如不比现在,她此时更加明艳,是被捧着长大的嫡公主,宫灯下华丽的长袍衬的她的身形消瘦,领着周莘进去之前在殿门忽然转身抓住周莘的手腕,仿佛忍了许久才出口道,“捷报上说,他万箭穿心,他是真的……死了吗?” 血色战场里,那个身影跪倒在地,周莘没有回答,萧亦如却已明了,她咬着唇,眼眶里泪还没流,就有雨落下,一瞬间跟天上倒下来似的,砸在台阶上,溅湿周莘雪白的袍角。 “你进去吧。”萧亦如哽咽着,没往里走。 周莘颔首,跨过门槛进去,掀起内室门帘,就有血腥味扑面而来,里头人不多,除却两个稳婆,另有几个宫女来回伺候,叶芷嫣躺在榻上抓着锦被,额头上都是汗。 榻前有个仪态雍容的女人陪着,看着约莫有四十多,周莘来时没见过她,凭着卫玘说过在行宫时是太后和长公主陪着和她发上的凤簪,周莘才确认,她便是那位储家嫡女,当朝的太后。 她甫一进来,那位太后就让了位,榻上的叶芷嫣就看见她,朝她伸手,面上痛苦万分。 周莘两步过去挨在她跟前,放下剑接过她的手,另一只手捏着袖子替她擦了擦汗,没等她问,眸中不忍昭示一切。 叶芷嫣面色苍白,握着她的手虚弱无力,汗水泪水混在一起,稳婆说她没什么力气了,这样下去母子都要出事。 太后立刻叫人端了参汤来,周莘喂着她喝下一点,她才清明了些,她昂起头问周莘,“他可有……可有……说什么?” “侯爷说他身负咒诅,无论如何那就是他的宿命,他要我跟你报平安。”周莘忍着泪,凑在叶芷嫣耳边,“侯爷说,他希望生个男孩儿,长大了能护着你,他还说,他给取了字。” 周莘想起出战前夜她和卫长风把酒,她问卫侯爷是喜欢男孩还是女孩。 卫长风叹口气道,“若我在上京,我定是个女孩儿,我能护着她们母女,可我征战在外,我倒希望是个男孩,长大就能护着芷嫣些。” 卫长风常年守在赤霞关,枕的是黄沙,盖的是星月,他也曾是疏阔男儿,立志要收复北晋失土,那些赤血岁月里,他渐渐看清王庭的真面目。 卫家传承百年,咒诅加身也引来萧氏忌惮,他从前心里也盼着是个女孩就不用承袭爵位,可他仍然希望能有人支撑叶芷嫣活下去。 所以他给孩子列了许多冠字,最终取了承渊。 叶芷嫣嘴角噙着笑,暗淡的眼神透着决然,她虚脱使不上力,却仍然没想放弃,她此刻只要这个孩子平安。 生孩子,也是大劫。 周莘摸到怀里只剩小半的无相花根,毫不犹豫的掐了一小节放在叶芷嫣跟前,叫她含着,定能保她平安。 外头雨声渐大,平山上大批黑色身影攒动交织,雨声外头盖住杀戮和血腥。 萧亦如在门口哭了许久,戎北以宣姬为胁这事叶芷嫣不知道,她和太后一清二楚。 萧烨要他一定救下宣姬是真,在他死后诛杀戎北二族争夺荣耀是真,庆阳军余兵更是定为叛军也是真,萧氏欠了卫长风何止一条命。 萧亦如不愿替萧烨开脱,但这事不合时宜,她此时要替卫长风陪叶芷嫣渡过这场劫,她扶着殿门起身,目光台阶之下,有人推开行宫的大门。 剑芒晃眼,血顺着剑尖滴落,黑色身影自宫门蔓延开来,从台阶往上,见人就杀。 萧亦如看见宫门外的尸体,那时卫长风留下的庆阳军侍卫,一直守在平山。 殿前冲出来不少近卫,是卫长风留的另一批,从台阶跃下,双方身影交叠在一起。 萧亦如靠着殿门往里挪,她站不太稳,被门槛拌倒在地上,她心里清楚得很,平山行宫是什么地方,北晋朝中能豢养身手奇高的死士屈指可数,萧氏黑影组织就是其中之一。 萧亦如连滚带爬的冲进去内室,她匍匐到太后跟前,神色哀伤的摇着头,外头刀剑打斗之声传来,太后眸中惊变,心中已然明白,萧烨是要斩草除根。 叶芷嫣尚在生产无力顾及这边,萧亦如不敢打扰,拽着太后的裙角,小声重复的问她怎么办。 太后扶起她来,将殿中交给周莘,带着萧亦如再次出了殿门。 作者有话说: 今天应该还有一更
第79章 、鲛人泪(十八) 台阶上都是尸体, 黑影掌剑就要杀上来,太后立在殿门前,威仪俨然。 底下还在缠斗, 就有人到了太后和萧亦如跟前行礼, “还请太后娘娘和长公主殿下相让。” “哀家不让呢?” “陛下密旨,今夜必除卫家,若遇太后和长公主殿下阻挠,叫属下们不必遵礼, 擒住凤驾再动手。” 太后是储家嫡女,雨珠和寒芒折进她眼中丝毫不乱,站在殿前都没晃过身子, 她凤眸扫过眼前黑影朗声笑道, “他萧烨这帝位都是哀家与卫侯给的,你们隶属于萧家,永昌帝皇后与萧氏嫡公主在此!今日哀家倒要看看,你们谁人敢上前!” 黑影是萧氏的死士, 面前的太后和长公主,他们谁都得罪不起,可明堂上的那位才是帝王, 犹豫片刻, 为首的黑影浑身是雨,他近前不顾眼前是谁,冷着声道,“太后娘娘, 得罪了。” 说着就要伸手抓过太后, 却见自她肩侧伸出一柄墨色长剑, 云纹流动, 剑锋微光凝起,一瞬间划破夜空,那黑影的掌心多出道血。 他只能转身后撤,太后身侧缓缓走出个利落打扮的女人,眉眼如霜,手中长剑绽着锋芒。 “请太后和长公主好生照料卫夫人,这里我来守着。”周莘立在太后和长公主身前,等她二人进去关了殿门才看向台阶上的黑衣人。 数道剑影袭来,周莘手中寒光流转,长生剑诚不欺她,在场之剑无一敌手。 周莘脚下生风,身影如鬼魅穿梭,轻易躲开迎面刀剑,又与其相接,交锋淬出火星,令人心惊。 黑影几欲全部出动,自平山行宫涌入,堆在畅春殿外与周莘交手,畅春殿里灯火通明,殿外大雨滂沱。 彻夜未睡的不止平山行宫,王殿里还有萧烨亲自接回来的宣姬,她仍着旧时衣坐在地上,衣襟血渍发黑,脖颈鳞片消失只剩血,一双碧蓝的眸子盛满恨意落在萧烨身上。 案上的锦盒里放的是随着宣姬一起带回来的鲛珠。 彼时明宗帝正值及冠,北晋朝堂安稳,他早借卫长风之手除尽异党,这把最锋利的刀也都被他抹杀的干干净净,可他唯独对宣姬心软。 他不在意宣姬的恨意,单膝跪在她身侧替她捋着额前沾了血的发,又拿锦帕擦拭她劲间的刀,下一刻宣姬突然从袖中抽出一把弯刀发力插|在萧烨肩头。 周围黑影和侍卫纷纷抽刀上前,萧烨挥手叫退。 他低头看弯刀上镶着宝石,手柄镂空的精致花纹里还藏着斑斑血迹,眼前的宣姬握着刀死死盯着他。 萧烨不怒反笑,目光里都是深情款款,自弯刀看向宣姬,而后握上她的手和刀,又往里摁了摁,明黄的袍子染成深色他也不在乎,对宣姬说,“不用担心,卫长风死了,我会好好对你的,只要你留在我身边。” 萧烨像个疯子,全然不顾身上的血,将浑身发抖的宣姬抱在怀里,伸手拍着她后背,哄着她的声音渐渐殿外的雨声盖下。 顺着行宫的台阶往上,鲜红的雨水瀑布一般流下,台阶上都是横躺的尸体。 越深的夜,越想遮住那抹白。 萧烨想叫卫家绝后,就算是太后和长公主在场也不惜出动黑影上行宫。 滂沱的雨幕下周莘融在那群黑影里,身上的白衣染着泊泊血迹,碎发贴在脖颈上,马尾随着她身形转动在空中扬出水线。 前后银光跳跃,周莘侧头躲闪,有剑滑过她的鼻梁,霎时就出了道口子,血水迷进眼里,周莘闭眼瞬间,黑影执剑自她头顶削过。 黑影手快,长剑锋利,周莘束发的锦带当即就断了,连带着长发顺着雨水散下贴在她下颌。 周莘猛的抬头,手中长生剑迸发纵横之气,所到之处裹挟肃杀,自重重黑影之中杀出一条生路。 雨声渐小,畅春殿外的那场仗也没了声,行宫的台阶不足百,上面横躺无数尸首和刀剑。 周莘早已精疲力尽,她跪在地上撑着长生剑站起来,胳膊都在颤抖,虎口生生磨出血,右侧长发断了半截,垂在耳后,这时的周莘心里方悟了些,那位大人物竟是她自己。 周莘和卫玘跌落断云崖时,谈及当年旧事,老嬷嬷说当年有人执剑守了一夜,那时她还和卫玘说笑,说那人一定是个大人物,还想拜那人为师。 周莘扯开嘴角露出一抹笑,朝地上啐了一口血沫,仰头看渐明的天,无端流下两行泪。 不知她阿爹阿娘能否看见,这些时日,她真的有成长很多,有在努力成为心中仰望之人,即便孤身对千军也无所畏惧,手中长剑也越发显露锋芒,她还要用这把剑,手刃血仇。 殿中传来孩童啼哭,周莘骤然回神,她目光落在微弱灯火之上,才发现心中满胀喜悦。 这一夜,终于过去了。 周莘抵着长生剑,一瘸一拐的挪过去,殿门应声而开,站在里头的正是长公主,透过来血腥味比外面尚且浓重,长公主见她浑身是血,往她身后瞧,捂着嘴不敢出声。 周莘虚弱的抬着嘴角,脚下一软,长公主接住她,两人挨在地上,有珠子滚落在地上,是周莘方才结束时从怀里掏出来的,那是周莘最后一颗珠子了。 萧亦如愣神,那颗碧玺珠上还沾着血,可是那流动的木纹她一眼就认了出来,她伸手捡过那颗珠子,眸中惊异,萧氏传世的碧玺珠串,如今正在太后手里存着。 “这……你……” “是碧玺珠,长公主不必惊讶,它不是如今的那串。二十三年后,请您一定在此处等我。”周莘长长出了一口气,没等萧亦如扶起她来,就听见里头太后声嘶力竭的叫了声卫夫人。 长生剑被摁在地上使力,周莘摇摇晃晃的过内室门槛,榻上的叶芷嫣没了吐息,手无力垂在太后怀里的襁褓上,里头是刚出生的卫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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