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他们获取髓果的方式一如既往的冷血:从穷人家购买小儿,在风狸面前刺伤,逼迫风狸催生髓果,然后背着风狸将小儿丢弃。风狸一月只能结一颗髓果,于是关家一年就要杀死十二个小儿,风声堡前面的深崖之下,已不知堆积了多少苦命孩子的尸骨。风狸由小狸渐渐长成巨硕的一只,却一直无法挣脱镇妖钉摆脱这可悲的角色。 …… 说到这里,黎存之的眼中浮出痛惜的薄泪,说不下去了。 这等血腥惨剧,非但九蘅感到震惊,见多识广的樊池也觉得毛骨悚然。九蘅的目光缓缓移过壁上钉在这些人:“他们……为了钱财和长生,真的做出这等残忍之事吗?几百年间,就没有人良心发现吗?” “当然有。”黎存之叹息一声,虚虚抚了抚关瞳的脑袋,“比如说,我这小主子的娘……” 关瞳小声接话:“我娘发现了我们家杀小孩,想要告官,后来就……不见了……”小脸埋到黎存之的衣服里去,害羞地不想让九蘅看到他的眼泪。 九蘅却忍不住掉下泪来。“不见了”的意思可想而知,必是被关家人灭口了。 黎存之说:“但凡有良心发现的,不管是关家后人、嫁进来的女子、还是下人,都难逃一死。” 樊池问:“那么你,就没有猜到他们根本不会用髓果救那些孩子吗?” 黎存之叹息道:“我刚开始时不知道,反复几次就看透了他们的手段,我知道即使我献出髓珠,那些孩子也吃不到。可是……可是我天性如此,看到小儿在我面前垂死挣扎,就忍不住催生髓珠,企望关家人能忽然心软,救他们一次,救一个也好……然而没有……从来没有……”他仇恨的目光依次扫过壁上众人。 九蘅和樊池也无语了,不知说什么好。 黎存之话锋一转,眼现厉色:“可是最终我醒悟了。我知道若一直心软下去,这样的悲剧不会断绝,会有更多小儿遇害。所以我狠下心来,关家人再怎么在我面前虐杀小儿,我都坚持闭目不看,绝不再催生髓珠!那一阵子,逼得关家人也疯狂了,小儿在尸身在这洞穴里堆积一片……”他不堪地合上眼,泪水顺颊而下。关瞳踮起脚替他擦泪,他想抱娃娃却碰不到残念,神色悲恸,情绪久久不能平复。 良久,九蘅吃力地打破压抑:“后来呢?” “后来……”黎存之将怀中关瞳托了一下,疼惜地看着他的小脸,“后来,小主子的父亲,亲手把小主子拎到了我的面前……”他伸手指了一下石柱上钉的一个中年男子。那人头上也生着根茎盘曲的髓株,身体僵直,手脚时不时略微抽搐。 九蘅不堪道:“他杀了自己的儿子逼迫你?” 黎存之呵呵冷笑出声:“你能想象吗?人性是多么可怕……他的父亲知道小主子曾经多次溜进洞穴中陪我玩耍,与我已有感情,认为我对其他小儿能狠下心来,对小主子却未必,于是将小主子杀死在我面前。” 九蘅听得整个人都颤抖了,口不能言。盯着壁上关瞳的父亲,心中也腾起极度厌恶的恨意。他虽是人的躯壳,行径却比恶魔还要可憎。 黎存之低哑着嗓音,仿佛又回到那可怕的时刻:“这个恶鬼一般的人,对小主子的哭求置若罔闻,毫不犹豫地把刀刺进了小主子的胸口……那时我真的发疯了……忘记了誓言,不管不顾地催生了一颗髓珠。他伸手来摘取髓珠时,脸上带着这世上最丑陋的笑。我想撕咬他的手,可是浑身无力。心中充满仇恨,也充满企求,又明明白白的只有绝望。那时候,我多么希望有一天能与关家人位置颠倒,把他们钉在柱上,头上生出髓株,尝尝这生不如死的滋味!”最后一句几乎是嘶吼着。 关瞳拉着他的手,稚声稚气道:“风狸不哭。后来你不是救了我了吗?” 被他的讲述带入过往血色中的九蘅也是满心悲恨,问道:“关家的这些人又是怎么搞成这副样子的?” 黎存之揩去泪水,脸上浮出薄冰凝结般的冷笑:“大概是天意吧。关家人恶事做尽,报应降临。小主子的父亲急于去见买家,将垂死的小主子扔在我的面前,带着髓果离开了。我拼了命想再催生一颗髓珠,但是这个东西我每月只能催一个,我做不到。只能看着小主子,在我面前慢慢死去……我就与小主子一起躺在地上,不知过了多久,原本虚软的内息突然大盛,浑身如瞬间灌注了力量,一跃而起,钉住我尾巴的镇妖钉被轻松甩飞。我自由了!我冲出洞穴,先到找了小主子的父亲,咬断了他的腿骨!” 九蘅惊叹道:“可是你为什么会突然那么有力气?” 黎存之道:“我也不知道,大概是恨极了,突然爆发出力气了吧。” 樊池忽然低声说:“从时间上看,大约是与鱼祖出世的时间差不多。” 九蘅明白了。应该是恰逢白泽拆魄,制约在雷夏大泽的灵力消散,风狸的妖力才瞬间爆发。 风狸似是没听懂樊池话中含意,也没兴趣追问,只说:“我的灵力迅速增长,很快就能化成人形了。我把关家人全逮了进来,用铜钉将他们尽数钉在壁上。再以我的髓果为第一粒种,陆续在他们头上种上了髓株。开始他们意识都是清醒的,能一天天地感受到根须扎进脑中的痛苦,也能看着对面壁上的家人的头颅渐渐变形。他们在失去意识之前当然吃了点苦头,受了些恐惧,但比起他们赋予那些无辜小儿的痛苦,这样的惩罚不及万一。” 他打量着壁上的人们,神情恨毒。“好在他们还能做一点赎罪的事——他们的脑髓结出的髓果虽然效力差些,但以我的法术辅助药效,医治凡人的病痛还是很有奇效。我用这些髓果制成灵药,救助乡民,也算是帮关家人还一点欠下的血债。……可惜的是,我没能救得了小主子。若是我的妖力能恢复得早一些……早一些……” 九蘅也十分痛惜,道:“人各有命,你也不必太难过了。” 风狸嘴角现出凄冷的笑:“方姑娘说的对,人各有命。既然小主子的命是被父亲杀死,那么这些人的命,就是成为我培植髓株的器皿!这个命也不是我赐他们的,是他们自己赚来的!”他的温文尔雅一扫而空,只剩下满脸的仇恨和疯狂。 樊池沉声道:“风狸!这些人死有余无辜,你不杀他们,我也想杀。可是,以人脑植药的行径无异于邪魔,你本是善妖,若一意孤行,必会堕入魔道!你还是赐他们一个痛快,不要再以这种方式获取人脑髓果了。” 黎存之双目竟变得赤红:“轮不到你来管!什么魔道?我是替天行道!” 九蘅看他情绪不对,走上前几步,想要安抚,不防被他一把抓住手腕,往怀中一带!他越过她的肩膀看向樊池,眼底有阴翳一闪而过。 樊池心中一惊,疾步向前:“放开她!” 黎存之青袖一挥,耳边响起轰然巨响,洞壁突然倒下竖起、前移后挫,眨眼之间宽敞的洞厅看不到了,沙尘如雨落下。等九蘅能呛咳着能视物时,发现自己一步未挪,竟然已到了洞口外面,身后那个青铜拱门已关死,而樊池并没有出来! 她慌张地问黎存之:“你搞了什么鬼?我是怎么出来的?樊池呢?” 他平静地说:“关在里面了。”
第37章 暴起打人的神仙 大概第五六次时,她直冲出来冲到黎存之面前,有点想动手,又忍住了:“黎药师,不要闹了,放他出来吧。” 黎存之淡定地帮她掸去发上的沙尘:“他不是有伤吗?让他在里面摘几个髓果吃。” “他才不会吃那恶心东西!”说到这里她又想吐了,拍了拍气闷的胸口。虽然伤治好了,但是药那么邪门,真是不太好接受啊…… 他有些伤心地看了她一眼:“就那么嫌弃我结的果子吗?当初关家拿去卖,可是万金难求。” “哎?我用的是你的吗?” “是我的。我怎么会给你用里面那些脏污之人长出的东西?” 九蘅看了一眼他头顶那绿生生的小叶,莫名觉得好多了。“那……那还好。催生髓果那么伤元气,辛苦你了。” 一句熨帖的话,就让他脸上现出澄明的笑,仿佛之前那个狂怒得可怖的不是同一人。 他说:“你劝我的话,我都记住了。我会处理好的。” 九蘅心中欣慰:“那就好。我不是可怜他们,他们不值得同情。我与樊池一样,不希望看到你因为别人的罪过再受牵累。” 他的脸色又是一寒:“不要跟我提这个人。” “你就那么讨厌他吗……” “特别讨厌。”他的脸上满是阴郁,“想到你总与他在一起……”目光忽然锁在她的脸上定定看着,几近痴迷。 九蘅感觉有些诧异,出声道:“黎药师?” 他惊醒一般:“哦。什么?” “我不管走到哪里,都记得你这个好朋友。” “嗯……朋友。”他的眼中飘过黯然。又打起精神。他无奈地叹口气,忽然执起了她的左手。她下意识地往回抽手,却被他握住了:“别动。” 黎存之并没有做更多轻佻之举,而是用指腹按在她的大拇指指甲盖上,轻轻研磨一下,然后松开。然后她就发现指甲上出现了一朵红瓣黄蕊的小花形印记。她惊讶地问:“这是什么?” “给你留个念想,免得以后你忘了我。这个可是洗不掉的。”他握着她的手端详着,“好看吗?” “好看是好看啦……”她的指甲莹润,配上这朵小花更显得手指白皙漂亮,可是,怎么能招呼不打声就往人家手上印东西呢?如果让樊池看到了……噫~打了个寒颤。 他的指尖轻拂过她的头发,注视着她的目光里不知蓄了多少读不懂的感情,轻声道:“就留下来,不要跟他走好吗?”手臂忽然用力,将她轻轻拥住。 她不由愣住——这个妖精的深情总是莫名其妙,忽起忽落的感情让她不知所措。妖精的花样都这么多吗?……大概是因为妖精无视人间礼法,喜欢这样随意而夸张地表达情感吧? 突然“轰”一声巨响,青铜门旁边的山壁硬生生炸裂,樊池挟着滚滚烟尘从裂开的石隙中飞身而出,未等二人反应过来,他已欺身到面前,“砰”地一掌击在黎存之的左肩。九蘅分明听到了骨头的碎裂声,眼睁睁看着黎存之横飞了出去,重重摔落,后背砸断一棵小树,倒在地上满面痛楚,嘴里喷出血来。 她惊呼一声跑到黎存之面前扶他坐起:“你怎么样?” 他想说话却痛得说不出,捂着左肩摇了摇头。左手臂无法动弹的样子,肩骨必是碎了。 九蘅臂上一紧,回头一看,是樊池拉住了她。他的脸上带着冷漠的怒意:“不用管他,你过来。” 她难以置信地看着樊池:“他一时冲动将你关在里面,你便打断他肩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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