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冷冷盯着黎存之,道:“我打他并非因为他关我,而是因为他擅自带走你。” “他是我的救命恩人,”她指着黎存之,“如果他要害我,有的是机会,何必等到现在?” 他仿佛觉得她说的多余:“我说过不允你离开我的视线。” “你真的把我当成你的私有宠物了?”她的语气中的冰凉甚至压过了怒气。 “本来就是。” “不是。”她飞快地否认,语气尖锐而坚定。 他终于有些意识到此刻的九蘅有多愤怒。一直放在黎存之身上的注意力收回,落到九蘅身上。她的身体紧绷,捏起了拳头,呼吸都急促了,站在黎存之前面,竟是防范着他、保护着黎存之的姿态。 他感觉非常非常不愉快。眉心微蹙,朝她伸出手去:“我们走。” 九蘅躲了一下,他的手悬在了半空。她的脸色发白,眼睛睁得大大的,声音里听不出情绪:“你自己走吧。我不能走。你若不放心那个放在我这里的东西,便取了它走吧。” 百般保护,形影不离,不容染指,不过是因为灵慧罢了。 他愣住了。取了它走?取了灵慧走?明明只有她死了,灵慧兽才会从她身躯内剥离开来。她说这个话的意思是死也不会走,还是要与他决裂? 九蘅的声音里带着低颤:“反正,对神族来说,凡人,或者风狸,都是低等的性命。” 他只觉得怒气瞬间充斥胸口,向她走了一步,准备强行抓着她离开。她吃了一惊,畏惧地退了一步。 她受惊的样子让他愣住了。她害怕他?她真的以为他会杀了她取灵慧吗? 他与她对视着,眼底压抑着起伏的情绪。忽然转身走开,径直朝着大门的方向走去。 九蘅目送他的身影消失在园林的叶隙间,心中暗暗绞痛,力气仿佛从身体中抽走,如空壳一般站在原地久久发呆。身后的一声呻吟传来,这才记起黎存之还躺在地上呢,忙回到他身边。看他痛得脸色苍白,冷汗渗出,扶着他问道:“你伤得怎样?” 他苦笑一下:“神族的掌力果然厉害。肩骨碎了,内脏也震了一下。不过死不了,还要多谢他手下留情。” 她神色一黯:“对不起。” 他瞳中一冷:“你凭什么替他说对不起?” 她一怔:“我……” “你是你,他是他。不管他如何对我,我都喜欢你。”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嗓音里带着伤后的微颤,更加触人心弦。 九蘅不知如何接话的时候,他眼眸忽然失神,向后倒去,终于撑不住昏了过去。她急忙拍着他的脸试图唤醒他:“黎药师!你撑住!倒是给自己上个药再晕啊!”奈何他已软倒在她的臂弯,没了反应。 她忙忙地在他身上乱摸着找药——记得他曾给跌破膝盖的小童上药,那装了灵药的药瓶就塞在他怀中的。可是摸了半天,恨不得将他从头到脚捋了一遍,也没有找到。无奈只能到前院去喊了人来。人们看到风声堡的顶梁柱倒了,惊慌失措,纷纷问道:“黎药师是怎么受伤的?”她嗫嚅着没敢说是樊池打的。 人们也顾不上追问,先将黎存之抬回屋子躺着。混乱中九蘅拉住一人问道:“有没有看到与我同来的那个人?” “那个人不久前从大门出去了,我还以为方姑娘跟他一起离开了呢。” 她“哦”了一声,心中空落落的。 黎存之医治了很多人,轮到他受伤时,却没人能给他医治。九蘅翻遍了他的屋子,也没找到那灵药。可是也不能就让他折了的肩骨那样搁着,就由懂点接骨的老人给他正骨、上夹板。他在昏迷中也痛得哼出声来,九蘅在旁边看着心跟着纠成一团。好不容易弄好了,人们搁下些饭菜,陆续离开。堡里的人们都拖家带口,照料他的任务自然而然落在九蘅的身上。 她替他擦净额上颈上的冷汗,又勉强喂进口中一点水,他的睫始终寂静覆着,没有醒来,连头顶的两片碧叶都蔫了。九蘅给他盖好被子,疲惫地坐在床边椅子上,双手捂住脸,深深叹息。 眼前浮现出樊池转身离开的影像。她扔给他的那句硬得像刀刃一般的话响起在耳边: “你自己走吧,我不走。你若不放心那个放在我这里的东西,便取了它走吧。” 心如刀绞一般。分不清是伤心还是懊悔。 其实她清楚的很,樊池怎么会杀了她取灵慧呢?他们一起经历了枫林百口仙的事,这点信任是有的。她之所以会说出那样的话,一是不能理解他为什么对黎存之下这般重手,二是因为任性。 就像在至亲至信的家人面前的撒泼任性。 只有在最信任的人面前,才会说出类似“你打我试试看啊”这种话,因为知道对方不会真打啊。 她把樊池看得很重,可是这一次也是真的很失望。黎存之行为唐突,但总归是她的救命恩人。樊池却如此任意妄为的将他打成重伤。 樊池是神族,高高在上。或许在他的眼中,不管多么亲近,妖和人,都是低一等的异类。常人心目中的生命和尊严,在神族的眼中大概是可以按他的意愿予取予夺的吧。 他对她很好,内心却不过当她是个灵宠。 ·第四卷 人傀篇·
第38章 提着绿灯的鱼祖 樊池,大概内心从未将自己跟凡人、妖精放在同一个水平线上。 九蘅此时不知有多想见他,就像往日一样跟在他身边形影不离,嬉笑打闹。可是即使是见到了,她在他眼中只是个灵宠而已啊。眼泪不知不觉从指缝渗出,感觉自己在这个世界上又是一个人了,刻骨铭心的孤单。 忽有指尖烫烫地抚在她的手背。 移开手,看到床上的黎存之醒了。他的指尖粘染了一点濡湿,嘴角弯出虚弱的笑:“我猜这个眼泪不是为我流的。” 她顾不上与他说这些有的没有,急忙先问:“你的灵药搁哪里去了?” “在我身上。” “哪有,我都摸遍了,没有找到!” 他睨她一眼,然而这女的浑然不觉失言,只满脸焦急。他把右手探进怀中,一摸就摸出个小瓶:“呐。” “咦?!”她惊讶了,“为什么我摸了好多遍都没发现呢?” “这等珍贵灵药,自然得用法术保藏好。” “怪不得……那赶紧给你伤处涂上吧。”她接过小瓶就想开盖子。 他探手压在她的手背上:“没用的。” “为什么?” “这个药必须辅以我的灵力才能生效。我现在……暂时动用不了灵力了。” ——被樊池打伤,所以动用不了灵力。 她又浮起满脸歉然,他先一步阻止了她:“我说过了,不要替他道歉。” 她闭了嘴。 他又一笑,脸颊显现着异样的红晕:“没事的,这点小伤,几天就好了。我是妖,恢复得快。” 这时她察觉他覆在她手背的手心灼热得异常。疑心地反握住他的手试了试,又按了按他的额头,道:“糟了,发热了。我去烧点温水,给你敷一敷额头。”开门出去。 在门口她稍稍站了一下。带着莫名的期许,四下里张望了一下,夜幕沉沉,并没有期待的身影。 她不知道他会不会回来了。虽然她这里存着他的灵慧兽,但她完全没有自信他会回来找她。骨子里狂妄无畏的神族,无惧敌人,也无惧失去。 黯然叹一口气,走向厨房。夜晚园中树影婆娑,十分昏暗。她出来得急,也忘记打灯。幸好知道厨房的方位,干脆摸黑过去。走过一道游廊时,忽有一盏灯笼从尽头晃过来,灯光透着奇怪的幽绿。她心想:是谁这么晚了还出来走动? 迎面走去,想着走近了打个招呼。却忽然觉得有点古怪——一般人提着灯走路,灯笼都会随着脚步晃动。可是那盏灯却丝毫不摇摆,只平滑地前行,倒像提着它的人没有迈步,而是在飘过来…… 心中疑惑刚刚泛起,突然“忽”一地阵阴风,一个惨白的影子出现在她的面前! 她倒吸一口冷气后退一步! 却听这小白影甜兮兮叫了一声:“小姐姐”虽是脸色青白,但天真可爱的表情让惊吓度立减。 定睛看去,竟是关瞳的残念!拍了拍胸口,几乎出窍的魂魄勉强归位,讶异道:“我又没唤你,你怎么出来的!” 关瞳嘟了嘟嘴:“你一直没有让我回去呀。” 她一拍脑门……还真忘了!幸好是让她遇上,这大半夜的小鬼在院子里跑来跑去,谁见了不得吓死啊! 温声道:“关瞳,黎药师已答应我会让你的家人解脱。你也安心走吧。” 关瞳露出不情愿的神气,嘟着嘴道:“现在风狸不是还没放了他们吗?我不走,我还是先回我的小木箱里睡觉去吧。” 一个转身,消散不见。 九蘅懊恼地道:“这个家伙居然不听我的话?” 忽然想记樊池曾经对她说过的话——“残念有多顺从,决定于发令者的身份。你本是凡人,震慑力小,当你的命令与残念的意念相违背时,它就未必肯听你的。” 想到樊池,不免失落地叹口气。继续往厨房走,突然记起方才迎面而来的绿灯笼。举目望去,已不见了踪影。 或许就是园子里起夜的人吧。黎存之还发着热呢,得赶紧去烧水,不能耽搁。 厨房里亮着灯,是之前送她红薯粥的张婶在生火做饭,锅盖上冒着白汽。看到九蘅进来,招呼道:“方姑娘来了?我煮了只鸡给黎药师补补身子。待会儿你也吃一碗!” 九蘅说:“黎药师发热了,我过来烧点热水。” 张婶忙将另一口烧水的锅灶添满了水,九蘅坐在灶前烧火。张婶一边忙活,一边说:“方姑娘,你晚上最好不要一个人出来,这边闹提灯鬼。” “什么是提灯鬼?” 张婶叹息声里透着深深悲伤:“这一阵子世道不太平,到处闹妖怪,有个提灯鬼就专拐姑娘。十里八乡不知有多少姑娘被拐了去,再也没回来。怪鱼之灾闹到我们村,我们跟着人往山上逃,夜路黑,一共提了三盏灯。我女儿明明是一直跟我们在一起的,一转眼就不见了,沿路找也没有找到。后来有人回想起来,有那么一阵子,三盏灯好像变成了四盏,其中一盏的灯火绿幽幽的,不知什么时候又变回三盏了。我就知道,我女儿准是被提灯鬼拐去了。” “绿幽幽的灯……”九蘅突然想起来的路上遇到的那盏灯笼,背上掠过寒意。 张婶说得伤心,拉着她的手,生怕一错眼她就消失了:“方姑娘,你就留在风声堡吧,黎药师能保护你。” 九蘅静了静神,反握了一下阿婶的手:“阿婶,你不用担心,它惦记我,我还惦记它的妖丹呢。以后若能打听到你女儿的消息,一定给你送个信来。”并没有答应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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