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草率了,我至少应该守在附近的。 “宋问远还活着吗?”我问伙计,“黎总管呢?” “宋老爷倒是没有大碍,”伙计说,“据说受了惊吓,现在闭门不出。黎总管我见了,好好的,在门口迎了官府的人进去。” “官府也去人了?”另一个伙计道。 “死这么多人,官府能不去吗,”第一个伙计说,“可你说这妖怪作祟,他们也没法子啊。咱们这小城多少年平安无事,这回算倒霉了,惹来这么个妖怪,不会还要对别家下手吧……” “哎姑娘,”另一个伙计问,“你在宋府的友人是哪个?你不快去看看?” 确实不能耽搁了,狐鬼昨夜没取宋问远的命,今夜就一定要取,虽然我不太喜欢这人,但毕竟一条人命,不能放任狐鬼作恶。 刚好饭菜送上来,我随便对付几口,催着九枝赶快走。九枝抱着碗筷依依不舍,临走还拿了个红糖馒头在手上。 一出门,却先撞见一个人。 “你没死?”我一下问出了声。 是昨日那个和尚。 他身上有些干掉的血迹,双臂有几道伤口,还好不深。看样子经历过一番恶战,他精神不太好。 “险死还生,”和尚说,“亏得佛祖保佑,只是可怜昨日里缘遇的几位师傅,如今都已入了轮回,只剩贫僧一人。” 我也不由叹了口气。 “此番是黎总管托我来找你的,”和尚又说,“他在府中照料家主,脱不开身。” “那我们快去。”我说着,拔腿就走。 这和尚虽然有伤,但走得又快又稳。我总觉得他衣着奇异,忍不住一直偷眼打量。 “师傅要问什么?”和尚目不斜视,忽然问。 我反倒有些不好意思。“那个,我要是问得唐突,你可别怪我啊……师父是不是……不是寻常僧人?” 和尚笑了。“姑娘好眼力,”他说,“贫僧乃东海玉门宗,法号如慧,平素少入中土。居寺中时贫僧略习过祛除邪魔之道,这一路也做过些善事,本只想为宋府除却灾祸,不求赏金,却未料在此地遇了难阻。” “昨夜之事,你可以说给我听听吗?”我又问。 和尚神情严肃起来。“昨夜之事,实在诡异……” 听他的描述,昨晚上他们几个人吃过了饭,便聚在宋府院子里,等着候狐鬼上门。宋问远被下人伺候着,也坐在椅子上等候。 亥时,院中妖风大起,天昏地暗,一只周身赤红的狐妖自院墙上现了身。这狐妖身形颀长而庞大,单是踞坐着,就比众人里最高的还要高出一头。 如慧和尚说,原本这狐妖样子还不是很凶狠,扫视院落一圈后,突然间大发暴戾。 “宋问远!”它咆哮如雷,“我给你机会,你却敢诓我?!我还道你良心有愧,要洗心革面,结果仍旧不知悔改!” 它扑下院墙,涌出浓浓杀意。宋问远吓得跌下椅子,径自逃向堂屋。“杀了它!杀了它!”他喊,“谁杀了它,我再加百两银子!” 众人本都被吓住了,谁也没料到是这么残暴的妖怪,直到听见赏银翻倍,有胆大的便呐喊一声,冲了上去。 只是他们都没活过多久。 最先上前的是那两个猎户,连狐妖的身子都没近,就被两爪子打翻在地。 后面几个人一拥而上,也转瞬间被击倒。 院子里哀号不绝,血腥气弥漫,只有那个道士和如慧和尚凭借自身的本事,还能勉强抵挡一下。 但狐妖一发狠,道士结的法印就被打了个粉碎,胸前斜着被划下两道伤口,五脏六腑都露了出来,死在当场。 如慧和尚则被妖气震飞,横着摔到院墙上,没死,却也站不起来了。 昏过去之前,他听到狐妖说:“今日累了,明日再来取你性命。宋问远,莫要再打小聪明,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明日你还犹疑不决,便等死吧。” 如慧和尚只隐约看见狐妖跃过院墙,就失去了知觉。 等他再醒来,就是客栈伙计说的情形。 “阿弥陀佛,”和尚面色悲戚,“贫僧妄自托大,到头来竟未能伤及那妖怪一分,空见诸人丢了性命,可恨,可恨。” 我顾不上安慰他,只觉得奇怪。 听那狐鬼的意思,它想要的并不是宋问远的命,似是要宋问远做一件事,可究竟又是什么事? “宋家老爷有说什么吗?”我问。 如慧和尚摇摇头。“我醒来后再没见到他,黎总管说他受了惊吓,在屋中休养,其余的,贫僧就不知道了。” 说话间我们已经走到宋府门外,门口居然有几个兵士值守,看来宋问远在这城里确有些地位。 向兵士说明来意,一人进府通报,不多时黎总管自内走了出来。 “姑娘来了,”府中出了这么大事,黎总管还是保持着镇定,“真叫姑娘说中了。” “我倒希望我没说中,”我闷声说,“总管可否带我去见宋老爷?” 遭了劫难,宋问远想必也怕了,没有避我,让黎总管带我和九枝到了他私下会客的居室。如慧和尚还需静养,便由家丁领着去了客房。 一日不见,原先气度过人的一府之主颓唐了许多,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说话声也弱了不少。 “昨日有所遮掩,是不才之过,”他说,“还望师傅不要介怀。” 我心想这话你该对那些死掉的人说。 “那宋老爷现在可以和我说了吗?”我开门见山,“那狐妖是因何而来?又为何一连三日都留了你的性命?你和它,一定是认识的,对么?” 宋问远长叹一声。“宋某昨日不说,只因此事实在羞于启齿。” 他瘫坐在椅子上,苦笑一下。“那狐鬼,要的是我这双眼睛……” 三 十余年前。 大嬴立国之初,最北端有一条叫夏寒江的大江,跨过江去,是终年苦寒的北方荒境,只有些小部落居住。 到了上一代皇帝,荒淫无度,败坏朝纲,又久疏练兵,北边的部落却日益壮大,终于有人将各部连结起来,踏过夏寒江,挑起了战事。 那无用的皇帝,得闻北边的部落杀过来,一着急,居然就死了。 由是北边部落得以长驱直入,最后在将整个大嬴一分为二的渔江边,新登位的皇帝倾全朝之力,敛天下名将并五十万军马,同北地的人殊死一战。 这一仗打了三年,打到后来,谁也胜不过谁,才划江而治,渔江以北,都归了北人。 这些都是我老师给的那本《圣朝通轶》所记,也有些是我爹爹讲给我听的。 宋问远要说的事,就在那一仗刚开始之前。 他那时还不叫宋问远,他家里姓卓,就在渔江北边,父母皆死于战乱。为躲避战祸,他一路逃到江畔,想寻条船渡江,到南方投奔他父母的好友。 那家小女是他的青梅竹马,名唤“锦葵”,姓宋。宋家人同卓家人多年来往,北人过境前,宋家得到口风,举家迁至了思南城。卓家走得慢了些,不幸遭遇祸端。 但战事将起,能逃的早都逃了,哪里有船给他渡江? 卓问远日夜在江边啼哭,惊动了附近修行的一只狐妖,狐妖见他可怜,便答应助他过江南逃,但有一个条件,要他一样东西,只是当时不说是什么,日后再要。 无法可想,卓问远一口答应。 于是狐妖一口气带他过了江,卓问远南行至思南城,终于有了落脚之处。 宋家人毫不犹疑接纳了他,当自家孩子待。那年卓问远二十岁,锦葵也已生得亭亭玉立。二人本就一起玩闹长大,如今更渐生了情愫,不过两年,就在宋家父母主持下成了婚。 卓问远也便改了姓,成了宋问远。 这宋家素来做的是布匹生意,家底甚厚,战乱年间,又傍上当时的平州知府,很快做成了此地巨富。宋父宋母故去后,宋问远和妻子继承家业,稳中求进,虽一直未有子嗣,却也过得富庶自在。 直到几日前,那狐妖忽然来到了思南。 他自是为当初的约定而来,而宋问远也记着曾经答应的条件,便叫狐妖随意提,要什么都可以。 狐妖却让宋问远先猜一猜,他要何物。 “你要钱么?”宋问远道。 狐妖摇头。 “要官做?” 狐妖又摇头。 “要成个家?” 狐妖还是摇头。 “那……要个爵位?”宋家同庙堂上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只要狐妖愿以人形在世上行走,宋问远代他向朝廷要个爵位,也不难。 狐妖依然摇头。 “我要你这双眼珠。”狐妖最后说。 他说他想炼度飞升,位列仙班,只缺一些点化,有了一双人眼,就能饱尝人世,找到飞升之法。 宋问远当然不肯给他,央求他多次,可否换一样东西,哪怕一只手、一只脚都可以。 狐妖不允,逼迫宋问远做决定,每夜都来催问,还说三日后再不给,便杀了他,到时再取他的眼珠也是一样。 宋问远万般无奈,才想到悬赏捉妖,没想到惹怒了狐鬼,终造成昨夜的惨状。 “如今再答应给他眼睛,也晚了,他今夜便要取我性命了,”宋问远说着,双手掩面,“我死倒无妨,只是害了这许多人,我有愧啊……” 我没吭声,心里还是觉得有些怪异。 这狐妖要一双人眼做什么?就为了飞升?妖怪飞升是要渡劫的,要一对眼珠子来也没用呀。 况且如慧和尚听到过狐妖说“洗心革面”,又是怎么一回事? “话说,尊夫人呢?”我问宋问远,“这两日都没见过她。” “锦葵……已经不在了,”宋问远又叹口气,“也怪我,整日里忙着上下打点,家中生意大都交与她照料,锦葵积劳成疾,三个月前,突然就走了……” 他眼含热泪,看上去悲痛至极,已经心力交瘁,此情形我也不好再追问什么,只好让他暂且好好休息,我先去院子里仔细看看,做些准备。 正要叫上九枝,一转头发现他趁没人注意,居然在偷偷啃他的红糖馒头。 “你……”我瞪他。 “凉了。”九枝可怜巴巴地说,怕我把他馒头收掉,又忙不迭咬了一大口,沾了一嘴红糖。 ……算了,吃吧吃吧,你吃吧。 出了居室,黎总管在不远处静候。“姑娘问出想问的了么?”他一边带我们走去院落,一边道。 我摇摇头。“还是有些地方想不通,”我说,“总管,问你啊,前些日子那狐妖来的时候,是什么情形?” “我也不太清楚,”黎总管答,“我的卧房就在老爷卧房旁边,第一夜我是先听到老爷一声惊呼,再跑过去的时候,就听见老爷卧房里有另一个声音和他交谈,但老爷隔着门命我退下,我也便没有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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