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讲完,苏德民和周清皆是唏嘘。 这样戏剧化的故事,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周清有些心疼简如兰,她能感同身受一个受伤的女人在那种情景下的无奈。 正欲开口劝一句苏令仪时,仰倒在沙发背上的苏令仪脸颊上悄无声息地划过泪水。 她像是在笑,却笑得同哭一般。 “你们知道为什么白帮突然变卦吗。因为他们被敌对社团找到据点追杀,仓皇转移时,装我的木筐掉下车,落在九龙城小街巷里的菜市场。” 季陆离立刻反应过来这话的一些违和感。 苏令仪怎么会把细节讲的那么清楚? 周清和苏德民也是惊惧地看向苏令仪。 他们没和她说过这个细节才对,这个只有福利院院长跟他们,还有当年捡到她的几个店老板清楚。 “令仪,你怎么知道的?”周清觉得有些毛骨悚然。 “我真希望我不知道。” 苏令仪用力咬唇。 “如果我不记得这一切,听完你这样如实地说完一切我会谅解你,我会很高兴你们有在找我。” “可我忘不掉,我没有忘记的能力,甚至是婴儿时期的事也被迫记得,包括五感还没发育好时的模糊画面。你经常唱一首摇篮曲,小时候我常常无意识地哼出来。” 苏令仪顿了顿,凝视着满面难以置信的简如兰,在泪水滑落的同时,轻轻哼出几个音节。 季陆离立刻认出那是他也记得的调子。 直到他上小学,简如兰都还会偶尔在睡前哼给他听。 轻柔恬静的调子到最后因止不住的颤抖而支离破碎。 她低下头,用手抵住额头,无声地落泪,喉咙压抑着想痛哭的冲突,她近乎窒息。 “令仪,你、你怎么可能……怎么可能,记得。”简如兰站起来,难以置信,连声音都在抖。 整个客厅里的所有人都无法再保持冷静。 苏德民急切地问:“令仪,你什么意思,你是记得婴儿时期的一切?” 周清双手捂嘴,瞪大双眼后失声痛哭。 她竟然对苏令仪承受的这一切一无所知。 原来这个孩子,这么十几年来,一直背负着这样沉重的记忆在生活。 苏德民突然想起了小学时有回他被请家长。 英语老师打电话让他去学校,说苏令仪倔得不愿意背,甚至不愿意读一个单词。 到的时候,苏令仪站在老师桌前,老师无可奈何地循循善诱:“你平时背单词是班上最厉害的,怎么这个背不住,不就是abandon吗,苏令仪,不能这样任性不想学习呀。” 他到的时候,看见小女孩倔强地绷着嘴角,泪水不断落下。 最后老师被苏令仪的态度气到,罚她大声地把这个单词念十遍。 苏令仪突然张开嘴,放声大哭,像是突然被夺走了所有玩具般,惹得全办公室老师都看过来。 英语老师不知所措,连忙说不读也罢,下回再摆正学习态度。 可女孩儿带着哭腔开始读那个单词。 一次比一次大声。 Abandon、Abandon—— 不得已的舍弃、丢弃,与离开。
第032章 苏令仪以为自己说出“无法忘记”时会有如释重负的感觉。 就像曾经程皙寒主动点破时,她的心情骤然松懈。 但真的到自己在亲生父母和养父母面前说出来时,却是像已经满溢了十几年,岌岌可危的河堤崩塌,洪水宣泄而下。 “你的亲生妈妈她当初那情形也是无奈,令仪……只能说是,天意弄人吧。”周清艰难地朝苏令仪开口。 她起身,走过去,伸出手轻轻将苏令仪揽入怀中。 “她没有抛弃你,得知真相后一直在找你。” 周清试图解开在苏令仪心中盘踞多年的心结。 从前她只知道苏令仪聪明,过目不忘,却不曾想是付出了无法忘记任何事的代价。 这症状她也有所耳闻,甚至称不上病,除了记忆积压带来的负担,并不会造成任何生理上的损害。 但心病才是最难治的。 简如兰已经哭到近乎晕厥,她没办法想象苏令仪竟是记得一切。 在耀华校园初见、看着她跟季庭无条件地护着季苒苒时,苏令仪心中是如何想的? 简如兰不敢深思。 季陆离站在简如兰身后,神思恍惚。 难怪,难怪第一次与苏令仪在食堂吃早饭想见,她听说自己有个妹妹时露出那样的表情。 讥讽而戏谑。 彼时她大概以为季苒苒是季庭和简如兰为了替代她而养的女儿,用着她原本该有的名字,朝她耀武扬威。 季陆离尝试着代入苏令仪的角色,假设自己记得一切。 慢慢长大,慢慢理解自己的经历。 心脏开始收缩,传来阵阵隐痛。 命运地戏弄般的,让自己再次遇见曾经的家人,却发现有个人用了自己的名字,享受着自己原本该有的爱。 不知情的亲生父母为了那个代替自己的人,将委屈抛给自己咽下。 季陆离按住心口,呼吸困难得几乎要落下泪来。 他只是略微感受到了苏令仪的心情便如此难过。 他无法想象苏令仪怎么做到,还能云淡风轻,轻笑着对自己说“生日快乐”。 那天明明也是她的生日。 苏令仪将头轻抵在周清的怀中。 她已经不再落泪了,人体的防御机制会让过于的疼痛变成麻木。 已经没感觉了。 “我可以理解你当时的难处,因为我亲眼目睹了那一切。我谅解你。” 她重新坐直身体,目光横穿客厅,落在倚在季庭身上悲痛难以自抑的简如兰那里。 “但你或许忘了,在选择先抱谁的那一刻,你犹豫了。” “我不是要怪你没选择我。我不怨你,也不怨哥哥,在那种情况下,只被带走了一个人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何况我也没因此受伤,甚至没什么颠簸,我好运地被送到福利院,被收养,遇到了我现在的爸爸妈妈,我很满足。” 苏令仪的声音淡而沙哑。 “只是当时你要是没犹豫就好了。” 五到六个月的婴儿视网膜发育接近玩好,达到大约0.1的水平,相当于测视力时可以看见最大的那一排。 苏令仪记忆中最多的就是年轻的简如兰的脸。 总是带着柔和的笑意低头看自己,说:“苒苒真漂亮,比哥哥漂亮。” 最后的一次相见,简如兰一脸恐慌,她的手悬在自己和身边的哥哥中间,最后先抱起哥哥。 最后的最后,目露不忍地看了自己一眼。 离开后,再也没回来。 自己被带了黑色面罩,只露出一双凶光毕露的双眼的男人粗暴地拎起带走,塞进一个竹筐中。 而后的记忆充斥着阴暗灰败,直到被送到福利院。 苏令仪的话像一道惊雷般地在简如兰脑中炸响。 人的记忆是有自我保护功能的。 假的女儿平安回家后,简如兰放下愧疚与懊悔。 十几年后惊觉这并非亲生女儿时,她已经忘了当年自己有一瞬间的犹豫。 但苏令仪忘不了。 “我……当初……”简如兰面色惨白。 那些记忆被唤醒,她不仅记起自己一瞬间的犹豫,还有当时脑中的天人交战——季家的长子,比女儿更重要。 悔意是真的。 希望是自己被带走而非任意一个孩子也是真的。 但犹豫后选择了季陆离的理由,也是真的。 “妈——” “如兰!” 季庭和季陆离几乎同时焦急疾呼。 苏德民也瞬间站起身,手伸在半空中不知所措。 简如兰脸白如纸,喘不上气后,晕倒在季庭怀中。 苏令仪迷茫地抬头看向周清。 她做错了吗? 周清轻抚她的头顶,摇摇头。 她是个做文学研究的人。 前些日子看见一条两家抱错28年的社会新闻是还感叹了一句,戏里有的,世上不仅有,还更残忍。 没想到这话竟落在自己身上。 苏德民打了电话叫救护车,还好这个小区位置不错,离最近的医院只有不到两公里。 周清学过一点点急救相关知识,她让苏德民和季庭把简如兰平放在地毯上,打开客厅所有窗户通风。 苏令仪一个人坐在背对落地窗的单人沙发上,呆呆地看着客厅另外一头的四人。 她的亲生母亲躺在地毯上,养母在进行简单的急救。 季陆离不知何时走到她身边。 苏令仪抬头看了他一眼,眼神木然地重新低下头。 她并不恨简如兰。 看见她如今这般晕倒在地,非她所愿。 她只是……想将这么多年压抑在心中的委屈和难过发泄出来。 想让简如兰和季庭明白她根本不想回到季家,让他们离开她现在的生活。 少年忽然在她面前蹲下,仰头后,两人的目光对上。 季陆离试探着伸出手,靠近苏令仪放在膝上的手。 苏令仪手微动了一下,终究没拿开,默默地看着季陆离将手覆在自己手上。 “对不起。” 她听见季陆离低声说。 “你没有对不起我,我也不怨恨你们。她当时没有选择,我也相信她说的话,她只是在先抱起谁上,没有选择我。”苏令仪摇头。 季陆离可以感同身受苏令仪此刻的迷茫与难过。 “妈妈会没事的,她只是太自责了,与你无关。之后……我们都平复心情后,再慢慢说别的好吗?” 苏令仪没有回应季陆离的话。 救护车赶到,护士将简如兰抬上担架送往医院。 苏德民和周清放心不下,而且救护车只能随车一人,季陆离还在,便带着苏令仪和季陆离一起驱车也去了医院。 周清心里知道得让苏令仪看见简如兰安然无恙才行,否则她会被自责困住。 简如兰被送进急救室,苏令仪不想待在急救室门口,面对季庭、季陆离,还有苏德民和周清。 她现在没办法理清思绪,甚至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现在的心情。 就是觉得,心头堵得慌。 亲手揭开自己的伤疤后,那些回忆又开始在脑中一遍遍不受控制地放映,让她更加无法静下心思考。 她悄然离开急救室门口,走进安全通道的楼梯,靠着墙慢慢蹲下。 季陆离怕她出事悄悄跟着,却不敢解决,就站在安全通道的门外,留意里面的动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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