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七岁的时候,全身的白毛已经完全消褪的干净,也许是老天对我的补偿,我的相貌出奇的俊美,皮肤细滑,不亚于妇人。 母亲死去后,我的外祖父母才在七年后,又一次见到我,从他们惊讶的眼神,我知道我的外貌改变了太多。然而,我到底还是一个私生子,一个被埋在土中三天仍然没有断气的妖孽。 看到母亲尸体的时候,外祖母并没有哭,她只是默默地发了一会儿呆,便转身而去。外祖父倒是唏嘘叹息了良久,然后他把我叫到跟前,问了我一些很无聊的问题,诸如母亲都和我说过什么,我的身体如何,日子过得怎么样之类的。 我安安静静地一一作答,这样的问题现在问来又有何用?到底这七年的时光已经不能弥补。 母亲下葬后,我第一次走出了后院,站在外祖父家的大门前,我的一大群表哥表妹在一起嬉戏着,他们有些年纪与我相仿,但每个人都离我远远的,用一种古怪的神情注视着我。 阳光温暖地照在我的身上,这样的感觉就象是七年前,我在大地的怀里一样。 我站在外祖父家门前的大桑树下,眯着眼睛看太阳,微风吹着我的头发,我想起母亲没死的时候,坐在后院的小凳子上给我缝衣服的情景。她是一个美丽的妇人,虽然疾病折腾了她很多年,但她却仍然美丽动人,颜色不减。扶桑花纷红的花瓣盛开在她的脸颊旁,花瓣都不及她的容貌美丽。 我想,她并没有离我而去,仍然在天空中默默地注视着我。知道这一点,我就会觉得平安,大地、阳光、天空,就象是我母亲的怀抱、呼吸。 这个时候,那个道人来到了我的面前,他居高临下地看着我,太阳就挂在他的脑后,明亮的阳光使我一时之间无法看清他的容貌。 “你是谁家的孩子?”道人问我这句话的时候,我向旁边移了几步,这样,我就不再是正对阳光,也能够看清他的脸。他是一个须发皆白的老道士,长长的眉毛,眼睛半开半闭,他长得很慈祥,就象是年画里的神仙。 我用手指了指身后的黑漆大门。不必说话的时候,我一向懒得说话。 老道士捋了捋自己长长的胡子,自言自语地说:“原来是秋家的孩子啊!” 他俯下身问我:“你愿意跟我去学道吗?” 我无所谓地看了他一眼:“好!” 其实我并不介意学不学道,母亲自小教我一些武术,也对我讲过剑仙的故事,但我自己却没有成为剑仙的想法。当这个老道问我的时候,我首先想到,如果跟他去学道的话,便可以离开外祖父家,这个地方,我讨厌到了极点。 老道士拉起我的手,这是除了母亲之外,唯一一个愿意碰我的人。他领着我走入大门,我的外祖父已经亲自迎了出来,原来他是一个大有来头的人。 外祖父恭恭敬敬地将老道士让入客厅,三个外祖母一起出来迎接。老道士高居上座,神态倨傲,只有当面对我的时候,他的眼中才会有一点柔和的光芒。 “这个孩子叫什么名字?” 外祖父一下子愣住了,从来也没有人给我起过名字,他大概是猛然想起我母亲的闺名叫如兰,因此便回答说:“叫秋兰生。” 于是我便一下子有了个名字,秋兰生。 老道士又捋了捋长须,开门见山地说:“我想收这个孩子做徒弟,不知道秋老先生是否能够割爱。” 这个时候,我的第二个外祖母很没规律地插口:“清虚道长,我们秋家的小孩子多了,何必要收这一个做徒弟呢?如果道长不嫌弃,可以看一看匡威、匡义,也许比这个孩子资质好。” 我的亲外祖母立刻狠狠地瞪了她一眼:“清虚道长已经看中了兰生,当然是不会再更改,何况刚才匡威、匡义都在门口,清虚道长一定是已经看过了。” 第二个外祖母便低下了头,她的眼睛里明显有不满的意味。可能是因为秋家是武学世家的原因,所以秋家人的想法也与众不同,她们居然都抢着想让自己的孙子当道士。 清虚道长只是捋须微笑,不发一言。 外祖父知道他主意已定,想必能够把我送离秋家也是他一直期盼的事情,他便回答说:“清虚道长看中了他,是这孩子的福气,我们当然是巴不得他能够找到您这样一位好师傅呢!” 清虚道长似乎只等着这句话,听到这句话后,他便站起身来,拉着我的手说:“即是如此,贫道便带着兰生告辞了。” 外祖父连忙说:“您既然来了,务必请用顿便饭。” “不必了,贫道还要赶回山中,这便告辞。”他说完便拉着我向外而去,看到他主意已定,外祖父也知道无法挽留。 外祖父母将我们送到门外,清虚道长带着我走了几步,我忽然听见外祖母在背后叫我:“兰生。” 我回过头,外祖母走到我的跟前,用手摸了摸我的头,似乎想说什么。我看见她的眼里泪光闪闪,我想,她一定是想起了我的母亲。我呆呆地看着她,等着她说出心里想说的话,但终于她只是叹了口气,说了一句:“自己保重。”便转头回院里去了。 表哥表妹远远地看着我,没有一个人与我道别。 我对着他们挥了挥手,做了一个十分豪迈的道别手势,回过头,率先向前走去。清虚道长亦步亦趋地跟着我,他说:“孩子,以后你的道号就叫仙灵子了。” 仙灵子,秋兰生,过去的七年,人人叫我妖孽,而如今一天之间,我有了两个名字。 ----
第3章 ======= 三 水荭再一次醒来的时候,是躺在一个山洞的草席上。她只觉得全身疼痛,半分力气也没有,转一下头几乎都是不可能的。 但总算还是转过来了。洞的中央生着一堆火,有一个老妇和一个少年坐在火旁。那少年正用小刀将野兽的皮毛削下来,一眼瞥见水荭睁开眼睛,便叫了老妇一声:“妈,她醒了。” 老妇人颤颤巍巍地走过来摸了摸水荭的额头,自言自语地说:“醒得倒是挺快的。” 水荭很想动一动,或者说一句话,但刚刚产生这样的意图,就觉得疼痛一直往心底里钻,连张一下口的力气都消失了。 老妇人说:“你不要说话,你现在毒还没有清干净,咬你的那条蛇奇毒无比,能够活下来都是奇迹。不过你放心吧!我当家的懂得药性,他说你已经吃了灵药,虽然还有余毒,再服几贴草药便可以将余毒清除干净了。” 水荭很想问他们是谁,自己又怎么会到这里来的,但就是苦于无法开口。 老妇人一看她的神色,便知道她想问什么,就自顾自地说下去:“我当家的姓魏,是这山里的猎户。我儿子今天出去打猎的时候,看见你昏倒在山间,旁边有死蛇的尸体,想必是被蛇咬了,他见你还没有死,便把你背了回来。你放心,我们不是什么歹人,等你伤好一些了,自然会送你回家去。” 水荭走惯了江湖,对人都怀着三分戒心,而且自己又是黄花闺女,尤其谨慎,但现在全身一动不能动,也只得随遇而安。一放下心,又觉得困倦,不觉得昏昏沉沉地睡去。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感觉有人扶起自己来喂药,迷迷糊糊地喝下去,又睡着了。到了半夜,觉得腹痛,被老妇人服侍着泻了几次,总算是把余毒也泻干净了。 水荭资质本好,又是多年习武修道的人,躺了几天后,便可以下床行动。这其间,那魏姓少年青云虽然不多话,却对她甚是关心。水荭记得师傅的锦囊中写有她会与魏姓少年成亲的事情,心里对他有了芥蒂,倒是觉得怪怪的。 伤好了,就想到外面走走,这岩洞仍然是在紫青山中,也不知道叫什么名字,魏家一家三口住在岩洞里。老汉和少年经常出去打猎,老妇便在洞中准备饮食,这样的生活,真象是世个桃源一般。老妇也识药性,时而出去采药,这个时候,洞中就只剩下水荭一个人。她感激这家人曾经救过她,也帮助老妇做一些饭菜。 忽一日见老妇神色慌张地回来,一见了水荭又做出没有发生什么事情的样子。水荭心里起疑,却又不便多问。 老妇犹豫了一会儿,才对水荭说:“当家的和小云还没有回来?” 水荭点了点头,老妇又说:“我刚从外面回来,腰酸背痛的,你能不能帮我去找他们回来?”一边说一边捶了捶腰。 水荭连忙答应,到山里去找魏老汉和魏青云。走在路上,忽见山坡上站着一个道士,她自己也是修道之人,便多看了两眼,那道士两鬓苍白,年纪已经不小了,目光甚是凶恶,背后背着两把剑。水荭知道这样的人多半是会武艺,自己伤还未愈,便绕开道士。 满山地找了许久也不见魏老汉和魏青云,而她的体力现在还没有完全恢复,只得回到岩洞中。结果见魏老汉和魏青云也已经回来,魏家三口正在嘀嘀咕咕地说着什么话,一见水荭回来便住口不谈。 水荭知道江湖禁忌很多,他们一家既然远避山野,自然可能是躲避仇家,这样的事情,人家不说自然不便多问。但心里总是觉得闷闷的,如果是魏家的仇人找来了,自己总免不得要出力。只是现在伤势还未全愈,可能连飞剑都无法使用,到时候也不知道能帮多少忙。 吃罢晚饭,老妇让水荭早早地歇息,水荭也不多说什么,躺下便睡。这样的事情,自然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淹,再想也没用。 到了后半夜,忽听打斗的声音,水荭一跃而起,洞里虽然一片黑暗,却刀光剑影,打斗的双方都不发出一声。水荭握着剑,也不敢出手,唯恐误伤了魏家的人。忽然响起一声惨叫,水荭听出来是魏老汉的声音,想必是受了重伤,此时她也无法,只好祭起飞剑,胡乱地向外抛出,一片兵刃断裂的声音后,洞内又安静了下来。 一点灯火亮了起来,原来是老妇已经点起了油灯。只见魏老汉躺在地上,胸口鲜血不停地向外冒着,眼见是不活了。而日间见到的那个道士,气势汹汹的站着,手中的双剑已经被水荭的飞剑斩断。 魏青云也受了伤,伤口的血是黑色的,想必那道士的双剑上淬了剧毒。 老妇只看了魏老汉一眼,便不再看他,淡淡地说:“大师兄,你终于找来了。” 道士狠狠地骂道:“贱人,你还有脸见我?” 老妇叹了口气:“大师兄,你又何必如此?虽然当年师傅有意将我许配与你,但男女双方的事情是要两情相悦,我心里只有二师兄一个人,是万万不能勉强和你在一起的。” 道士的神情本来无比愤怒,听到这句话,忽然如泄了气的皮球一般:“小茹,我求求你,你不要这样待我,你不知道我全心全意地爱你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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