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略松了口气,刚要继续躺下,随后想起了什么,抬头看向我茫然问:“可她……是怎么走的……” 我愣了愣。 原指望她醒后能将先前我所没能看到的那一幕,也就是陆晚庭用手挡住我视线后所做一切,告知给我听。但如今她的回答和她脸上那副费解的神情,无一例外地明白告诉我,虽然陆晚庭那个披着锦衣卫衣裳的妖怪突兀出现在我房间时,她分明还没昏厥过去,但她记忆里却根本没有他的存在。 看来,她先前昏厥未必是因春燕附她身阴气侵染所造成的,更大的可能,应是陆晚庭在驱除春燕时顺手对她动了点手脚。 这样的话,我自然就没办法据实相告了。 所以一时无法回答,而这短暂的沉默令她目光再次投到了我身旁的嫁衣上,有些费解地再问了句:“姑娘怎的突然将这些嫁衣取出来了?” 我便将素和甄提前上门迎亲的事对她说了一遍。 听后,喜儿最初是有些欣喜的,但过了片刻,却被我看出她脸上的异样来,似乎她有什么难以启齿的话想对我说,只是眼底仍被一层恐惧给压抑着,因此呆呆对着我那些嫁衣沉默,始终没能说出口。 所以我故意问了句:“你是不舍得我那么快出嫁么。” 喜儿忙摇头:“姑娘能早日嫁到素和山庄,喜儿自然是高兴都来不及,哪敢舍不得。只是……” “只是什么?” 话问出口,喜儿似乎终于下定了决心,因此在又一次朝我目不转睛地看了阵后,她小心翼翼朝我身后那道窗户处看了看,然后抓了抓我的衣袖,挪到近前压低声对我道:“姑娘,不是喜儿多管闲事,若那东西放着终究是个麻烦,不如将它烧了吧……” “……烧?”烧什么?喜儿这番话令我一头雾水。 但见她目光朝着我右侧不停闪烁,倒是立刻就反应过来,原来她指的“那东西”,是说我身后那张梳妆台。 这倒立刻提醒了我。 先前就觉得奇怪了,为什么在我和她都没看到春燕冤魂显形的时候,她一听见窗外的唱戏声,就非常惊恐地对我指出那唱戏的是春燕。又为什么在认定了窗外唱戏者是春燕之后,她惊恐之下所作出的反应并不是对着窗户方向磕头,却是拉着我对着那口梳妆台磕? 所以立刻我就顺势问了她一句:“喜儿,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喜儿能瞒着姑娘什么?”喜儿闻言怔了怔。 “记得早在没见到春燕出现前,你就对我大叫,说窗外那个唱戏的是春燕。这是什么道理?后来,你又使劲拉着我对着我的梳妆台磕头,这又是什么道理?如今你竟又要我将这梳妆台太烧了,这亦是什么道理??” 三个问题不带喘气一叠声问出口,就见喜儿原本已逐渐恢复如常那张脸,再次唰地下发白。 似乎有些困惑,又似乎有些慌乱,过了片刻,她轻轻咬了咬下唇,然后吞吞吐吐着道:“姑娘是有意这么问喜儿的么?春燕姐自幼从戏班子里被领来,闲时总爱唱戏给我们姐妹几个听,姑娘偶尔听见了也会夸赞上几句,难道先前听到时……姑娘竟一点都没认出她的声音么……” 原来如此……原来春燕是个唱戏的出生,这也就难怪为什么喜儿一听到那段唱立刻会吓得面无人色。琢磨着,我避开她狐疑的目光,知道心虚的含糊反而会让人更为生疑,所以干脆地点了点头:“倒确实没有听出来。可是后来你为什么又对着梳妆台下跪,还对着它磕头?好不古怪!” “因为……因为这是听春燕姐说的……” “春燕?她说了什么?” “姑娘难道又忘了么……” “忘了什么?” 面对我步步追问,喜儿似有些收受不住,因此额头悄悄生出一星汗光,想答,张了张嘴却又不敢答。许是想到刚才自己脱口漏出的话给自己惹了麻烦,因此两只眼珠咕噜噜转动着,显然是既怕不回答惹我生气,又怕答了会更惹我生气。 这让我一时有些后悔自己的嘴快。 若一直这样憋着不再开口,倒也是麻烦,所以没再继续追问,我放缓表情沉默了阵,然后朝她坐了坐近,用尽量恳切的语气对她道:“有什么话尽管说就是了。我并不是在逼问你,只是你这个样子和先前的举动实在叫我感到害怕。你也看到了,刚才春燕的出现,那是真真实实的。按说,人死后纠缠不清,必有死不瞑目的隐情,既然她出现过一次,难保会在出现第二次,第三次……所以,假如你对她的死知道些什么,但说无妨,无论怎样我都不会怪你,当务之急,只希望她的魂魄能早日超生,不要再继续逗留在这里,免得日久变成祸害,你说是不是?” “……但春燕之死奴婢可真的是一无所知啊姑娘!” “那你为什么要示意我烧了这口梳妆台?” “那是因为……”说到这里,她再度迟疑了一阵,但见我一味紧盯着她的脸,心知是逃避不过去,于是擦了擦汗津津的手,她哭丧着脸低头道:“那喜儿可说了……姑娘听后可千万莫要责骂喜儿……” “保证不会。” “那天……似乎是两个还是三个月前……喜儿来姑娘这里想伺候姑娘时,见春燕姐在姑娘的房中,所以喜儿就没贸然进屋,因为听见春燕姐在同姑娘说话。” “说的什么?” “喜儿可真的不是有意偷听啊姑娘……” “我知道,你讲。” “喜儿原是想立刻离开的,但见春燕姐神色有些不妥,怕有什么事,所以喜儿走的脚步就慢了些,也因此,无意中就听到春燕姐对姑娘说……她说……春燕的性命就全在姑娘这口梳妆台里了,若是有个三长两短,望姑娘牢记当日的承诺,救春燕不死……” “……她是这么对我说的?” “……是的……所以一见春燕来找姑娘,喜儿想……想必就是为了这口梳妆台了……所以……” “可是她命为什么会在梳妆台里?” “……这个……这个喜儿就真不知了……” 见她神色再度惊惶起来,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样,我便停了口。 只是由此对春燕的死生出莫大一个疑团,亦对自己如今所占据的这个身体主人,油然产生出一种非常奇怪的感觉。 原以为燕玄如意只是简单普通一个大户家千金。 坐在深闺,等待出嫁,等待一生就这样慢慢过去的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女孩。 但她似乎并不是我想的那样单纯。 她生在制瓷世家,却不得继承制瓷之术;不得继承制瓷之术,却偏偏对制瓷带着一种不太甘心的热衷;安于困守在监狱般的万彩山庄,心自由起来却是连路遇歹人都能不管不顾的勇猛;简单、又热切地爱着一个自己或许并不了解的男人,对自己身边的奴仆,却带着一种看似亲善、实则却有些微妙的疏冷。 细想起来,那可真的是一种疏冷…… 否则,怎会迫使一个陪伴多年的贴身丫鬟用一种交易且略带胁迫般的方式,对她说出那种乞求救命的话呢? 想到这里,正准备继续向喜儿询问下去,看能否从她口中详细探听到一些关于春燕以及燕玄如意过往比较有用的东西,好让我从中试着判断一下,究竟那口梳妆台同那两个女人存在着怎样的联系,会被春燕称作为自己的命。 但就在这时,一阵轻轻的敲门声响起,突兀终止了我这番打算。 随之从门外传来的那道话音,则让我脑子嗡地一阵巨响,险些转身往窗户外跳出去:“如意姑娘在么?虽是唐突,但思之再三,素和甄觉得还是应该先同姑娘见上一面,不知姑娘可否行个方便。” “不便。” 这两个字足足过了一分多钟,才总算被我从牙缝里勉强挤了出来。 说完屏息止气,于是就连喜儿也感染到了我这份异样的紧张,当即瞪大双眼一动不动盯着我,惶惶然不知所措。 “那么不妨隔着此门,能允我同姑娘说上片刻话么?” “不便。” 再次斩钉截铁从嘴里丢出这两个字,原以为那男人会继续说些什么,但此后门外一片静默。 隔了片刻我瞥见喜儿朝我摆了摆手,示意外面那人已经离去。 我不信。 又坚持着等了几分钟,听见门外一阵喧哗传来,是众仆役将我屋中陪嫁物件往外抬的声响。 一路从我卧房门前经过,我仔细听着,始终没听见他们向素和甄问安的声响,这时才确定他确实已经离去。当即腿一软,我一下子跌坐到椅子上,伴随着脑中空空如也的感觉,好一阵仿佛灵魂出窍一般。 直至听见喜儿一遍遍焦急地叫我名字,这才缓过神来。 此时此刻哪还有闲心再去向她打探些什么。 关于春燕,关于梳妆台,关于燕玄如意家里的一切,对我来说都不再重要了。脑中清清楚楚只有三个字:赶紧逃。 可是归根到底,连路都走不利索,我却又怎么逃? 刚想到这里,突然飒地一阵风从身后吹来,直吹得我激灵灵一个冷颤。 门窗紧闭的屋子里怎么会起风? 但这问题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随着那阵风起,屋内一下子暗了下来。 本是傍晚,虽然夕阳西斜,明瓦处总还透着光,令这房间一直都还算亮堂。可是那风刚一起,整间屋子就跟突然被罩住了似的,一瞬间暗到伸手不见五指。 这可不就有诡了么。 意识到这一点,我忽然发现喜儿在面对这一切突变的时候竟然没吭声。 是胆子变大了,还是一瞬间被吓傻了? 急忙想叫她一声,但没等开口,赫然瞥见眼前若隐若现出一对绿幽幽的东西。 仿佛燃烧在黑暗中两点鬼火,它们无声无息游移屋子里,时而近时而远,时而闪烁着朝我的方向轻轻靠近片刻。 立时我脑中就空了。 不是因为害怕,而是一种别的什么感觉。 那感觉让我心跳加快,口干舌燥,却又唯恐自己判断失误,从天堂跌入低谷。 所以迟迟没能让喉咙发出一点声音,只艰难地朝那对幽幽的光亮看着,直至它们的主人终于觉察出我的视线,并由此微微一怔。 随后倏地声轻响,直觉一道身影仿佛一只巨大的猫儿般轻飘飘从我面前掠过,径直朝着窗户方向飞纵了过去。 他想走。 而我哪里能就这样轻易放他走。 他的出现实在是老天爷赐给我的一个意外而天大的机会。 不把握住,还能有下一次? 当即出手! 虽然手抬起的时候明显感到异于往常地沉重,我仍是用着从未有过的速度一把朝前抓了过去,凭着一股子没来由的超然直觉,不偏不倚正抓在那人飞掠而过那把长发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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