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暂且勿论这种感觉从何而来,这会儿我比较在意的是,如果真是那人让如意去偷《万彩集》,那他们两人私底下,不知到底会是什么样一种关系。 如喜儿所言,‘一次一次’,想必应该不止一次或者两次。 所以,到底是私情,还是有着别的什么原因? 琢磨间,喜儿已带着沉重的负罪感,低着头干净利落把床铺整理完毕。 随后欲言又止地想继续跟我说些什么时,管家婆上楼将她领了下去。 随着楼梯被移除的咔咔声响,我重新恢复到一个人的寂静。听见身后风依旧将窗吹的啪啪作响,下意识回头看了眼,紧跟着一惊,因为毫无防备间,我竟看到了素和甄。 他坐在窗台上看着我,眼里一派透着了然的意味深长。 虽不知他几时上来的,又究竟在那儿待了有多久,但想必刚才我和喜儿的那番交谈,差不多已全都被他听了个七七八八。 这一下,我就算是全身张满嘴,也是有理说不清的了。 于是硬着头皮叫了他一声二爷。他没理我,只兀自看着屋里的摆设,然后淡淡说了句:“想来你应该已想起‘那位爷’究竟是谁了,对么娘子。”
第421章 青花瓷下 三十七 素和甄的话让我浑身一阵紧绷。 好在反应还算快, 我立刻反问了他一句:“二爷更该关心的,难道不是那口死而复生的瓷么?” “为何你觉得它比此事更加重要。” “那口瓷碎裂后竟能自己恢复,并且里面还包裹着一件奇怪之物,难道二爷一点都不觉得奇怪么?” “呵, 如意,”这句话刚一说完,素和甄突然朝我冷笑了一声:“你到底是装傻还是真的不知,那碎瓷里显现出来的东西, 就是你家早已失传了多年的变花瓷。所谓窑变无双,甚至外界有传, 你家后来从影青瓷中演变出的映青瓷,便是结合了它的工艺, 于是自成一派,乃至一度称霸天下。如此一目了然之物,你居然仿佛头一次瞧见般轻描淡写一句‘奇怪之物’。所以娘子, 为何我总觉得, 奇怪的不是那口瓷, 而是你。” 说完, 他目不转睛看着我,像是要从我故作镇定的脸上看出些什么来。 然后他慢条斯理又问了句:“话说回来,听说你无师自通能做出映青瓷,不知如今手艺可还如当年那般娴熟?” 我摇摇头。 “当年那个信誓旦旦要烧出天下第一瓷的女娃儿去哪里了?” “死了。” 我的实话实说,在素和甄听来,应该是带着另一种含义。所以他淡淡一笑, 跳下窗台走到我身边,朝着房里打量了一圈:“当年你爹为了得到天下第一的名头,使手段嫁祸于我父亲,令他蒙冤落入天牢,至死不曾再得自由。如今换你,不知又是存着什么目的嫁入此地,一来便见庄内再无太平。不过,无论你的‘那位爷’究竟是谁,你既不愿说,我总不能硬是迫你,此事早晚总能查个水落石出,如那具破壳而出的映青瓷,不急这一时。唯有一件事,我希望你现在能坦白告诉我。” “什么事。” “自小我就知晓,我那位兄长有异于常人之力,虽因此令他身体一贯羸弱,但那天他能独自一人去哨子矿将你救回,原先倒并不让我意外,然而从那之后,他身子的状况一泻千里,乃至远远超出了他原先病情恶化的速度。所以我希望你能坦白告诉我,哨子矿里除了我兄长说起的吴庄一事,是否还发生了什么,导致过度耗费了他的元气,却又被他隐瞒着不肯告知与我。” 素和甄的话音始终让人读不出任何情绪,这让我看着他沉默了一阵,然后才道:“他没有提到过么,吴庄为了给自己弟弟报仇,联手了一些能力强大的妖怪。它们不仅杀了寅大哥带去的那头雪狮,还迫使他打开了哨子矿里那口井,释放出了里面的东西。我不知道寅大哥病情的迅速恶化是否是因那东西所致,但必然是有关联的。” “井里的东西?”他听后微微一怔,随后眉心蹙起:“那口井里什么也没有。当年我按着阿寅的交代将那两头雪狮领入矿中后,曾往里看过,里面除了地底的风声,一无所有。不过,既然你瞧见了,不妨说说,里头到底关着个什么东西。” “这……因为当时被他们关着,所以我也没有见到。不过听他们说,吴正之所以会死,就是因为见到了井里的那个东西。” “这事似乎是越来越有趣了。”听我说完,素和甄兀自朝我又端详了片刻,随后若有所思道:“若我不提及阿寅的病,你是否同他一样,永不会将这事告知与我?” “如果寅大哥想让你知道,他必然早就告诉你,若他不愿,我跟你说了又能怎样。” “寅大哥,寅大哥。呵,却不知你几时会改口叫我一声夫君?” 话锋突地一转,让我猝不及防蓦地一呆。 随即不假思索答道:“二爷一直对我百般防备,也曾口口声声称我更该嫁给你家兄长。从来徒有虚名的一场婚姻,二爷又何必介意我怎么称呼?” “徒有虚名?”眼波流转,眼前人似笑非笑朝我低垂下来的那张脸,让我立刻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这倒提醒了我,你我婚姻确实徒有虚名已久。” “还不算久。”然后我又在匆匆间说错了一句话。 正自懊悔着时,见他淡淡一笑,对我点点头:“倒是几乎忘了,恰逢中秋佳节,虽说晚了些时间,我总该得抽些时间陪陪自己娘子了,你说是不是。” “既然二爷的兄长病重,二爷难道不更应该是陪伴在他身边么?” “呵,然而正是他力劝我来此,同你作一对有名有实的夫妻。” 一句话淡淡将我噎了回去。 正哑口无言地定定看着他时,他后退了一步,似乎适时地给了我一点喘息的空间。 “你看,虽然这些年过去,你变了许多,但有一点似乎是永不会变的。”随后他道。 “哪里没变?” 我试图借此转开话头,但没料到却因此令自己落入一个为难熬的境地。 “便是你对他的追随,以及你说起他时的模样。”他答,一边意味深长看着我的眼睛:“多么信赖的一副模样,仿佛他只要一句话,便能令你将自己的手交予他。但如今你可愿意把你的手递给我么,如意?” 边说,他边朝我伸出他的手。 眼神温和,举止有礼。令我进退维谷之中,不得不将自己的手慢慢朝他递了过去。 却在即将碰触到他手的一瞬,被他倏然间冷冷一把甩开:“别来碰我!” 眉宇间充斥的厌恶是显而易见的。 直把我看得心脏突突一阵乱跳。 登时逃一样迅速往后退去,他见状愣了愣,嘴唇微动,似有什么话欲言又止。 然后慢慢吸了口气,他缓和了脸色,眼神却始终直勾勾看着我,过了片刻,似有若无般问了句:“我到底和他有什么不同。” 我皱了皱眉:“世界上从没有完全相同的两个人,哪怕你俩长得再想象。” “所以你就完全忘了对么。” “忘了什么?” “当年的一切。” 说罢,他目不转睛看向我,见我毫无反应,遂哂然一笑:“看来的确是忘了。忘了当年是谁一次次偷带着你潜去窑场;忘了是谁手把手教会你如何烧制德化窑白釉;忘了谁酷暑天里硬要同我在窑洞内耗着测炉温;忘了当年是谁戳着我的脸,信誓旦旦说出‘它日我若为瓷王,必定封你为后’这样的傻话。” 素和甄的话,先如平静海面,波澜不兴之时,却骤然翻起了滔天巨浪。 猝不及防,前仆后继,一层层朝我汹涌而来,直把我拍呆在当场。 试图想出合适的话来应答时,见他目不转睛看着我,轻轻又说了句:“而当年又是谁,竟连一个黄口小儿的傻话也信了,一信便是整整十年,竟会以为替代自己兄长将她娶来,未必是件糟糕之事。” 说完,他看着我,目光复杂莫辨。 而我呆看着他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 束手无策的感觉,因为心底忽因这句话涌起一股无法控制的悲伤。 这着实是一种极其突兀,又极为诡异的感觉。猝然从心底闪现而出,原是朦朦胧胧,然而不出片刻摇身一变,竟化成一把无比尖锐的刺刀,在他说出那些话的瞬间,突然由内而外将我活活剖成了两半。 随后感到有股巨大力量在吞并我身体的知觉。 并试图引导我往前走,就同在哨子矿的幻境中被控制时那样,令我不由自主想往素和甄面前走去,径直走到他面前,随后抬起手,在他略带闪烁的目光中,将手指慢慢朝他那道蹙紧的眉心伸了过去。 最后不知费了多大的劲,我才重新找回到的我的意识,在手指险些违背我意志做出更为难堪的动作之前,我将它们迅速收了回来。 素和甄并没察觉我在这短短瞬间里的无数挣扎。 他不动声色朝我看了片刻,之后,轻吐一口气,似有若无地笑了笑:“不过,忘了也罢,本就只是时光中匆匆一些掠影而已。往后时间还长,你说是不是。” 我不知该怎么回答,只能下意识点了点头。 做出这回应时,脑子里空落落的,于是丝毫没察觉他在我点头霎那,伸手拔下了我发髻上的簪子。随后一边静静看着发髻松散下来的样子,他一边淡淡对我道:“既然这样,那把衣裳脱了。” “……什么?”我没反应过来。 “把衣裳给我脱了。” 第二次重复,我终于听得明明白白,因此不假思索扬手一巴掌朝他脸上扇了过去。 “滚。”然后我指了指楼梯口,朝他扬眉。 “滚?”他瞥了我一眼,手指往他那张被我打出血丝的脸上轻轻一擦:“放眼整个素和山庄,还轮不到你说出这个字。” “那我滚。” “哈哈!”他忽地朝我放声一笑。 继而手往我方向一探。 意识到不对,我赶紧后退,不料衣袖突然随着我后退动作往下一滑,被他牢牢捉进了手里。再往后一扯,没等我反应过来,就见他用这长长衣袖霍地往我身上卷了过来。 瞬间缠住我的腰,又迅速缠住我试图挣扎的手臂,随后轻轻一转,眨眼间,就像件精神病院的束缚衣一样,把我牢牢裹住,致使我整个上身无法继续动弹。 而他看着我的眼神就像看着一只仓皇之极的落网之鱼:“我不同意,你能滚去哪里,娘子?”话音落,他手一松,无动于衷看着我被自己挣扎的力度绊得一个踉跄,随后失去重心,一头跌倒在地上。 落地当口,额头不偏不倚正撞在身旁的桌角上,撞得我两眼一黑,险些晕厥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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