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愣。这问题也是我想知道的,所以我立即摇了摇头:“是为了什么?” “同一段时间里不可能同时存在两个相同的人,如果他不带着那张鬼面,那么当他同我面对面的一刹那,他便会被时间所吞噬。而你也一样,宝珠,现在你可明白了?” 说完,他意味深长看着我。我知道他这目光代表着什么。 是的,我也一样。 我与燕玄如意;他与狐狸;素和甄与素和寅,我们都是一样的。 历史容不下不同时空领域里的同一个人,同时在同一段时间里存在。素和甄已经受到了由此带来的连锁波及,狐狸用他的妖法能将此暂时避让开来,我则即将在劫难逃。 面部表情由此变得僵硬,我知道碧落在观察着我,但我着实做不到原先的淡定。 “所以,但凡你没法在那之前离开这不属于你的地方,你的死即便不假手于素和甄,也是一个必然的结局。也所以……” 类似的话我都从素和寅那儿听到过,但这层事实化作碧落口中徐徐道来的每一个字,都令我脑子里嗡嗡作响。 因此当他顿住话音时,我下意识问他:“也所以什么?” 他笑望着我:“也所以,你是不是应该庆幸,好在现今我相中的那一个是你。” 相中? 我看着眼前这个最熟悉的陌生人,想怒,偏偏却气得发笑。 “你笑什么。”碧落见我笑,倒也不以为意,慢条斯理地问着我,姿态始终如一的好看。 “说白了仍是一个死,况且你把我说得像件被挑选的物品,难道还要我对你感恩戴德么?” 他听完也笑了,仿佛真的认同了我的这番道理,只是一开口,仍是露了原形:“其一,你们两道魂,我刚好相中了你,所以可令你不至于在这个地方烟消云散。其二,我可以对你承诺,若干年后,我将还你一副远比你这肉身金贵得多的不灭之身。因此你看,这笔账对你来说是否相当的划算,而你是否应该对我感恩戴德?” “似乎,确实划算。” “你瞧,你总算还不是太笨的,”仿佛一种欣慰,他伸手揉了揉我的头发:“倒好似让我瞧见了当年那个只认金银不认人的梵天珠。” 又是梵天珠。 “那么如意呢?你相中了我,那么她的魂魄会怎么样。” “自然另有用处。” “是了,我忘了你还需用她对付素和甄。” “即便不为了素和,她也得消失。一副躯体里只能存在一个魂魄,既然我留了你的,她的自然就不能继续存在。” “所以我和如意,两个都得死。” “不尽然。”他看着我,读着我眼里的表情,轻描淡写说道:“那不叫死,是我选了你成为真正的那个梵天珠,所以,你或许可以称之为置死地而后生。” 话音刚落,我突然扬手朝他那张完美无缺的脸上狠狠扇了一巴掌。 他有些意外,但并没在眼神中表现出来:“为什么生气。” 他以为我在生气。 我朝他笑笑:“我没有生气,先生,我只是要你记住,我现在打你的每一下,都是为了在未来的某一天,你见到我的时候不会太过尴尬。” “是么。”他目光忽闪:“为什么会尴尬,给个解释。” “没有解释。”我抬了抬头。 忽然对狐狸有些生气。可是又好像不应该以此对他生气。 毕竟拿几百年前的他去挤兑未来的他,这跟他们抓着梵天珠对我指点江山似乎没什么区别。那么一想,好像思维有那么点儿分裂,我感到隐隐有些头痛。 碧落和狐狸,归根到底是同一个人。陈年的老账没想到会以这种方式摆在我面前,此时终于尝到有点接受不了的滋味。 有机会是否真的要同他清算一下,等我和他都能平安回去之后。 是的,一起回去之后。 想到这儿,我看向沉默望着我的碧落,突兀对他道:“不过,有个问题不知先生是否能明白告诉我。” “你说。” “既然连你都因为我跟如意在你眼中的差别,而‘相中’了我,那么你凭什么要漠视我和她在这世上存在的意义和独立性?你明明知道我们是独立而不同的,难道不是吗?” 转世又如何,我们为什么要为自己已经逝去的过去,而背负那些早已经断开的命运。 梵天珠当年自己割舍了一切,选择一个白纸一张的重新开始。现如今,无论我还是如意都有自己的人生,自己的命运,试问谁有权利抹杀了我们现有的一切,包括记忆,包括生命? 除了我们自己,没人能这么做。 所以问完,我就径直看着碧落,一动不动等着他开口。 不出意料,他并不打算回答这个问题。 和狐狸的习惯一样,他眉梢轻挑,眼里一派意味不明,似乎在安静斟酌着能绕开这话题的词汇。所以我没等多久,便又挺直了脖子,继续对他说道:“无论说得多漂亮,对你来说,我们都只是某个人能还魂过来的棋子。有用的留下,无用的则丢弃,很现实,因为你只做你觉得最正确的选择。”说到这儿,眉头微皱,我看了看他:“不过这无可厚非,因为妖怪都很现实,而认识你这么些年,你也始终在提醒我这一点。所以这就让我有那么一点困惑,而这困惑从你这儿是得不到解答的,因此,我得让你的未来亲口来告诉我。” 说完我转过身,但没等迈步,碧落的身影已挡在了我面前:“你的困惑是什么。” 我看看他,有那么片刻不太想说话。 但经不住他此时跟狐狸一模一样的眼神,所以迟疑片刻,我一字一句道:“我想知道,几百年的时光,究竟是如何让你变成了现在的他。”
第462章 青花瓷下 七十八 说完,我绕开碧落往回走去。 不畏惧把后背留给他, 但也知道他绝不会像狐狸那样对待我。我必须回到狐狸身边。 出乎意料, 碧落没有阻止我。 后背能感应到他的目光, 但他没有阻挡我前进的步伐, 只不紧不慢跟在我身后, 似乎是笃信我这一瘸一拐的姿态走不多远, 也掀不了天。 这正是我所担心的。 我就这样回到狐狸身边,究竟能有什么作用?碧落如果有心要将他刚才的话付诸实行, 我根本就无法阻止。想着, 原先近乎急迫的脚步不由放慢,我下意识回头朝身后那人看看。 突然有些狐疑, 他现在的放任究竟揣着怎样的目的。 但夜色里他面容模糊。 而就这么一回头的功夫,肩膀一震, 毫无防备间我被一道突兀而来的坚硬挡住了去路。 我愣了愣。 肩膀随之而来一股剧痛,我闭了闭眼睛,把那头冷酷剥夺了我原本已被治愈好了的身体的麒麟, 压在心里头默默骂了第一千遍。 他凭什么认为痛觉要比治愈强,即便那治愈只是表面的。现在托他的福, 我就像一只碰不起的瓷器人,随便一点撞击就能让我冷汗淋漓。所以一度几乎忘了刚才身体所接触到的异样,直至肩膀上那股碎裂的痛慢慢减缓下来, 我才打起精神往前看去。 很意外, 前面什么都没有,可是刚才分明像是撞到了一堵墙。 想了想, 我伸手往前一探,面前还真的有道墙。 风能透过它吹进来,但我穿越不出去。它无形无状,伸直了手臂往上摸不到顶,左右摸不到边缘,估算不出它究竟有多大幅度,应是一种结界,但跟曾经狐狸用来保护我的那种结界不同,它很坚硬。 正当我匆匆摸着这道透明墙一路往边上疾走时,听见身后传来轻轻一声嗤笑。 我当即站定脚步,不再漫无边际地乱闯。 “你这是什么意思。”回过头,我皱紧了眉问身后那男人。 “我说过我是来带你走的。” 我用力朝着面前那道透明墙体拍了一把。 没有浪费口舌同他继续说些什么,我知道自己没那个能力同他争,唯有一动不动朝来时的方向安静看着,仿佛能从这夜色的氤氲中辨别出狐狸的身影。 可惜距离那么远,我又不是千里眼。 所以并不费事就察觉出我的心思,身后那人再次发出轻轻一声嗤笑。 他大约已看够了他播种在我身上的无可奈何,而我也对眼前的苍茫不再抱有任何期望。只能将贴在透明墙上的手慢慢握紧,正准备转身,却冷不防肩膀突地一颤。 我看到狐狸所躺位置的那个方向,由远至近过来了一辆马车。 黑色车身黑色的马,同夜色几乎融为一体,唯有车窗两旁悬着的灯笼幽幽亮着,勾勒着那辆车简单但并不粗糙的轮廓。 似乎是普普通通一辆夜里过往的车辆,可是车上那名驾车者却绝不普通,甚至是令我惊诧的,因为没有哪名车夫能有资格穿这一身三品官员才能穿的蟒衣。 一丝不苟的玄色蟒衣,同样一丝不苟的玄色官帽下,压着一头梳理得一丝不苟的银发。 他是近来常能在素和家见到的那位锦衣卫指挥使,陆晚亭。 可是陆晚亭为什么会在这种时候出现在这里? 而由他兼任车夫之职所护送的,又会是谁? 他们一路过来的时候有没有看到失去意识的狐狸? 这三个问题刚从我脑子里闪过,突然意识到自己正站在他们一路过来的方向,我忙拔腿想躲,可是碧落一伸手按住了我。 刚才还离得那么远,这会儿已近在咫尺,他无视我的目光径直看着那辆车,好整以暇。 他似乎知道这辆车会来。 所以,我面前这道墙或许并不是为了阻挡我,而其实是为了这辆车的到来所设的? 想到这一点,我很快发现,墙外来者并不能看到我和碧落。否则,以陆晚亭的真实身份,他绝不可能至今都没有察觉我和碧落的存在。 他静静驾着车,车行得不紧不慢,甚至为了保持平稳,还有意放慢了速度。但尽管如此,它不偏不倚朝着这方向径直过来,丝毫没有绕行的可能。所以眼看着距离越来越近,我压低声匆匆对身旁碧落提醒了一句:“他们过来了。” 碧落的手依旧按在我肩膀上,保持着一个让我无法移动,却也不会令我肩伤过于疼痛的分寸。于是我只能耐着性子继续朝那辆车看着,看它一路慢慢过来,载着车上那人悠悠然坐着,目光放得很远,在身后清冷的灯光下微微闪烁,似乎沿途在这片满是荒坟的地界上寻找着什么。 距离的接近,让陆晚亭的视线开始更多投到我这边的方向,目光沉沉,若有所思。 这让我心口有些发紧,手心也渗出了点汗。 再往前走不多久那车就该同结界碰上了,但碧落的手依旧稳稳搭在我肩上,我猜不透他究竟在盘算些什么。好在过了片刻,我微松了口气,因为陆晚亭抬头看了眼天色后,似乎放弃了继续往前的打算,他勒了勒缰绳,打算调头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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