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还有办法么?”走出卧房,夫人问我,“小女是不是没得救了?” “倒不会没得救,只是……”我也不知该怎么说,打发她回房,跟小姐说说话,防她犯困,然后紧关上门,在卧房外布下几道法咒。 这只是镇邪用的,虽然已是我能尽到的最大限度,但不知事情根由,恐怕也起不到大用。 我隐约知道这怪事的源头当在这城里,可我眼下走不开,叫九枝去,他估摸更无从下手。 再一想,倒是有个人可以帮忙。 虽然我是真的不想找她。 没办法,我叹口气,闭上眼,在心里默念了三遍“翠玉”这名字。 翠玉倒是守信,我刚默念完,不过多时,眼前一阵黄烟,一道人形自黄烟里现了身。 人还没露全,那恼人的嗓门已经响了起来。“小有灵,这么快就想你姨了?” 翠玉坏笑着看我。她和两天前分别时没两样,只是手里握着根擀面杖。 “你这是……”我看傻了。这是什么打扮啊。 “哦,这个啊,我正给我小姐妹烙饼呢,”翠玉看看擀面杖,说,“擀到一半,听见你叫我,我就赶紧来了。” “你们黄鼠……你们黄大仙也吃饼?”我难以置信。 “偶尔换换口味嘛,”翠玉说,“面粉是借来的。” 她说借的,那肯定就是偷的了。 “别闲聊了,”翠玉又说,“说吧,突然把我叫来,有什么事?” 她四下一环顾。“老天爷爷啊,你这是撞什么大运了?来了这么好的人家?” 我三句并两句,把方家小姐的噩运大概同她讲了一遍。翠玉听着听着,也困惑起来。 “还有这种事?”她看来也没听说过,“只听过小鬼索命的,可从没听过拿人去成亲的……你要我怎么帮忙?” 我附耳过去,小声和她说了说。 “倒是不难,”翠玉说,“那行吧,我就走一趟,小有灵有难处,我这当姨的,怎么也得出出力啊,是不是?” 我假装没听见后半句话。翠玉嘿嘿一笑,扭身现了原形,四脚着地,轻盈地顺着外廊爬上了屋顶。 “好好想想怎么谢我吧,小有灵!” 她留下这一句,跳出去不见了。 ……谢你谢你,我送你两张大饼好不好。 想到九枝还在等消息,我暂离了卧房去找他。九枝老老实实候在原地,袖着手,正眯眼看府院上头。 “看什么呢?”我走过去。 “翠玉来过。”他比划着说。 “是,”我叹口气,“没办法,这件事不太好解决,只能找她这个碎嘴子帮忙了。” 我又把那些事情对他说了说,九枝听得面色严峻。他忽然从衣袖里拿出了我娘亲那本万鬼通辨书,翻了翻,摊开给我看。 “冥嫁?”我看着书上写的,念出了声。 这是我娘亲记下的一个见闻,大致是说,在某些地方,男女未婚便故去的,家里人会给他们找个新死的人婚配,在阴间凑成一双,有的人家还会为此大操大办,除了拜堂用的是空棺或者衣物,其余跟活人无异。 我一阵恶寒。这什么鬼习俗啊?人都死了还不让安生? 但是看来看去也没看到,这些习俗里,有找活人冥嫁的。至于方大小姐梦里见到的媒婆和轿子,就没提了。 “书里没有其他和此事有关的?”我问九枝。 九枝摇头。 奇了怪了,会是什么呢? 方家小姐和夫人都被我关在卧房内,我也没了顾忌,索性喊上九枝一起回到卧房门口,借九枝一点妖气,给卧房又上了道咒。 剩下的便只能等。我静静倚在门边,听着屋内隐约的说话声。希望有夫人陪着,小姐一时半会儿不会睡,眼下的状况,她万万不能再睡了。 好在翠玉没让我等太久。天刚黑一点,我就听到窸窣声,一只黄鼠狼从外廊上方飞快爬下来。 “哎呀,可累死我了!”翠玉化了人形,大咧咧在廊柱上一瘫。 “探到什么了?”我忙问,“有异样吗?” 翠玉翻我一眼。“你这孩子,没良心,都不让我喘口气……喏,找到这个东西,你看看吧,我也不认识。” 她扔了一团物事给我。我接过来一看,是一团缠在一起的红线,红线上还挂了几张黄纸写的符。 这红线倒没什么,但这些符…… 我从怀中拿出我爹那本“玄法正道天策”,快速翻找着,翻到其中一页,上面画的符的样子,和那黄纸上一样。 一瞬间,我心沉了下去。 “这东西你在哪儿找到的?!”我问翠玉。 翠玉被我严肃的脸色吓了一跳。“在哪儿找到……离这儿挺远的,城里一个破旧人家,”她答道,“我循着一点阴气,好不容易才摸过去的。” “那家人是谁?” “没人了,就一个小破屋,都荒废了,我化人形问了问邻舍,说这家就一个男的,挺年轻,但早死了,死了差不多三个月。” 她撇撇嘴。“你是不知道,邻舍说这人是自戕的,自己寻了根绳子吊在房梁上,可吓人了,还是邻舍给他收的尸,要不是后面谁也不愿进他的屋,这红线保不齐都要一起下葬……” 翠玉后面又说了些什么,我已经听不进去。红线、纸符、自戕的男子、媒婆、轿子…… “坏了。”我收起红线,扭头就冲进卧房。 三 舜华一直候在门后,我这一冲进去,差点儿把她吓个好歹。 我示意她别做声,悄悄把她拉到门外,又掩上门。 “舜华,我问你,”我说,“你同你家小姐之前出门的时候,有没有遇到过陌生男子,叨扰小姐的?” 看舜华又要摇头,我赶紧追道:“你好好想想,往远了想。” 舜华苦苦思索了好一阵子,忽然张大了嘴。“啊呀,是有一个。”她说。 “是什么人?何时遇到的?” “快有一年了……”舜华说,“就是上元节逛灯的时候,我本来正和小姐看着灯,有一个登徒子突然过来,说要娶小姐,还说……还说……” “还说什么?” “说……”舜华脸红了,“说想和小姐同床共枕、鱼水之欢……” 翠玉在旁冷哼了一声。“恶心。” “后来呢?”我又问。 “小姐自然没答应嘛,”舜华说,“叫他滚了。后来他就守在小姐出门的路上,又拦了小姐两回。” 我急得要跺脚。“这么大的事,之前问你怎么不说?” “小姐生得好看,这种事常有的呀。”舜华还不乐意了,“而且你之前问的是最近,这又不是最近……” ……你傻啊! 我也不好跟她发火。“那么,那人又来了两回,就没来了?” 舜华点头。“三个月前就未再出现过了,许是小姐当时对他说了狠话吧。” “狠话?”我再问,“你家小姐当时说了什么?” “小姐说……”舜华抬头细细回想,“哦,小姐说,’除非你死’。” 我心里一咯噔。 “你在这里等着。”我扔下舜华,再冲进卧房里。方家夫人正遍寻话题和小姐苦聊,免她困觉,看见我倒像是见了救星。 “有法子了?”她问。 我没回她,径直问方家小姐:“玉蕊,你上元节逛灯的时候,是不是遇见过一个登徒子?” 方玉蕊起初还浑浑噩噩的,想了想才记起来。“是有的……” “此后他又扰过你两次?” 方玉蕊轻点下头。 “你对他说了,’除非你死’?” 方玉蕊又点头。 方夫人听得云里雾里。“什么登徒子……蕊儿你怎么没同我和你爹爹讲过?” “我害怕……”方玉蕊怀抱着膝盖发抖,“我原想狠狠责骂他一句,他也便死心了。” 我暗自叹口气。“你责骂他是他活该,骂得再狠也理所应当,不是你的过错,”我说,“但这登徒子却当真了,他真以为他死了,便有机会同你成亲。” “这是何意?”夫人问。 “这登徒子……”我斟酌下语句,“他在半年前自戕了。” 夫人缓了缓才听明白,一下睁圆了双眼:“莫非是——” 我又叹口气。“他如何死的已不重要,但他死时,身上带着这个东西。” 我把那团红线掏出来,给夫人看。“红线意指姻缘,将他和玉蕊相连,红线上挂的符,不知是他从哪里学来的,这是指婚配的邪咒。” “邪咒?” “这本是外方道术,”我耐心做解,“世间有求所爱不得之人,便拜外道之士求来,日夜供奉,希冀借法术强行同他人成一段缘分。其实都是外道之士拿来诓钱的,寻常时对人并无效用,但有了这登徒子的阴气助力,却有了索小姐魂魄的本事。” 我略一顿,又道:“小姐那梦里的媒婆、轿子,皆不是梦,是来寻她成阴亲的。” 这事当然不是这么简单,但这样说夫人该能懂,何况个中还有蹊跷,只是我还没想通。 “师傅意思是……他死了,拿这个也要我女儿死,在地下和他做一对?”夫人面上一阵惊惧一阵忿怒,“这人怎么如此恶毒?!” 方玉蕊也吓坏了,直往床深处躲。 “你们别着急,”我说,“虽然这符险恶至极,但了解了根由,我就知道怎么应对了。” 只是……“不过这法子,不太好看。”我又说。 我没吓唬她们,是真不好看,而且……很臭。 这是我爹写在书上的,旁边还歪歪斜斜注了几个大字,“能不用就不用”。 因为吧,这法子要用到的,尽是些污秽东西。 鸡血、鸡粪、鸭血、鸭粪、狗血、狗粪、猪血、猪粪,再加上人的便溺,是谓“九秽之法”,莫说是鬼怪,人闻见怕都要死过去。 我爹原意是,这法子是他用来对付那些最厉的恶鬼,但我想在这里该也用得上。 虽然是猛了些。 要不是这大户人家,一时还真凑不齐这么多脏污。方员外一声令下,不到一个时辰,这些东西便分别装在九只盆里,一样样搬进来了。 家丁们一个个手拿汗巾捂着口鼻,放下盆,头也不回跑出了屋外。方玉蕊原本失魂落魄,此时也嗅嗅鼻子,皱起了眉头。 “娘亲,好臭……”她看向方夫人。 夫人面色也不好看,但为了女儿,她竟强忍了下来。 “好女儿,既然师傅说此法有用,你且先忍耐忍耐。”她安抚女儿。 我早给我口鼻上施了术,冲淡满屋的异味,又给方玉蕊和夫人先后施了一遍。 “这样多少好一些,”我说,“但难闻还是难闻的,只需忍三个晚上,好么?就三个晚上,玉蕊放心睡觉,我保证那梦你不会再做了,三天一过,一切当可平安,以后你都可以安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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