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新的幸福并没有持续多久。 就在怀孕第三个月的时候,一场高烧让邵慧敏再度流产。而更令她受到打击的是,距离她流产不到一个礼拜,江齐生突然心脏病发作,一瞬间丢下她和他们的家离开了人世,走得如此匆促,连一句道别都没有。 说到这里时邵慧敏已痛哭失声,她蜷缩在窗边用力捂着嘴,尽可能地不让自己的哭声引来店中其他人的注意。 我有些无措。坐在她对面看着她哭,却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语言去安慰她,只能沉默地捏着她颤抖的手,以此来令她情绪得到些许稳定。 许久她终于平静了下来,抹掉眼角的泪将目光转向窗外在雨幕中华灯初上的街,深吸了口气对我道:“我把这两年来我的所有都告诉你了,宝珠。有些是你们早就知道的,但更多的是一些……家丑,那些我无论如何也不希望被别人知道的东西。” 我点点头:“我知道,你放心,我肯定不会告诉给别人听的。” 这话原是我此时所能说出的唯一安慰性质的话,但却令她苦笑了下。抿了抿嘴唇她侧头看向我,干涩道:“既然说了,倒也不是怕你会传给别人听,宝珠。之所以这样坦白,实在是情非得已,因为那之后发生的事让我快要走投无路了……” “出什么事了?” 她沉默了下,然后道:“齐生去世后我的状况很差,整天人恍恍惚惚的,做什么事都做不好,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原因,所以发生了后来那些事。最开始的那一件,是最令我感到费解的,那是齐生头七的那天晚上。老人说头七晚上灵堂里是不能待人的,所以那天我烧完了锡箔以后就早早回房去睡了,第二天请的阿姨过来打扫,她走后我进客厅发觉她没打扫干净,因为装锡箔的盆子虽然给清理过,但周围的地上却根本没有清扫,沿着盆子一圈地上都是灰,还被踩过,留着不少脚印,下雨天的关系弄得潮乎乎的,我费了半天时间才把它们搞干净。于是晚上她来做饭的时候,我质问她为什么客厅里要偷工减料,火盆外那么多的灰也不清理一下。她听完很惊讶,连声说,太太,我都没有倒过盆里的灰啊,那些是要冷掉才能倒的,我去看过它们都还是热的,所以没有给倒掉啊。” “热的?”听到这里我忍不住插了一句。“一晚上了那些灰怎么还会是热的?” 邵慧敏看了看我,摇摇头:“我不知道。眼见为实,我看到的时候火盆里是空的,所以到底是冷的还是热的,也只能随她去说。但这种小事也没什么好追究的,而且那段时间处理遗产事宜我又特别忙,所以很快我也就把这件事给忘了。那样大约过去了一两星期左右,我总算把手头的事情都处理干净了,得了空人一下子变得很累,所以病了一场。那阵子人孤独到发慌,齐生不在,于是我连个可以说说话的人都没有,每晚只能一个人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开着灯,开着电视,一直看一直看,直到药性发作我躺在沙发上昏昏沉沉地睡过去……记得那天晚上也是这样的,我吃完了药躺在沙发上看了阵电视,困极了,于是睡着了。睡着睡着忽然觉得浑身很热,而且呼吸憋得很。当时一下子难受得醒了过来,结果你猜我看到什么了,宝珠。” “什么?” “我家客厅烧起来了。很大的火,几乎吞掉了大半个客厅,而我就在那片火场里坐着,沙发下垫着羊毛地毯,火像烧黄油一样把它烧化了一路噼噼啪啪朝我包围了过来,如果不是正好消防员赶到,我只怕早就被烧成一截焦炭了……” 淡淡的语气说着当时无比惊心动魄的一个场面,我听着用力吸了口气,一边用更大的力气捏了捏她冰冷的手:“真可怕……是怎么会烧起来了??” 听我这么问,邵慧敏的目光变得有些古怪起来,她复杂地看了看自己的手,然后道:“消防队说,失火原因是因为我放在客厅里的那盆锡箔灰,他们说可能我以为火盆里的锡箔灰都已经熄灭了,但实际上里面被压着的那些仍有火星,所以稍微碰到点风马上就又复燃了,飞出火盆的火星点着了含羊毛的地毯,所以一下子烧了起来。” 我蹙眉:“你当时还没把锡箔烧干净就去睡的么?” “没有。”目光变得更加怪异,她一边咬着自己的手指,一边道:“我那天晚上根本就没有烧过锡箔。况且我是根本就不会在烧着锡箔的时候躺在客厅里的,那烟呛得根本就没办法待人。” “那怎么会……” “是不是很奇怪,宝珠。我根本没有烧过锡箔,但客厅却被锡箔灰复燃的火星给烧焦了。” “……是很奇怪……” “后来,大约一个多月之后,我在思南路上的一套房子清理好了,我搬了过去。想着索性搬离那套满是我和齐生记忆的房子,或许可以过去的一切都忘记,在新的地方重新开始。可是没想到才搬进去没几天,就又出事了。”说到这里话音一顿,她附身朝我靠了过来,拨开脖子上那根漂亮的珍珠颈链,朝下面一道暗红色的疤痕指了指。 “这是怎么回事……”见状我不由吃了一惊。它看上去像是曾被某种尖锐的东西给绞破的,弯曲细长,像条盘在她皮肤上的蜈蚣。也难怪两次见她,她都带着这样宽状的颈链。 “被脱水机弄的。”重新放好项链,邵慧敏道。 “脱水机??”我诧异。 她苦笑,点点头。“那天阿姨没来,所以我自己洗了衣服。洗完了拿去阳台脱水时,没留神脖子上的挂链钻进了脱水机的筒子里,然后……”说到这而眉心一皱,似乎不堪回首那段记忆。 而不需要她多加细说,我也能想象出来当时是怎样一副可怕的场面:挂在脖子上的挂链被夹在脱水机的筒子里了,这种时候一开脱水按钮,那根链条必然以一种可怕的力度急速旋转起来。 不过相比它可能带来的更严重的后果,其实邵慧敏脖子上的伤已算是很轻的了。 “我得庆幸那根链条很细,并且脆弱。”看出我眼中所想,她轻叹了口气,摸了摸脖子喃喃道:“否则……我的脖子岂止受这样的伤,恐怕整个儿都被它扭断了。” “你怎么会这么不小心,连项链被脱水机夹住了都没感觉到。” 闻言她看向我,牵了牵嘴角:“你不觉得奇怪么,宝珠,大凡把衣服扔进脱水机后,我们通常都是先直起身,然后才将机器的盖子盖上。为什么我却是低着头附身在脱水机上方,以这种姿势将盖子盖上的?” 听她这么一问,随即也觉得奇怪起来,我当即点头:“是啊,确实……那你当时为什么会这样?” “因为我当时注意力全被楼下看到的一样东西给吸引过去了……” “什么东西?” 她抿了抿嘴唇。一瞬间脸色再次难看了起来,她轻轻打了个颤,低声道:“我看到一个人影,很模糊的一个人影,在我家楼下的花园里站着,抬头看着我……” 说到这里时我不禁也打了个哆嗦。不是因为她的话和她说话时眼里的神情,而是因为就在她刚刚说完这句话的同时,我见到她身后那道窗外有个人正靠在窗玻璃上朝我俩的方向看着。 苍白的路灯正照在他脸上,因而将他的脸也映得苍白如纸,这张苍白的脸如同女人般美丽至妩媚,这熟悉的美丽却如同刀尖似的在我眼里狠狠扎了一下。那瞬间我几乎将手里的冰淇淋杯给泼出去,因为即使隔了那么多年,经过了那么多事,这张脸以及他曾经所带给我的那种刻骨铭心的恐惧,却是我一辈子也无法忘却的。 他是我第一次遇到术士蓝的那天夜里,在那节充满了腐肉和血腥味道的车厢中,所同住过一室的“尸人”。
第104章 之所以称他“尸人”,因为他是个被用钉子钉穿了头颅却不死的活死人。蓝说他是一具被‘走尸人’所操控的尸体,可是因为年代过久,所以已不是寻常的‘走尸人’所能控制得稳妥的,因而最终控尸不成,那个‘走尸人’反而丧命在这个‘尸人’的手里,之后他从那节车厢里消失,直到几年后我回老家探亲,没想到会再一次见到他的出现。 至今无比清晰地记得他当时几乎要了狐狸的命,所幸蓝的到来,同铘联手才让他再度消失。转眼已是两三年过去了,我几乎已快要忘了他的存在,却没想到此时会突然见到他又一次出现在我眼前,而且离得这样近。 “宝珠?宝珠?” 愣神间听见邵慧敏在叫我。忙抬头望向她,她看着我的眼神有些疑惑:“你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 “我……”我没办法回答。因为就在刚才挪开眼睛的片刻功夫,当我目光再次转向那道窗户时,那地方却黑洞洞什么人影都没有了。一时也不知道是否真有那么个人出现过,或者仅仅是我的错觉,我迟疑了下摇摇头,用力搓了搓自己的脸:“大概冰激淋吃多了,刚才肚子一下子有点不舒服。” “是么,要不要紧?”问是这么问,但可以看出她并不确定是否相信我的话,因为就在我低头将冰激淋杯推到一边的时候,眼角的余光瞥见她又回头朝身后和窗外看了两眼。 于是我道:“我没事。刚才你说到有个人影在你家楼下的花园里看你,后来怎样了?” 听我这么问,她抿了抿嘴唇。似有些犹豫,片刻后慢慢道:“如果我说那个人是江齐生,你会不会认为那是我的幻觉?” “你看清楚他的脸了么?” 她点头,然后又摇摇头:“不是很清楚,那会儿太阳很大,他在楼下被阴影挡着,看起来黑糊糊的,但那身衣服……那身衣服是他穿的没错。” “你怎么确定他穿的衣服一定就是你丈夫穿的那身?”在我印象里,男人着装总是差不多的,除非特别另类,比如蓝,比如狐狸。而即便是狐狸,他如果不是特别弄得花枝招展的话,穿的衣服也是烂大街的普通,脱下来换给谁穿我也不一定认得出来那衣服就是狐狸的。 “因为那身衣服是他火化前我亲手给他穿上的,”邵慧敏的回答打消了我的疑惑。“你有见过谁大伏天穿着全套羊毛绒西装在大太阳地下晒的么?” 我摇摇头。 她垂下头,脸色苍白地摸了摸脖子上的伤口:“就在那个时候我的链子被脱水机绞住了,差点勒段了我的脖子。而等它被拉断我恢复自由后再往楼下看,楼下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所以……你觉得他复活了?”我看着她的神情小心揣测着她的想法。 她摇头:“不,我不认为人真的可以死而复生。” 这倒也是,如果已经火化了,那么就不可能存在死而复生的可能。“那么……幽灵?” “我不知道……但他看起来又是实实在在的一个人,我是说……我是说我不知道幽灵到底应该是什么样子的,毕竟我从来没见过那种东西。”说这句话的时候她看着我的眼睛,好像在问我:你有没有见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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