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并不回应我要他跟我离开的话,只茫然睁大了一双眼,像是自言自语般问了句: “你怎会和红老板有了瓜葛……你,可还记得他究竟是谁?” 头顶再次吱嘎作响。 我抬头看了眼悬梁上的裂缝,心里着急,但对着他虚无缥缈的身子,却是无能为力。 只能如实答道:“我只知道他是个很厉害的妖。在逃离这儿后的不久,他就找上了我,他说他在找华渊王的心脏。他说那颗心脏在碧落这里,所以限期三天,他以恢复我梵天珠所有的记忆做为要挟,要我说服碧落,讲出华渊王心脏的下落。”说到这儿,我不由苦笑了声:“虽然我不知道为什么他认定碧落会知道那颗心脏的下落,但我想,他的判断应该是错了,因为碧落亲口告诉我,他连华渊王是什么时候死,又究竟被何人所杀,都不得而知,又怎可能知晓华渊王心脏的下落。” “华渊王……”嘴里喃喃重复着这个名字,素和寅眉头微微蹙紧。 继而又缓缓松开:“那个人,他是血食者的长老,也是唯一能将血罗刹从碧落的封印里解救出来的人。自他死后,红老板一直都在找他心脏,你确定碧落真的与它的失踪无关,亦完全不知晓它在什么地方?” 我摇头:“我不能确定他话的真假,但无论真假与否,但凡他坚持不说,那么我将得回我的记忆。虽然我不知道这对我来说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但既然能被红老板用来作为要挟碧落的条件,我想必定对他不是什么好事。所以我想,如果最后一刻他仍不松口,那么他或许是真的不知道。” 说完,再次试图用手去触碰素和寅的身子,却在手指穿过他肩膀重新落到床褥时,见他扯了扯唇角朝我淡淡一笑:“你不用管我,无论这房子变成什么样,我都不会有事,并且,一时半会儿也还死不了。” 最后那句话,让我所有动作为之一顿。 我甚至不敢看向他那双失明的眼睛,总仿佛那双浑浊的瞳孔能看透我心里所想。 随后听见他轻叹了一口气:“你终究已不是曾经的梵天珠。” “时光是这世上最狠厉的杀手,曾经有人这样同我说过。那时候我总以为,如你我这样的人,永不会输于时间,所以总仰仗无尽的生命和轮回,以为总有一天能赢回一切。可是,它终究把你我都带去了一个回不了头的地方。” “素和寅……” 我想说些什么,可是话到嘴边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时间的确是这世上最狠厉的杀手,它能让人遗忘一切,也能让人因同时拥有了过多的记忆,而无法坦然面对那一切。 那些记忆里有清慈,有素和,有碧落,还有狐狸。 一张张的脸,一段段的过往。 如果不是这些记忆因着强大力量的制约而只能徐缓到来,我想,我可能会精神分裂。 我难以面对那些过往,在我的世界我的心,只独被那只狐狸所占据的现在。 那种无措,无人可以感同身受。 所以面对着眼前的素和寅,我喉咙干硬得可怕,久久没法说出一个字来。 他看不到我的僵硬,只在沉默片刻之后,忽地轻笑了声:“走吧,梵天珠。” 我怔了怔,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走吧。”他再次重复,继而抬起透明的手,面无表情从我手背上轻抚而过:“既然不知道那颗心脏的下落,你就得赶紧离开。紫微星乱,不出所料崩塌便在这几天,若碧落真的无法说出那颗心脏的下落,红老板绝不会放过你,梵天珠,无论唤醒记忆对你来说究竟时好事还是坏事,有一点可以肯定,红老板此举,绝不会对你有利……” 话音未落,他蓦地将脸往窗户方向一侧,额头那颗眉心痣再度闪出一道金光。 直觉他在‘看’着什么,可是匆匆循着他眼眸所指往窗外看去,除了地上那具蛇尸和四周还未散尽的尘埃,我没能看到任何异样的东西。 不对。异样还是有的。 因为四周的空气突然静了下来,甚至连摇摇欲坠的屋顶,也似乎停止了它的崩塌。 “素和寅……” 正当我警觉地想要问他是否发生了什么事,他却一抬手,阻止了我的继续发声。 随后翻开衣领,他从脖颈上扯下了一样东西放进了我手里。 不等我开口,忽然翻身而起,仿佛一瞬间身上的力量全部回归,他在一阵微风从那道破裂的墙外吹入的同时挡到了我身前: “拿着它,去找那头麒麟王。” “你要回去,他是你的唯一铺路人。无论他现下存了怎样一种叛逆心,见到此物,他绝然不会抗命于你。” “梵天珠,这怕是你我最后一次见面,亦是你我最后一次维系在一起的宿命轮回。” “往后你便是自由之身,但再见到另一个我,依然不可避免。” “所以且允许我在那之前,先替他说一声抱歉。亦希望你能替我带一句话给他。” “为情所累,为情所困。殊不知世事一切,皆为一场大梦。” 最后那句话,被缠绕进风忽然送来的一段琴音里,缥缈得几乎不可闻。 与此同时整片天空像是突然间沉甸甸地倾塌了下来。 一片触目惊心的红,染红了整片天,亦将笼罩天空那一团团积雨云,渲染得如同大片起伏倒挂在天空的诡异丘陵。 于是就连那些将停未停的雨丝,看起来也是红色的,仿佛天降血雨。 血淋淋的斜风细雨里,飘洒着淡淡的血腥味,还有一股无法言说的阴冷压迫感。 又一阵腥风吹来。 我预感到了什么。 下意识攥紧手里那把剑的时候,隐隐绰绰,一顶八人抬的白色轿子就那么忽地划破空气,倏然出现在了我眼前。 轿子上斜躺着一道猩红色身影,手里抱着一把兀自奏着音律的断弦之琴。 琴音颇为熟悉,他亦是如此。 同第一次见到他时一样,苍白如死尸,艳丽如牡丹。 他低垂着双眸,仿佛只安静聆听着那段曼妙的乐曲。 就在一片佛光自素和寅身周倏然张开的瞬间,他忽地抬起头,朝着我微微一笑: “梵天珠,三日之约已到,华渊王的心脏在什么地方,你可让那只妖狐给我想明白了么?”
第478章 青花瓷下 九十四 屋外的光线照在素和寅身上,径直穿透了他的身体。 他单薄身影像一缕随时会被风吹散的雾气,却又好似一座固若金汤的堡垒,一动不动伫立在我的面前。 我透过他身影看着不远处的红老板。 他问我,华渊王的心脏在什么地方,我可有让碧落给他想明白了? 让他失望了,即便他用梵天珠记忆的苏醒来作为要挟的筹码,我仍是没能从碧落口中得到他想要的答案。 不过,关于那颗心脏的下落,我自己倒是突然间已经想明白了。 就在我记起曾经的梵天珠,是怎样因着自身的弱点,于是一步步被血罗刹引向一个不归路的时候;就在我记起曾经的素和甄,是怎样为了将我从那个不归路中救出,于是最终选择与我一同承受轮回天谴的时候…… 我就已经想起了华渊王那颗心脏的下落。 诚如碧落所言,华渊王不是梵天珠所杀,却也可以说是被梵天珠所杀。 因为就和血食者所有族人一样,华渊王的心脏,也是梵天珠曾经的志在必得。 正是因为夺走了那颗心脏,碧落才能毁了无霜城,并将血罗刹封印至今。 正式因为夺走了那颗心脏,我才能在失去了梵天珠的记忆,以及她所有修为之后,还能以肉身凡胎安然历经后世轮回,直至现在。 也正是因为夺走了那颗心脏,导致了明朝的这一时刻紫薇星乱,明王朝即将面临一场就要到来的朝代更替。 这不是素和甄逆反时空将我带到这里后所产生的蝴蝶效应,而是既定的历史。 而,按照史书记载,现今这段时间,差不多是宣德皇帝在狩猎时出了事,病重到难以治愈的时候。 帝王即将驾崩,国不可一日无君,所以理论上,这会儿应该已由太子朱祁镇接掌大权。 可或许是受到我来到这段历史的影响,一切,便是从这个节骨眼上发生了改变。 在这个时空里,就在宣德帝病重后不久,太子也出事了。他中了毒。 皇帝病入膏肓,太子中毒昏迷,剩下的唯一能代理朝政的,只剩下吴贤妃所生的二皇子朱祁钰。 孙皇后是朱祁镇的养母,她自是不甘心大权旁落,也认定太子出事一定是二煌子一派所为。因此在打听到窥天镜的传说之后,就暗下旨意,由半龙所化的锦衣卫指挥使陆晚庭亲自监督,命素和甄为她制造天镜,以拯救太子的性命。 但她怎么也不可能想到,二皇子朱祁钰,是血族长老华渊王的转世。 由于华渊王死时失去了心脏,所以转世的朱祁钰一直处在混沌中。而碧落,应该便是最早发现到这个秘密的人。 为防止这个秘密被寻找华渊王转世已久的血食者发现,他一直守在宫里,压制华渊王的血相不被血食一族察觉。然而,由于素和甄逆天改命,将我带入这个时代,导致历史开始逐渐脱离了原本的轨迹。 宣德帝在狩猎场出事,历史记载他是染了重病不治身亡。 但在这个时空,他对外称染病,实则却是遭到了暗袭,受了致命的创伤。 从表面来看,这显然是有人试图谋王算位,并且胆子和势力之大,已触及到了帝王的身边人。遂令受到惊吓的孙皇后无法再相信身边的任何人,便只能进祖庙祭天,以前所未有的方式召来了历代的守护神兽——半龙护驾。 半龙陆晚庭的降世,令碧落无法继续用藏匿妖力的方式隐在朝野中。为避免引发事端让自己处于两头不利的净地,于是他以相助孙皇后寻找传说中的青花夹紫瓷为名,离开了皇宫。并在此后不久便发现,太子中毒是他曾经的盟友后来的对手——红老板所为。 红老板力量不逊于碧落,要觉察到华渊王转世的时间,只不过时间的多少的问题。 而正是因为他查到了华渊王转世的下落,而同时又发现了他身旁碧落的存在,因此更为笃信,当年华渊王的死,与碧落必定有脱不开的干系。 所以一面慢慢布局,让血食者开始对碧落进行追杀,一面同碧落一样,他也不动声色地瞒着碧落的眼睛,做出了一些手段。 他趁着宣德帝重伤后皇城的气数出现波动,潜入紫禁城,对太子朱祁镇动了手。 但朱祁镇是真龙天子的命格,所以红老板只能伤到他,却并不能直接要了他的命,所以他守在朱祁镇的身边,用手段令太子长久昏迷不醒,试图以此方式令二皇子朱祁钰成为皇位唯一的继承人,以方便血食者在幕后操作朝廷灭大明龙脉,吸其气数,待到寻回华渊王的心脏,能让两者顺利合二为一,让华渊王彻底复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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