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动物的心思,简单纯粹,有欢就撒,有危机就躲。所以它没法理解人的种种复杂,只能茫然看着她。 林宝珠在它清冽的目光中抿了抿唇,接着又道:“你也知道,我现在哪儿也去不了,况且我还要回去找些东西。 说完,不等黄皮子再度有任何回应,林宝珠顶着风雨径自往村里走去。 见状黄皮子踮了踮脚,正试图要再出声去拦,冷不防一道闪电在它脚旁哗啦一声劈过。 明晃晃照出河堤下那些面孔青肿的人影正顺着流水的汹涌试图往岸上爬,惊得它一跃而起,连蹦带跳直往自己巢穴方向撒腿奔去。
第503章 林家小疯子 十 十. 远远看到了自家茅屋在雨里的轮廓,孤零零如一只创痕累累的大鸟,林宝珠两腿越发沉重起来。 以往至少有盏灯亮着,但现在只有树洞里的夜猫子瞳孔里泛的光。一路走来,它们叽叽咕咕,似是抱怨着大雨倾盆,又仿佛透过雨幕在凝视着她。走到门口时,林宝珠停了片刻。 那扇门在风里摇摇欲坠,发出的声音足够引领她在一片漆黑中准确摸到它的位置,轻轻一推,它砰然倒地,连带着屋里被毁得七七八八的家什受了震动,一并坍塌。 林宝珠站在门口一动不动看着门里的狼藉。 从她脚下到饭桌,有长长两道血印,那是林大疯子被锦衣卫从屋里拖出去时留下的。 彼时林大疯子泼出的菜汤,在那个和颜悦色的锦衣卫头领衣摆上溅了一点油星子。 林宝珠为此向他磕头赔罪时,那头领也依旧和颜悦色着,温声对她说没事,再一转头,温温和和对那些随从道:带走。 那些人就径直进了门,像拖着条疯狗般将林大疯子从屋里拖了出去。 林大疯子的指甲很长,抠人的时候特别狠,但那时她能抠到的只有冷硬的地面。 指甲一根根在她疯狂的挣扎中断裂,最后就成了皮肉与沙石的摩擦。林宝珠知道,但凡那时她安静一会儿都不会吃这样的苦,被带走是必然的,无法反抗前不如先试着妥协,偏偏十一年都没能令她从自己火烹油煎的生活中懂得这个道理,她总是疯狂地挣扎着,无论是对自己,还是对生活,奈何,如此无望的挣扎,除了吃苦,毫无意义。 长久的站立让湿气很快侵入被冻得麻木的伤腿,再迈步时,一度林宝珠疼得两眼有些发黑。 她咬着牙把这栋并不大的屋子走了个遍。 屋里已经看不出原有的样子,那些人除了要带走林大疯子,更为了从这屋里寻找些什么。他们搜得十分彻底,不仅仅砸开了一切能装东西的器具,连墙壁房梁和地面都一并砸开。 只留了一个勉强能挡住风雨的烂壳,却也已经在雨水剧烈的冲击下即将不堪负荷。 尽管如此,那些人仍空手而归,以至在将林大疯子带走时,让她吃了不少苦。 林宝珠曾听过一个词,叫衣冠禽兽。 她原以这个词时常调笑那只臭美的黄皮子,如今觉得,没什么比那个面白如玉盈盈浅笑的锦衣卫首领,更匹配这个词。 有多温润,有多可怕,衣冠楚楚的优雅之下,是弱肉强食的禽兽内里。 而禽兽尚且在温饱时懒得残害无辜,人呢? 一路走,一路琢磨,一路在满屋的残骸里翻翻找找。 扑通。 直至走到里屋那张裂成两半的床边时,看着满地散乱的碎烂,林宝珠终于透支完了最后一点力气,无声无息跌倒在了地上。 那只好看的红木箱,到底被林大疯子藏到哪儿去了呢…… 失去知觉前的一瞬,她仍在思索着这个问题,随后忽然感到一阵天摇地动似的震荡。 心知不好,她想逃,但哪里动得了。 只能眼睁睁看着扑哧哧一阵尘土乱飞,紧跟着,头顶那道房梁在四周墙壁崩裂的坍塌中一分为二,先后坠了下来,径直压向了她的脑袋。 阿炳回到家后,阿炳娘发现儿子今晚有些异样。 以往这么晚回到家,他头一件事就是嚷嚷着喊饿,无论碗柜里放着多少剩饭,都能被他吃个精光。但今晚他闷声不响,一回来连话都说不多几句,随后就跑进自己屋里倒头睡了,也不顾自己一身的湿。 阿炳娘看着满屋子湿脚印,不免有些生气,一路跟在阿炳身后念念叨叨,擦地时将椅子拖得乒乒作响。终于在按着阿炳的身子把他湿衣服往下剥时,阿炳按捺不住跳起身,朝他老娘大吼了一声:“你有完没完!” 阿炳娘吓到了,继而抱着湿衣服哭着跑了出去,留下一碗热馒头在床边兀自冒着热气。 阿炳叹了口气躺回床上,屋外响起阿炳爹的怒吼,要他出去给娘道歉,阿炳闭着眼睛躺在床上半晌没动。 他并不是有意要对着自己娘这么大吼大叫的。 但他回来时嗓子涩得厉害,到家跟他老娘说了几句话后就开始疼,疼得后脑勺也隐隐胀痛起来。他疑心是淋雨后着了凉。所以到家坐了没多久就忍不住爬到床上去歇了,偏偏他老娘还追在身后一个劲地埋怨,喋喋不休的话音让他难受得憋不住,遂在衣服被脱时一口气发作了起来。 兴许看出他身体确实有异样,阿炳爹骂了几句后便不再继续。 天突然下了暴雨,他堆在库里的木料受了潮,匆忙补救间他着实不想在家里这只野猴子身上多费体力。 倒是阿炳娘,哭过之后又去里屋悄悄看了几回,见阿炳似乎睡着了,便也没再打扰,只小心翼翼又在他床边放了杯热水。 阿炳其实没睡着。 先前他试着想吃个热馒头的,谁知一口咽下去,喉咙痛得像刀割,未免让他有些害怕。 他从小皮实,难得生病,喉咙这么疼还是第一次,不知为什么他就想到了黄大毛。 下意识摸了摸自己额头,还好,没有发烧,这让他微微松了口气。 他寻思今晚不应该下雨时还在外头晃的,天那么冷,雨那么大,原本只是看天色还早想找二胖耍两把牌,可是没见到二胖,倒是让他撞见了林小疯子。那会儿小疯子在河边晃悠,他以为小疯子的娘被抓走,她想不开要跳河,所以忍不住多看了几眼。但只看到她在自言自语,原本没当回事,他转身就走了,谁知后来会看到她和大毛娘打起来,甚至还把大毛娘往河里推,若不是他把大毛爹及时带到,大毛娘就没了。 想到当时大毛娘九死一生的情形,以及她看着林小疯子时惊恐的样子,阿炳不由咽了咽唾沫。 突然觉得喉咙好像更疼了,连舌头根也被牵扯得发痛,他勉强爬起床想喝口热水,但刚将杯子捧到手里,忽然他怔了怔。 他看到自己手背上长出了几颗疹子。 不大,但颜色猩红,好像里头裹着一团血似的。 林宝珠醒来时,头依旧昏沉得如在深渊里转。 以至看着眼前那个模模糊糊的黑色人影,她一度以为自己在发梦。 黑色斗篷飘飘荡荡,覆盖着那人欣长的身形,令那人看起来像是游走在山林里的鬼。这让林宝珠视线逐渐清晰后,一瞬有些紧张。 正仔细朝他辨认着,过了片刻,忽想起自己晕厥前那两根砸向她的房梁,她愣了愣。 没有断裂的房梁,没有崩裂坍塌的墙壁,没有一片被暴雨吞噬的废墟。 只依稀可辨一间空旷石室,石室正中一口巨大石棺,四周骸骨嶙峋,即便已同土壤几乎混为一体,仍隐隐散发着一股死亡的气味。 这气味因篝火的烘烤格外明显。 怔怔呆看着时,那人忽然转身朝她走了过来。 脚步几乎是无声的,林宝珠下意识后退,手心突然被地上一根白骨刺了下。 疼痛令她略带迟钝的脑子猛一激灵,随即意识到了什么,她一把抓起那根戴着枷锁的臂骨。 这石室是村里一座不知存在了多少个年头的古冢。 离林宝珠家不远,很久之前盗墓贼挖掘出了它,但里头除了一具石棺和满地殉葬的尸骸,什么也没有,自此变成野兽躲避雨雪,以及孩童玩耍探险的所在。 而正因着它的存在,这附近除了林宝珠家那间茅屋,再无其他人居住。 曾经林宝珠不止一次被村里小孩捉弄着骗到这里,他们以她口口声声说鬼而戏弄她,诱她进入墓中,将她关在里头不让她出来。 据说墓里闹鬼,但林宝珠从未在里头见过鬼。只是本能地害怕它,不愿靠近它,因长久的封闭和黑暗,留住了荒墓里那些殉葬者死前的痛苦,这种痛苦即便时间也无法将之带走,每每靠近,仿佛能使人溺毙。 所以记忆中,从小至今,这个村除了她,从未见过有人踏进这座墓穴。 想到这里,她立即将臂骨狠狠朝着对方扔了过去。 然,饶是用足力气,臂骨因着枷锁的沉重,在距离黑衣人一步之遥便跌到了地上。 当啷一声脆响,黑衣人的脚步由此一顿。 继而将臂骨轻轻踢开,他再度前行,不紧不慢的脚步声让林宝珠一时忘了后退,只僵硬躺在原地,握紧了拳头,直瞪瞪看着他。 见状,黑衣人终于不再继续往前。 只安静等待了片刻,待到林宝珠的呼吸不再那么急促紊乱,他低头依次解开斗篷上的搭扣,随后扯下了发上连帽。 帽子滑落一瞬,显出长长一把白发,流水似的,在跳跃的火光里闪着幽幽的光。 林宝珠看着发下那双暗紫色的瞳孔,眼睛重重眨了几下,终于彻底清醒了过来:“叔叔……” 那人嘴唇微抿。 不知在想些什么,沉沉目光凝在林宝珠脸上,如那天转身离去时的欲言又止。 沉默半晌,他不着痕迹错开视线:“你可以叫我镆铘。”
第504章 林家小疯子 十一 十一. 镆铘。 林宝珠看着男人用白骨在自己身边写下的这两个字。 可惜,她不识字。 那么多笔画看得她头隐隐作痛,只是觉得这名字听起来有些耳熟,想了想,她记了起来:“这名字好,似乎跟说书先生讲过的一把上古宝剑是同名。” “正是取自那把莫邪剑。” “那你娘一定很希望你是个将才。” 不知为什么,听林宝珠说完这句话,镆铘再度沉默下来。 那双紫晶似的眼睛目不转睛朝她看着,直看得林宝珠惴惴不安。 她不知自己到底说错了什么,正不知所措将头垂下,所幸身旁篝火噼啪一声响,及时将她从这寂静中解救了出来:“是叔叔救了我么?” 问完,想起了什么,她抬头再度撞上镆铘那双眼,慌乱中迅速更正:“镆铘……大哥。” 镆铘似乎并未察觉林宝珠的局促。 兀自将提在手里那包尚且微温的烧饼递到她手里,看她立时大口大口往嘴里塞,他转身将一旁装在篓子里的草药扔进篝火上的水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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