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狐狸出门后,她就会跑来我的房间,和我躺在一起,有时候还会俯在我的肩膀上。抱着我的肩膀,有时候抱着我的脖子,然后小心翼翼地玩着我的头发,像玩狐狸的头发时那样。 如果这时候铘的脚步声刚好从门口经过,艾丽丝就会从我身上跳开,然后回到椅子边很安静地坐下,朝我做个鬼脸,像是做了坏事怕被抓住的表情。我有点高兴,她可能总算对我有一点点好感了,虽然好感仅仅可能只基于对我病的同情上。 不管怎样,被小孩子喜欢总是件好事。 后来有一次,她再度黏到我身上,用她那只小小的手抚弄我头发的时候,狐狸突然进来了,把门敞得很开,一手指着门外。 “出去。”他对艾丽丝小姐道。 艾丽丝一声不吭从我身上跳了下去,走到他面前抬头看了看他,然后扬着头脚步声很大地走了出去。我想她可能真生气了,因为自从她来,狐狸从来没对她这么严肃过,也没对她用过这样命令的口吻。可是为什么?因为她在我身上撒娇么? 可是,在对我很无理时,狐狸总是看着她笑的,好像看着个被自己宠坏了的孩子。 这是为什么? 我打着喷嚏看着狐狸,狐狸却完全无视似地关上了门。 有时候我觉得狐狸好像变了一个人,自从他重新回到我家之后,很多事情里,很多他的一言一行里,总觉得和过去有些不同。可是很难说清楚他的不一样到底在什么地方,这让我烦恼,可是我不想被这烦恼占去我全部的生活,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作为妖怪,狐狸的秘密会比别人多更多。 如果一个男人不想被你知道他的秘密,最好不要试图去探究,那只会让自己自寻烦恼。 林绢这么对我说起过。 我想她说得对,对于男人,至少她比我有经验许多。安于现状虽然不是什么很褒义的东西,毕竟也不失为一种平衡生活态度的好东西。 可是自从艾丽丝来了以后,狐狸和我的话少了很多,这也是无法让自己忽视的一件东西。 只要狐狸在,她必然会在他身边跟着,前前后后。和狐狸说着些我听了不是很明白的话,例如‘狐狸,怎么不干老本行了。’‘狐狸,雅哥哥说他很惦记你。’很多时候他们说着话,而我完全插不上嘴,只能远远看着他们说笑,看他打趣艾丽丝,看他在把艾丽丝说得沮丧的时候嘬着大牙笑。好象在看不久之前……我们曾经有过的那些生活。 突然想,不久是多久?我到底有多久没见过狐狸这样了? 一周?两周?一个月?两个月? 每想到这个问题,那种感觉就好象被一层柔软却无法撕破的东西从头到尾包得彻底。 那之后又过了两周,艾丽丝小姐突然离开了。因为我不小心撞见了她的秘密。 艾丽丝小姐的秘密。 很久以来我都不愿意去仔细回忆这段经过,那对我和她来说都是比较残酷的。直到现在我还记得她那刻激动的样子,还有她对狐狸说的那些话。 那天,和往常一样,我敲门叫艾丽丝出来吃饭。可是敲了很久她都没有出来。于是开门去看,发觉她不在我的房间里,狐狸的房间里也不在。我很奇怪,她会上哪里去,统共就那么大一块地方,她从不去阁楼,也不出门,我想象不住家里巴掌大块地方她可以跑去哪里。 正准备去厨房问问狐狸有没有看到她,忽然我听见狐狸的床底下有什么声音在轻轻地响。悉悉琐琐的,似乎是老鼠。 狐狸房间很乱,有个把老鼠也算是正常,当时没准备理会,我转身出了门。可就在正要关上房门的时候,却突然听见一声猫叫:喵啊——! 很惨的一声叫,听声音像是杰杰,我吃了一惊,赶紧跑回去把床单用力一掀,底下出现的情形顿时叫我惊呆了。 我看到艾丽丝小姐蜷缩在狐狸的床底下,确切的说,是蜷缩着腾空悬在那床底下。手里抱着杰杰,那只可怜的猫,在她手里极力地挣扎着,见到我简直像是见到了救命菩萨。喵的下急叫出声,急得连声音都变了调。 艾丽丝松开了手,我猜那是因为她听见了我身后狐狸的脚步声。她翻着细细的眼朝我看了看,片刻朝我伸出一只手,她问我:“我的手好看么宝珠,你看它的眼神比看我的头还专注。” 那一刻,她的眼神,她的话,直到现在我还没能忘记。 还有她那只手。 我从没见过这样的手…… 那只手令我从此以后再也不碰那些类似角菱的东西,因为她的手……就像那些东西被软化拉长之后的样子…… 细而韧,与其说是手,不如说是……触角。 “为什么要这么做。”当时身后响起狐狸的话音,淡淡的,冷冷的。冷得我不敢回头去看他。 艾丽丝小姐从床下钻了出来,一边低头优雅地用那只手拂着自己的裙摆:“习惯有时候是很难改的,狐狸。” “我们的协议呢。” “我反悔了。” “为什么。” “为什么?!”突然抬头朝狐狸尖叫了一声,她那双细细的眼睛猛地睁大了,像条乍然间发现了猎物的蛇:“你问我为什么!而我要问你,有什么是我不能给你的!你为什么要为了她来求我!留在我身边不好吗!你以为你是什么!你是妖怪!和我一样的妖怪!!” 之后,好长一阵的沉默,沉默得让我的头隐隐发疼,面对着他们两个。 直到狐狸从我身后走了出来,径自走到艾丽丝小姐身边,伸手把她脸上的头发掠向耳后:“那么协议结束了,艾丽丝。”他说。温和而平静的话音。 于是艾丽丝小姐离开了,离开时没再说一句话,也没有带走她任何一件行李。 至今,我不知道狐狸和艾丽丝小姐间订的是什么样的协议。 也不知道艾丽丝小姐究竟如狐狸所说,是他的远房表妹,还是另有身份。 她离开的那天晚上风突然变得很大,飞沙走石,天也反常地出现了一种奇特的暗红色,好象天边裂开了一道口子。 狐狸在我的房间里坐了一晚,我不知道他想做什么,他只是在那里坐着,那张原本艾丽丝小姐在我病重时一直坐着的椅子。一个晚上都没有说过话,目不转睛看着窗,有时候会低头看看自己的手指,他手指上戴着枚以前从没见他戴过的戒指,骨质的,很朴素,很简单。 楼上铘踱着步,有时候在我头顶,有时候在靠窗的地方。后来风声变得更大,我就听不见他的脚步声了,那些风像是尖锐的哨子,呼啸地来回游窜在房子周围那些小小的弄堂间,把门窗推得卡啦卡啦一阵阵的响。 可是那阵子根本就不是台风到来的季节。 天快亮时,那嚣张得咆哮似的风终于停了。 狐狸在椅子上轻轻打着酣,睡得很熟。街上的路灯斜射进来直直照在他的脸上,他也没有任何知觉,我起身想去把窗帘拉上,刚走到窗边,窗外突然出现了一道人影。 就在一窗之隔的地方站着,也不知道是怎么出现的,他一只手搭在窗玻璃上,一只手掠着他的头发,那把红得像血一样的头发。 望着我时的那双眼睛也是红色的,暗暗的红,好象两点快要凝固的血。 “又见面了,梵天珠,”片刻低下头,他微笑着对我道:“最近过得还好么。” 我想起艾桐未婚夫消失那天,他曾在我家里出现过。这么一个头发和瞳孔颜色如此特别的人,这么一个全身散发出的气息如此特殊的男人,轻易,是不会让人淡忘的。 但我没有吭声。 推开窗,只是想闻一下这充斥着血一样颜色的男人周围的空气,不知道它们是不是也带着血液的味道。 而搭在窗上的手随即被他抓在了掌心里。 他掌心冷得像快冰:“告诉那只狐狸,就是找来了那个老太婆,又有什么用。那种女人怎么可能蠢到为他干涉血族的事。” 我用力挣了一下,他把我手腕抓得更紧:“还记得我么梵天珠,不要告诉我你都忘记了。” “我应该记得些什么。” “你做过的,你对我,以及对我的族人 所做过的。” “如果我忘记了呢。” 不知道是不是我这话说得太冷静,那紧扣着我的手忽然松开了,这个全身充斥着血的味道的男人朝后慢慢退了一步,望着我。 然后再次微微一笑:“你又来了,我记得你那时候的样子,那个表情。” “是么?” “和现在一模一样,你真的不记得我了么梵天珠。” “不记得。” “那么总有一天你会想起来,等那个人来找你的时候。”凑近我耳边说出这句话,他不见了,连同空气里那股血腥的味道。我摸了摸自己的手腕,手腕很疼,被他抓过的地方一层青紫色的肿。 “你在做什么,宝珠?”身后响起狐狸的话音。 “关窗。”我伸手把窗轻轻关上。 窗玻璃映出狐狸的脸,他在看着我,或者我身前那条逐渐开始热闹起来的马路。马路上一辆空空的公交急弛而过,几个早起的阿姨拿着晨练用的剑说笑着从对面走了过来…… 天亮了。 “咦!这家人家是怎么回事?” 正打算离开窗边的时候,我突然听见那几个阿姨中人有大声叫了起来。 声音很惊讶,甚至透着些惶恐。这叫我不由得再次看向她们,随即发觉,那几个阿姨神色一下子变得很奇怪。甚至忘了自己是站在马路中间,她们就那么停住了脚步,仰着头,瞪大了眼睛朝我家方向看着,一边用手里的剑对着我家房子指指点点:“要死了……这么大啊……” “怎么搞的……” “这么大……” 忽然意识到了我的目光,她们互相看了看,随即匆匆离开了。 这叫我觉得更加不对劲。 忙拖着狐狸朝外头奔了出去,一气奔到刚才那几个阿姨站的地方,赫然发觉那里竟然已经围了好些人。 甚至连车子都被堵住了,每个人都仰着头,每个人都看着我家的房子。 这到底是怎么了…… 我疑惑着抬起头,顺着他们视线的方向朝自己家看了过去。 然后…… 激灵灵打了个冷颤。 我家房子从楼顶,一直到我刚才站着的那道窗户上方仅仅不过几公分的地方,一道硕大的裂口由上往下爬在那里,远看过去,就好像一条被雷劈出来的巨型蜈蚣! 顶楼整个阁楼的窗台几乎都毁了,包括那只“鸟巢”。而这一切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从昨晚到现在我什么样反常的声音也没听到过,除了咆哮了一晚上的风。 这巨大的东西到底是怎么形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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