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树方要拿起,纤纤玉指又顿了住,娘亲百年前就已经去了,她真是睡混了,再用灵力稍一查探,果觉那人的气息。 “本座好不容易寻来的,你可尝尝啊。” 少年的声音从树后传来,她抬眼便见沧魂生在树下端坐,一副入定等她醒来的模样。 难不成他在这里坐了一夜?就这么看着自己吗? 真是晦气。 阿树一阵心烦,一字不说站起来就走。 树下一袭李紫暗纹长袍、窄袖束腰的少年急了,忙瞬移到阿树面前挡住她的去路,又从怀里掏出一个匣子状闪着银光的盒子。 “你不喜欢喝那个,可看看这个银中珀,”少年将那盒子递到阿树手里。 “本座可是折损许多灵力,才在我的刀上寻得那几只小鬼未散的魂魄,暂时先收在此处,等本座出去了将他们放在万妖海,他们很快就会重生。” 少女接过银匣用灵力探查了一番,其中确有三个小家伙的魂灵,这些孩子待在里面竟还不知所谓,竟玩闹正欢,真是年少不知事。 阿树虽看到沧魂生将他们救起,心中还没好气,将匣子推回他的手中,又从嗓子里哼了一声。 “这是你应做的。” 阿树说着蹙起好看的眉头,又细看了看那银匣,素来救回已死生灵有违天道,因此收集魂灵便会付出许多代价,没想到视修为如性命的沧魂生竟会这样做,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阿树想着颇奇怪的瞧了一眼面前突然‘良善’起来的沧魂生,心中觉得有鬼,准备绕开他走。 沧魂生却在她身后穷追不舍。 “我们一起去万妖海好不好?他们活了你怎么还生气呢?” 阿树藤黄色的百蝶纱裙在初升的骄阳下,温柔的像朵柔软的云,可说出的话却怎样都透着不可妥协。 “沧魂生,你怎么突然就变这么良善了?这可不是你的性格。” 少女打量他的眼神明明白白透着怀疑,未等沧魂生说话,她继续开口道, “我不好奇你每日里都在想些什么,也不探究你的心事,可我觉得你之前说的对,你是混世魔头,即便我不是救世主,我们也不是一路人。” 沧魂生听见这话,又挡住阿树的去路,“那我收回这话。” 阿树眉头蹙得更紧了,自她醒来看见那碗玉露蟠桃胶便觉不甚真实,如今见了沧魂生这种与往常大不一样的言行更觉如在梦中。 “沧魂生,你真的没事儿吧?” 他竟会对她这般低头?难不成还是因为他金丹的那件事? 离了她一宿都不行吗? 沧魂生冷玉似的面上一副义正严词,“你说不该杀他们,我就把他们都救回来,折损了多少修为,这不就是你想让我做的吗?” 少年问着清俊的面上微蹙了眉头,仿佛很是猜不透阿树心理一般。 他这种浮于表面的心思又掺着瞳孔中似乎装出来的正义凛然,阿树觉得有些好笑。 他真是,根本不觉得是自己错了,只是想哄得自己像从前那般待他。 阿树低头瞧着沧魂生拿着银中珀的手,他的手指略长,这般大的匣子只用三根手指从侧边拿着,也不管里面的魂灵怎么个天翻地覆,全然不放在心上,这样的人是改好了吗? 似是察觉到阿树的目光,沧魂生立刻两手握紧了它,摆正。 他浑身上下只有嘴透着忏悔与罪赎。 如果这是阿树第一次遇他,她可能会信,可她与这魔头已相处十日。 “只因我从前做了恶,又生来为魔,如今想要悔过,你便这样不信么?” 啊这……确实如此。 少年晶莹的眸中盛满哀痛,眸中的光彩一闪一闪透着难安,挺拔的身子虽严严实实堵住阿树下山的路,可身形上看不出一丝忤逆。 这般比阿树高出一头得站着,却觉得叫阿树得俯视着他。 沧魂生见阿树还不出口原谅,心里猫爪似的,又心中焦急表面平静得等了许久,见阿树蓦得一动,他先发制人转过身去,背手仰天。 “我从有意识起,就孤零零一个,从寐无海来,没有亲人,又天生魔气,人人惧我,亦无亲朋,这百余年来,孤独的滋味,我已然尝遍了。” 阿树心中一停。 这魔头是知道她心软的点么? 沧魂生继续道,“他们说我弑杀成性,说我是妖魔中的妖魔,可没人知道,我也曾想做一个好人。” 听见这话阿树嘴角抖了抖,方才生出的,微薄的共情之感,一瞬间便消逝了。 沧魂生明白她心事似的转过来,看着阿树的眼睛,“你不信是吧。” 阿树沉默,沧魂生继续道,“你可还记得前几日我犯病时的样子。” “天宫偷走了我一样东西,我没了它,隔几日便会发作一次,次次都是锥心蚀骨之痛,且每发作一次,周身魔气便增长一分,我焉能不嗜杀成性,令人闻风丧胆。” 少年抬起眸子看向阿树,那只琥珀黄套鸦羽的异瞳有魔力般,仿佛要将阿树吸了进去。 阿树这时已经觉得沧魂生说的真伪难辨了。 “天宫中有你什么东西?”阿树听见自己这般问道。 沧魂生又背过身去,“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 阿树不信。 “我只感应出来在天宫西侧,可也不知是什么,所以一直想去天宫,拿回来。” “所以你就带领魔军攻打天界?” 沧魂生点了点头,阿树:真是强盗思维。 他的第一反应不是好好交涉谈判,而是直接开打,阿树无语的同时也细细想来,天宫西侧也有她的殿宇,可她从未听过那里有什么魔界的东西。 山间的风拂起少年李紫的轻纱,衣摆的银边云纹繁复缠绕,与阿树脚下鲜黄的裙摆拂在一起,竟将淡雅山间的二人都衬得一个天潢贵胄,雍容高贵,一时不似山中仙,倒如天上高不可攀的将与神。 “我这一生,不是拿回我自己的东西,便是一个死字。” 阿树方才想得入迷了些,又被他一句话惹得差点笑了出来,“莫要动不动就说死不死的,你可是最惜命的。” 否则也不会这么快就向自己低头了。 眼前的少年身形顿了顿,突然转过身来,“你若不信,现在便杀了我,我绝不反抗。” 阿树见他严肃的神色,嘴角扯出一个笑,“说什么呢,你可是杀人不眨眼的魔头。” 阿树两手抱在胸前,有些躲避他的神色。 要不是怕他死了外面的天兵发觉,自己亦暴露了身份,他第一天就没了,还有得命留到今日与她在这里纠缠么? 她只想这么无所事事得赖活着。 阿树正自顾自想着,突然奇怪起来,沧魂生攻击她的话会灵力反噬,那她攻击沧魂生呢?倒是没试过。 阿树又将眼神转到沧魂生身上,少年此时仿佛正伤了心,眸中浮现了些许自嘲笑意, “我说了这么多,在你心中,还是先入为主就带着恶意吗?” 阿树哑口无言。 少年顿时就懂了她的意思,他垂眸冷笑的一瞬,阿树突然想到。 沧魂生犯病时的剧痛,令他落了泪,他初见她时为了逃脱自己身边,不惜将自己杀死,还有,他知道对付小石头会灵力反噬,可从未留有余地。 有没有可能,他不是个疯子,而是本就存了死志。 她的魂魄进入过他的身体,知道他一丁点治愈术也未曾习得。 难不成早就暴露出来的死志,她到如今才察觉吗? 少年挥手带走地上升腾热气的蟠桃胶,抬脚走的毫不留恋, “世人皆如此,便更让我怨恨世人。” “什么宽恕,什么恩泽,这世间本就没有救赎的神女。” 少年孤寂的背影映在阿树眼中,她突然好像明白沧魂生为何这样一步步变恶了。 他一开始就被视为不详,就算他想变好,又有谁会相信呢? 连本该宽悯世人的恕泽神女都不相信。 “慢着。” 阿树在他身后道。 少年停下了脚步,头也未回,“你这仙神,还有什么话要与我这卑劣的邪魔说吗?” 阿树讪讪,方才她是被他用话激着才留了他,如今也不好再反悔,便扯开话题道,“小,小石头呢,怎么没看到小石头。” 少年脚下顿了顿,似乎有难言之隐,“关你何事。” 说罢便要走开。 阿树本只是随口一提,岂料真的有事。 “出事了吗?小石头也是我的孩子,怎么不关我的事?” 沧魂生笑道,“你的孩子?” 阿树不再说话了,只是看着他。 少年缓缓转身,一挥手,昏睡的小石头就出现在草地上。 “小石头,小石头?”阿树唤了它,可它怎么都没有反应。 乖巧的小熊只是离开了一夜,遍身的绒毛就四零八乱,仿佛打了一场硬仗,还是单方面挨打似的,此刻沉睡不醒,连气息都微弱了。 阿树看着只觉心疼。 “自从我带他离开,它就没有醒过来了。” 阿树无力得坐在地上,“怎么会这样。” 沧魂生抬眼打量了一番阿树,见阿树满心满眼都是小石头,根本顾不上他,手一挥就将小石头收了回去。 “小石头是我唯一的亲人,它如今这般,世间再没什么好值得我留恋的了。” 少年说着抬脚便走,仿佛要步入什么未知的深渊。 阿树被可怜的小石头一激,心中对沧魂生的戒备少了几分,只觉她身为恕泽女神,本应是三界最宽容最心软的神。 即便沧魂生骗她,可她也没有受过实质性的损伤,一直是沧魂生自作自受,另外看住了沧魂生,还能他令他不再作恶。 说不定真能将他感化呢? “沧魂生,别走。” 少年止步,身后微风伴着阿树温柔的细声。 “怎能说没有什么留恋的呢?三界十七海的日出日落,沧州大地的山川江河,还有近在眼前的幻菲山的每一次花开,乘舟洞的每一片落叶,都是为了你啊。” “他们为你而存在,你也为他们存在。” “沧魂生,若你孤单,想要家人的话,只要你往后不再杀生,用你的余生赎罪,就像救回那几个孩子一样。沧魂生,我就是你的家人,永不背叛。” 沧魂生愣了住,阿树走到他面前,在他惊诧的瞳色下,将小石头接了过来,小石头亦温顺得倚在阿树怀中。 “沧魂生,你看它多乖,”少女明亮的眼眸看进他的心中,“小石头会好的,一切都会好的。” “沧魂生,我原谅你了,以后做个好人吧。” 沧魂生看着阿树温柔得抱着小石头,突然演不下去般,鬼使神差得道了一句,“若我都是骗你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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