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她知道如果遗嘱未改她仍将一无所获。于是她千方百计地寻找着遗嘱的存放处。 沈东辰沉默地看着她终日在这房子里忙忙碌碌,目光似是嘲笑,那笑在死亡阴影的笼罩下显得如此恐怖。晓芝明白这笑容对她来说意味着什么,于是有一天,当沈东辰躺在床上,无意间从他房门的缝隙处望去时,见到了那为自己服务了几十年的律师同晓芝搂抱纠缠在一起的身影。 那是晓芝故意让他看的,沈东辰知道。 所以在晓芝半裸着身体推门进来时,他应该是想骂她一声,但嘴巴费力地张了半天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只能眼睁睁看着她走到他床边的矮柜前,将那上面那只台灯上的灯罩拿开,于是一扇暗门便从他床后打了开来,露出里头的保险箱,那瞬沈东辰望着她的那双眼睛渐渐暗了下去,保险箱的密码是她所知道的,那数字不易记却对他们两个来说意义深长。328DF407,328号D座F407。那是他买给她的第一套房子,在那里他们住了整整三年。 说到这里,那女人的话音顿了顿,她望向我,轻轻叹了一口气:“那之后不久沈东辰就死了,你能想象一个半身不遂的老人是怎么把自己悬挂在吊灯下吊死的么?” 我还没完全从她所说的那一切里回过神,又被她这句话说得一个激灵。 下意识摇了摇头,见她微微笑了笑,又道:“他用自己唯一能动的两只手沿着床柱爬上去,就这样一点一点爬上去,然后将绳子悬挂到吊灯上把脖子朝绳圈中钻了过去。” “绳子将他脖子勒断的同时也挤压出了他那双眼睛,那双曾经无比睿智而犀利的眼睛,它们令我深爱也令我深怕……因此你看,就是这样可怕到仿佛有如魔鬼般的力量,所以他是沈东辰。所以我是爱他的,可惜他容不得我。他甚至想以那样的方式死去好化作厉鬼来报复我,看,这又是他同他儿子另一个不同之处。沈微即使被我割掉了头,被砌在这墙里整整三十年,都始终安安静静,而沈东辰在他下葬后不到半个月,便来找我了。” “找你?”不知是她说这话的语气,还是那静静又刻板的眼神,我肩膀再次一阵发抖。 “是的。”她点点头:“他来问我讨他的儿子。每个夜晚我躺在三楼我的房间内时,总能听见床下他的声音低低地,一遍又一遍地问我。最初我以为是自己在做噩梦,直到有一天我梦见床柱和天花板上的灯之间突然闪过一道电光,然后将我的床熊熊燃烧了起来。我被子琨推醒,发现那不是梦,我的床真的在燃烧,熊熊烈火映亮了整个房间也照亮了床下一团佝偻着身体东西,黑糊糊的一团,我想那一定是沈东辰,因为他身上穿着我亲手给他换上去的寿衣……” 说到这里,案几上的烛火忽然无风自闪了下,令周遭光线倏地一暗。 我见那女人嘴角微微一牵,朝那烛火露出一丝冷笑。 “时间差不多了,母亲。”这时听见沈子琨道。他手里托着只碗大的玻璃器皿,里面装着整瓶褐色液体,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走到尸体边站定,望着那个名叫晓芝的女人。 那女人点了点头。随后望向我,问:“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么?” “12月30?”我蹙眉算着日子,不十分确定。 “今天是元旦,你在我那里昏睡了一天一夜。”她道。随后又问:“知道这日子有什么特殊么?” 我摇头,随后想起了什么,道:“今天是沈东辰说你儿子会遭难的日子。” “是的,他说我儿子会遭难的日子。因为今天是他的忌日。” 我一怔:“他是今天死的??” “是的,今天。以往每年今天到来前,我都会请寺院和尚来做一场法事,以抑制他不安分的魂魄,但今年却不同,今年他不知用了什么方式说服你找了个高人过来,将我设在家里的八卦山雷颐破了,所以他必然会过来找我。” 说到这里时烛光再次暗了暗,隐隐似有阵风在这屋中间一圈而过,伴着阵细微的呜呜声。 那声音显然不是我的幻觉,因为晓芝显然也听见了,她循着那声音望向屋中间,冷冷一笑:“但他只要跟了来便会被迫陷入这桃木佛龛所摆成的山雷颐中,此山雷颐同我家中所摆的很不一样,它是子琨专程去香港拜了白龙先生所学,并且也是他算出今次我会有这样一劫,因而嘱我早早预备了这些佛龛。” “那么现在他跟来了没有?”我问。一边四下扫视,但烛光所及的每个角落都完全不见有沈东辰的踪迹。唯有那低低的呜呜声似还在耳边回响着,听上去像只受伤的野猫一般。 晓芝站起身朝屋中间踱了两步:“我不知道他跟来了没有,除了失火那晚,我再也没有亲眼看见过那个东西。但若他此时真的来了,在某个我所看不见的地方窥望着,那么眼下我会要请他看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我不由脱口问道。 她没回答,只是望向沈子琨,随后问我:“你看到他手里所捧那玻璃器皿了么。” 我点点头。 “里面装的东西,是当年警局将沈微的头颅归还给我后,我将它所熬成的尸油。” “你……”听到这话我不由一阵惊愕。这看似温婉的女人怎么竟然什么都做得出来,不仅杀了自己的丈夫割下他的头,甚至还将他的头熬成了尸油! 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我张嘴直瞪着她,而她似乎并没有意识到我的情绪,只径自望着沈子琨手中的尸油,淡淡道:“有老师傅告诉我说,这东西同死者最为接近,也最为令死者忌讳,所以我一直存放在身边,出门时须得要它傍身放才能安心。但现在我已经不需要他了,因为沈东辰纠缠得我很累,而他既然跟你说起夏日别墅,想必也应该早已知道自己儿子的尸体究竟在何处,所以,不如就跟这尸体一起还给他好了。”说罢,将案几上的蜡烛端起,朝沈子琨点了点头。 见状沈子琨立即将玻璃器皿的盖子掀开,随后把里面那团暗褐色的液体朝地上那具尸体上浇了过去。 液体刚碰到尸体的那瞬烛光猛地再次摇曳了起来,与此同时我听到极其清晰一阵响声在我耳边响起,又忽地飘远,似乎被屋里盘旋而起的风给吹开了,由此,一阵冰冷哭声似从那无头的尸体上响了起来。 那瞬间仿佛见它靠近我脚边的那根手指动了动,似乎是要活过来了,却只听噗的声响,随着晓芝手中的蜡烛在那尸体上坠落,一团猩红的火焰猛地直窜而起,转眼间将这具微微颤动着的尸体包围在熊熊烈焰之中! 铃——! 就在我惊叫着在滚烫的火光中将腿用力收拢时,突然一阵手机铃响,我见沈子琨蹙着眉看了看来电显示,随后微一迟疑,将它接通:“喂?” “少爷!”手机里的声音很响,响到即便我离他有着一段距离,仍清楚听清了里头沙沙的说话声,那人声音听起来如此紧张,像是活见了鬼似的:“少爷!那人活过来了!那怪物活过来了!他不是人啊少爷!他就要朝你们……” 话音未落,手机内嘶啦一声响,片刻嘟的声成了盲音。
第129章 完美二十 “出什么事了,子琨?”觉察出沈子琨神色的异样,晓芝警觉地问他。 沈子琨没有回答,匆匆看了下手表后,他将更多的尸油倒进了那具燃烧着的尸体上,尸体上的火于是烧得更加旺盛起来,随着噼啪一阵脆响,它如同活过来般全身一阵剧烈抽动,然后逐渐缩小,在烈火中很快如同堆发黑干瘪的枯柴。 空气随之充斥着股剧烈的恶臭,女人身子晃了晃几乎要吐,但忍住了,她似乎在强迫自己看着这堆燃烧着的东西,以一种极度厌恶的目光。那目光令她一瞬间看上去像换了个人似的,她用狐毛领子围住了自己脸,然后朝站在不远处那两名男子看了一眼。 那两人见状立刻走了过来,举起手里的铲子朝那具已被烧焦的尸体铲了过去。我看到它的上半身因铲子的剧烈动作而猛地朝上跳了跳,仿佛在挣扎一般,这令我不由将脸别转开来不忍再看。 “这样做是不是很残忍,林小姐?”女人由此将目光转向我。 我沉默了阵。想什么也不去说,好让她不再将注意力集中在我身上,但仍是管不住那张嘴异常直接地道:“古人以鞭尸作为对死者最残忍的惩罚,你得有多恨你丈夫,要用铲子去将它碎尸。” “那种恨你是不会明白的,”她笑笑。“你还没结过婚不是么,小姑娘,所以你无法体会一段不幸的婚姻和一个令人无法忍受的伴侣,会让一个人在日积月累中产生怎样的恨意。” “你实在不应该将对沈东辰的恨发泄在他儿子身上,”我直接点破她的借口。“他是无辜的。你不爱他当初完全可以不嫁给他,或者同他离婚……” “那就意味着我多年所作的一切努力,一切的牺牲都将全部白费。”她打断我的话。低头又将皮草往自己脸上拢了拢,轻声道:“没有登到最顶端的人看不见那一路的复杂和艰辛,所以总会把一切想得异乎寻常的简单。不嫁或者离婚,逃避么?在我词典里没有那样的概念。所以我现在在这里,住着沈东辰百年历史的房子,并令这个被他怀疑为不是自家嫡出的孩子,坐拥他耗费几十年时间和精力打下来的江山。林小姐,这一切都不是如你那样简单的想法便可以做到的。” “但你自此以后的生活好过么?你自己都坦言不带着那瓶尸油出门都没有任何安全感。” “所以今天才要一了百了。沈东辰三十年死不瞑目不愿投胎,那好,我便让他再也无法投胎。他想要找到他儿子的尸体,我今天便给他,当着他的面烧给他。” 说到这里她将脸从皮草中抬了起来,抬头望着堂屋中间一缕烛烟似被风吹着般滴溜溜打着转的方向,冷冷一笑:“你在这里是么,沈东辰,我知道你必然是会来的,你费尽心思让这懵懂无知的丫头找到我们,不就是为了此刻么。但可惜她并非如你所想那么有用处。” 话音落,那方向似乎响起阵呜咽,极度克制又极度悲伤,倏的下随风冲到了近前,又突然间嘎然而止。 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因为就在那瞬间,从之前到此刻一直不停铲着地上尸体的那两人也突然停止了手里的动作,只紧握着手里的铲子,一脸苍白地同边上的沈子琨一起呆呆望着那具燃烧的干尸,神情仿若凝固的石雕。 “怎么了。”感觉到异样晓芝迅速回头看向他们。 随即她的表情也如石雕般凝固了,因为那团被烧得已然发脆的尸体,在经受了长达数分钟的铲凿后,竟依然如最初时一样完整无缺,仿佛那些干枯的、勉强连接着全身的骨头是用钢筋所构成。 她呆看了一阵随即回过神,几步上前推开他们朝火堆中仔细望去:“这是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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