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得我一个激灵。 登时所有知觉倏然回归,我猛一把将他推开,在他略带诧异的目光中背向他匆匆转过身,抑制不住肩膀一阵发抖。 “怎么了?”他问。 我僵硬着身体完全不知该怎么回答。 一边陷于自己被二度操控的恐惧,一边却又为刚才那番幻听中的对话而情绪复杂。 所以兀自沉默着,感觉身后素和甄的体温再次贴近过来,我忙要抗拒,突然马一声嘶鸣,在奔跑中急急停顿下来。而巨大缓冲令它前蹄高高扬起,几乎将我当场颠落下去。 所幸身后素和甄眼明手快,在我跌落当口将我稳稳扶住。与此同时,一阵马蹄声嘚嘚,朝着这个方向缓步走来。 于是我见到了那个令马突然受惊的人。 坐在一匹黑色骏马上,他黑衣黑帽,几乎同黑色夜空融为一体。 于是衬得帽檐下一双紫色眼眸分外妖异。 是铘。 但和先前所见的他有所不同。那时他半身赤裸,此时则衣裳穿得整整齐齐,突兀在这里出现,不知是否意味着他已战败了那个稽荒先生。 当我一动不动看着他时,他亦目不转睛望着我,嘴里则在对素和甄恭敬说道:“来迟一步,所幸二爷已将尊夫人寻到。” “齐先生刚才去哪儿了,怎的瞬间不见了踪影。” “先前陪二爷一路过来,察觉空气中有异动,恐有不妥,因此来不及向二爷禀明,便先行一步前往察看。 “可有探到些什么?” “此地山脉险峻,地脉阴沉,所以距离这儿十里内外,应有一处妖物的巢穴。刚才空气中的异动,便是因那些妖物两派间势力的争斗所致。” “所以日光骤现也是它们所为么?” “没错。” “既然能摆布气象,想来那些妖物不会寻常。看你手背有伤,是同它们交锋过了么。” “是。不慎误入它们结界,被发现,因此不得已同它们缠斗了一阵。” “可有受伤?” “区区一点微伤,不值一提。” “你可先回山庄休息。” “这地方妖气冲天,恐生意外,齐某断不能一走了之。之后的路,便由齐某陪同二位一起前行。” 说罢,铘已策马到了近前,随后调转马头与我俩并肩同行。 距离的接近很快让我意识到,他握着缰绳的手上有微光闪烁。 是血。 他果真受了伤。 血透过衣袖和护腕渗透出来,将他半边衣服几乎浸透,只是黑衣和夜色,让这一切令人难以分辨。 他亦不想让人发现,所以连领口处都扣得严严实实,几乎遮盖了咽喉。 因此,与其说衣冠整齐,不如说他是为了隐藏伤势故意为之。 而能让他受到伤害,又能以血族之身抗衡在佛光普照之下,稽荒先生的力量之强,则由此可见一斑。 他远比他的本家稽荒瑶要可怕得多。 这么可怕的一个人,却能听凭红老板的驱使,所以那位传说中的红老板,显然应该更为可怕。 他似乎是个势力同无霜城主并驾齐驱的一个人。 若他真如稽荒先生所言,打算要追杀狐狸,那狐狸现在的处境真是非常不妙。 既被铘追杀,又被血族追杀,亦是在被红老板这样一号人物追杀。 偏偏还因为我的缘故受了重伤。 而这一切,在原本狐狸所说的那段真正的历史中,似乎都是不存在的。 因此可见,历史在不知不觉中,正被蝴蝶效应推着又往更为偏错的地方发展了开去。唯一没有偏错的,大概就是我依旧在素和甄的掌握之中。 想到这儿,忍不住在心底轻叹了口气,我将目光再次悄悄扫到铘的脸上。 他令我想起之前那个用面具隐藏了自己真面目、来自我的时代的狐狸所说过的话。 他说京城林府有个地方藏着锁麒麟,它被藏在一支只有我能点燃的蜡烛里。 联系前后种种,我想我世界的那只狐狸,应该是早已知晓我来到这个世界后失去了锁麒麟,所以在尝试直接救我而无果后,他便设法用了另一种方式,来到这里,并试图引导我去取得这个世界的锁麒麟,以便令铘能服从于我,帮我离开这个世界。 然而回头想想,又未免困惑,因为曾经诱使真正的燕玄如意去偷《万彩集》的那个人,显然也是他。而且在不得不透露他真实身份前,很明显,他并不太愿意让我知道他是谁。甚至还用蚩尤刺弄伤了这个时代的自己,他这么做的时候,难道一点也不怕万一自己错手将自己杀死,那么未来也就再也没有他了么? 所以,他到底是在做着一番怎样的打算,着实让我难以想透。 不知不觉想得头隐隐作痛时,身后素和甄忽然开口道:“听说那口美人瓷,齐先生已按家兄嘱托带去了一个稳妥的地方,不知先生将它带去了哪里?” “庄主交代,二爷对此还是不知为好。” “呵,他近来似乎有越来越多的事在隐瞒着我。” “本是凶煞之物,安置之处自然也是藏污纳垢之所,二爷不必介怀。” “说来,我原是不信这世上真有鬼神之人。然而如今所遇种种,却仿佛普天之下尽是妖孽。齐先生是位高人,不知对现今这世道的妖孽横生,可有何看法。” “常言道,乱世起,妖孽兴。” “分明是一派太平盛世,先生怎敢妄言乱世?” “二爷想来应该也听说过,前些时候后宫闹鬼,死了好几名宫女。” “呵,闹鬼?倒是有趣。” “不过也有人说,可能是有人为了争宠,在后宫悄悄行那巫蛊之术,被发现于是赐死。” “这同乱世有何关联?” “听说由此闹得后宫生乱。二爷想,既然宫中乱,是否便是在暗示着如今这盛世之下,正隐藏着一股暗流涌动的乱?” “后宫乃嫔妃居住地,那边生出的一些妖言惑众之事,怎可与天下相提并论?” “真是如此么?”铘的话意有所指,他望向素和甄的目光也有些意味深长。 而素和甄沉默着没有回应。 我不知道他在沉思些什么,但我倒是因为铘的这句话,忽然想起昨夜狐狸曾对我说起过的一些东西。 他说三年前宣德皇帝在狩猎途中出了事,昏厥将近一个时辰,自醒来后开始身体就大不如以往,乃至要召出蛟龙护驾,以给自己续命。 如果宫里的乱,铘指的是这个,那么倒也确实可看作是在预示着天下即将生乱。 历来皇权易位总会生乱。但印象里,宣德皇帝死后,他儿子的继位过程似乎并没发生过什么乱事,即便后来发生过土木堡之变,也得是他儿子长大成人后发生的事。不过再想想,他死时年纪尚轻,所以儿子继位时年纪还很小,不能亲政倒是真的,所以中间若发生过些什么,而史书中出于某种原因而没有提及,那也不是不可能。 只是倘若这些乱事是因了素和甄逆转时间而发生,那罪孽就深重了。 正如来自未来的狐狸所说,历史发生了巨大变化,就连他都对此无能为力。长此以往,也不知这样继续下去后,历史究竟还会因我的介入而再发生些什么变化。 想到这些,头似乎更疼了起来。 好在两人没再将这话题继续下去,因为这个时候,随着一片嘈杂由远而近,那些原本同素和甄走散的侍从们陆续从后面追了过来,人声和手中灯火的亮很快打破了夜空下原有的沉寂,也令素和甄与铘都不再言语。 唯有沉默在各自的马背上,不知各自怀着怎样一些心思。 直至第二天傍晚,当素和山庄巍峨身影终于显现在黄昏落日的余晖下时,才听素和甄有些突兀地说了句:“齐先生,之后的事便交由你了,我想你应知晓该怎么做。” “齐某自是知晓。”
第441章 青花瓷下 五十七 当时我并没怎么留意到, 他俩这番短短交谈对我会意味着什么。 因为进庄的时候,刚好遇到了一位来山庄拜访的客人。 他不是别人,正是前些时候刚来拜访过的锦衣卫指挥使,陆晚亭。 由于知根知底了他的真实身份,因此一见到他策马走近过来, 我就极为不安。疑心他的再次造访是否同他在山里时对我和狐狸的追踪有关,所以哪里还有心思去留意素和甄与铘的交谈。 然而要想避开他, 却是不可能, 所以只能继续安静在马背上坐着, 见他若有所思朝我瞥了一眼, 随后笑笑, 朝素和甄抱了抱拳:“听说二庄主同夫人出外远游,两位好雅兴。” “不知陆大人到访, 有失远迎。” “二庄主不必拘礼。本是有事要想请二庄主行个方便, 但来时匆匆, 倒也忘了先命人过来知会一声, 险些错过。” “呵,不知在下有何事可为大人效劳?” “此处不便, 二庄主可否换个地方细谈。” “也好。西苑桂花树开得繁茂,我早先命人摘了些,如今刚好与大人一同小酌。大人里边请。” 话刚说完, 王婆带着接我的小轿,也已到了正门前。 素和甄不比素和寅,他不会让我参与同陆晚亭的交谈, 于是我也就无从知晓陆晚亭此行的目的。只能在胡思乱想中,由着王婆将我领进轿子,然后如押解般把我送进山庄。 但轿子一路前行,却并不是将我带回我的住处。 穿过几重院门后,透过轿帘,一眼见前方那条路上两排木芙蓉开得花团锦簇,我有点意外地意识到,他们竟是在把我往素和寅的住处带去。 素和寅喜欢木芙蓉。或者说,他偏好任何充斥着生命力的颜色。 木芙蓉,紫荆,西番莲……在他住屋四周,随处可见到这些艳丽的植物。飘红缀绿,似乎与他清淡的性子截然不符,但一个人病得久了,就仿佛在一片一眼望不到头的苍茫中困守了太久,于是这些色彩就仿佛阳光之于向日葵,对他而言,有着某种无法抵抗的吸引力。 谁人能不渴望蓬勃的生命力? 而此时黄昏的夕阳,也似乎带着同样的力量,浑厚且温润,在被夜取代前,倾洒着一片火烧似的色彩,透过窗上明瓦,在屋里柔软而倾斜地四处伸展。 它令满屋浓烈的药香变得不那么令人忐忑。 也令里屋那张孤独的大床,在寂静中看来不是那么清冷无助。 所以虽然有些迟疑,但我仍是在王婆的陪伴下,一步步往里屋内走了进去。 随后见到素和寅,他静躺在那张洒满了夕阳的大床上,同昨晚我见到的他一样,身形单薄,脆弱得像是张轻轻一碰就会碎开的纸。所以整个人仿佛隐匿在光线中,苍白的脸色同床铺的白几乎融为一体,如同一道不太真实的幻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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