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翠吭吭哧哧的,前言不搭后语,说了半天我才大致弄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家在城里,爹爹是杀猪的,娘亲身体一直不太好,经常卧病在床,但前个把月开始,忽然间病就好了,出入无碍,也有很多精力照顾她。 荷翠原本挺开心,直到她发觉娘亲的样子不太对。 她自小不能吃鸡蛋,一吃就浑身发痒红肿,娘亲一直是知道的,某天却突然做了鸡蛋给她吃,荷翠小心翼翼说起来,她娘亲才恍然大悟。 过去娘亲也从不给她扎辫子,自打病好后,突然也开始给她扎辫子了。 还有一些迹象,都让荷翠怀疑,她娘亲已经不再是之前的娘亲,虽然长相没变,但换了个人。 我听得一头雾水。“荷翠……”我想一想,说,“会不会,你娘亲之前生病,把一些事忘记了?给你扎辫子,也可能是新学会的呀。” “不是的!”荷翠拼命摆手,面露惊惧,“我娘不是我娘了!我看见了,我看见了!” 大概三天前,她在外面玩耍,觉得口渴就自己跑回家,四处找不到娘亲,跑进厨房推开门,却看见门边一个全身被毛的东西背对着她,正在往身上穿一件衣服。 她惊喊出声,那个东西吓坏了,问她怎么这个时候回家,一把将她推出门外,又将门死死关上。 片刻后,门打开,里面走出的却是她娘亲。 荷翠吓得一句话说不出,娘亲过来拉她,她放声大哭,娘亲只好安慰了她好一阵子,说日头太毒,她看错了,厨房里一直就只有娘亲一个人。 但荷翠不敢信了,她细细观察,经常会看到娘亲的脸莫名其妙地抖一下,一瞬间看不清面目,抖过后,又是娘亲的模样,对着她微笑。 她想和爹爹说,又怕爹爹骂她胡扯,越想越害怕,今日便借口出门玩儿,偷偷跑出城,在这里躲着。 我渐渐皱起眉头。 起初我也觉得,这是小孩子臆想,但她吓成这样,一边说着一边还在发抖,想必没有那么简单。 而且如果是臆想,她身上的妖气也无法解释。 难道她娘亲是妖?那过去怎么没看出来?又是如何瞒过荷翠她爹的? 荷翠哭出声了。“姐姐,你带我走吧,”她抽噎着说,“我不要回家了,我怕……” 我定定神,问她:“荷翠,你说你在厨房里,看见有个全身都是毛的东西,是吧?” 荷翠说是。 “那个东西,有多高?” 荷翠指指九枝。“和哥哥一样高。” “你娘亲有哥哥这么高吗?” “没有……” “那你有没有看见,那个东西要穿的衣服,是什么样?” 荷翠又抖了一下。“是……白白的……”她尽力描述,“很软……” 她毕竟还是孩子,说得含含糊糊,但我差不多心里有数了。 那九成九是一张人皮。 妖鬼披皮化人,这种事我爹对我讲过,倒不稀奇,只是荷翠的娘亲,去哪里了? 被妖怪所杀?吃掉了?那妖怪为何还要变作荷翠娘亲的模样?还照顾上了这家人的起居?总不能是看上荷翠她爹爹吧? 我看看荷翠魂不守舍的样子,又想一想,对她说:“荷翠,你介不介意,姐姐把手放在你脸上?” “不介意。”荷翠说。 我装模作样在手上画了画,把手轻轻放上她脸颊,闭上眼,片刻后又睁开。 “姐姐看到啦,”我说,“是你看花眼了,你家里没有过那个全身长毛的东西,你娘亲还是你娘亲呢,我带你回家吧。” “不、不,”荷翠倒退两步,“我不回去!” “你忘了姐姐是做什么的?”我谆谆善诱,“真的不用怕,一切都有姐姐在,如果那真的不是你娘亲,我替你把娘亲变回来。” 荷翠将信将疑,但我说得笃定,她一个小孩子也茫然了。 “你家在哪?”我拉起她的手,“带姐姐去,你也想让你娘亲回来吧?” 荷翠擦擦眼睛,点点头。 我和九枝拉着她往城里走,过了城门,很快走到一片房屋前,荷翠指了指其中一间。 “那就是我家。”她说。 她无论如何都不肯往前走了,我只好让九枝看顾住她,自己走过去。 手上捏了咒,我敲敲门。 “谁呀?”一个女人的声音,不一会儿,门开了。 一股妖气扑面而来,荷翠的“娘亲”扶着门,和我大眼对小眼。 紧接着,她掉头就跑。
第21章 芳岁(五) “九枝,看好孩子!”我发声喊,拔腿追上去。 这妖怪跑得很快,转眼间冲入了卧房,要从窗户钻出去。 我一抬手,扔出一道符,结结实实打在她后背上,把她四仰八叉打翻在地。 执咒再上,她赶紧举手求饶。 “道姑饶命!我不跑了,不跑了!”她开口说。 “你是哪儿来的妖怪?”我厉声问,“到这家来做什么?从实招来!不然我让你粉身碎骨!” “我知道,我知道,”妖怪连声道,“我说,我全都说!” 她抬头看看我。“道姑,我坐起来说行么?” “别叫我道姑,我大名有灵。”我说。 “好好,有灵道姑,”妖怪说着,从地上爬起来,在旁边床榻坐下,“道姑是专程来捉我的?” “不然呢?” 妖怪缩了缩。“那,道姑又是如何知道,我是妖的?” “我在城外遇见了荷翠,”我板着脸说,“她偷偷跑出城,在城外躲着,要不是我刚好从那边过,都不知道她要躲多久。” “在城外躲着?”妖怪愣了,“为啥啊?” “你还好意思问?”我瞪她,“她早看出来你不对劲了!” 妖怪挠挠头。“唉,怪我,没装过人,实在是装不像啊……” 她看看屋门口。“那个……孩子不在这儿吧?” “在屋外,我夫……有人看护着。”我说。 “那就行,那就行,”妖怪说,“道姑有心了。” “你别打岔,”我说,“赶快说说,这是怎么回事?你为何要假扮她娘亲?她娘亲去哪儿了?是不是给你吃了?” “天地良心,真不是啊,”妖怪忙说,“我就是只獾,不吃人的。” “那你装神弄鬼的干什么?” “是……”妖怪叹口气,“唉,说起来道姑可能不信,是这孩子的娘亲,央求我这么做的。” ……啊? 月余前。 这只獾妖长在这座小城外的山丘上,她说她叫巧哥,有五六十年的修行,还不能化人形,时常趁夜入城,为了见见世面,顺便寻些老鼠吃吃,城里老鼠肥。 一日,她追老鼠追进这户人家,本想着抓到老鼠就走。她动作轻巧,一般人这时候都睡熟了,自看不见她。 不想翻窗进了卧房,却正对上床上一个女子的眼。 这女子还未睡,在床榻上艰难喘着气,看见她后,也没有喊叫,反求她帮一个忙。 巧哥一眼便看出来,这女子病入膏肓,活不久了。 女子要求的事,也和这有关。 她说她已卧病多年,自知命不久矣,倒不怕死,只是放不下年幼的女儿。 原来自打她生病后,家里男人便渐渐失了耐心,在外还和青楼的女子勾搭上了。城里做屠户的,手上大都有两个钱,那青楼女子也便有心嫁他,脱离苦海过过富足日子。 男人由是越看她越不顺眼,连日常吃喝都短她,只盼着她早点儿死,他好迎娶新夫人进门。 女子心知她若撒手一去,自不会有人待荷翠好,本来因为是个女儿,男人就不太在意这孩子,等换了新人,荷翠在这个家只会更难过。 她便一直勉力撑着,但眼见要撑不下去,恰好撞见巧哥,就求巧哥扮成她的模样,替她做几年荷翠的娘亲。 大嬴律法,女子若无婚外之情,做丈夫的不可休妻,除官宦人家或官府特许,也不准纳妾,只要荷翠“娘亲”还在,男人就不能动别的心思。 荷翠也便能安然长大。 “然后?你就答应了?”我问。 “那怎么能不答应啊,”巧哥拍大腿,“她说得那么凄惨,我寻思能帮一把就帮一把吧……唉,真是个可怜女人,生个病,夫君就不管她了……” “后来呢?” “后来……” 巧哥无奈应允,自此之后,便每夜前来,听荷翠娘亲给她讲些人世之事,还有荷翠以及家里男人的事,防止她将来穿帮。 但荷翠娘亲的身体确实不行了,只讲了三个夜晚,就悄无声息撒手人寰,巧哥再来时,床榻上只有一具冷冰冰的尸身。 她借着夜色,将荷翠娘亲的尸身移至城外,找了个隐蔽地方,掩埋起来,又在天明前赶回去,自此摇身一变,成了荷翠现在的“娘亲”。 “等等,你这人皮是哪儿来的?”我问。 “道姑别误会啊,”巧哥说,“我真没吃她,我这是跟山上一只花狸猫学的法子,能把死人的人皮取下来,那厮经常用这办法假扮成人,已经很利索了。” 她看看我,举起一只手:“我要是吃过她一口肉,现在就降天雷,劈碎了我!” “……行吧,你接着说。” 巧哥做了荷翠娘亲后,第一件事便是宣告自己病好了,那屠户清早起床,看见自己夫人好端端地在厨房做饭,着实吓得不轻。 但眼见如此,他也不好说什么,假惺惺念叨了几句体恤的话,看得出来失望至极,可没办法。 他并没打消了再娶的心,隔三差五还是往青楼跑,巧哥懒得跟他计较,便随他去,反正只要她在,这男人也只能老老实实过日子。 这样反倒有好处,男人平素都不肯正眼瞧她,自然发现不了此夫人已不是彼夫人了。 只是,骗不过荷翠。 荷翠娘亲教代给巧哥的有限,来不及说清就走了,荷翠的很多事,巧哥都不知道,几次都露了马脚。 她想和荷翠亲近,还学了扎辫子,结果弄巧成拙,荷翠反而更怀疑她。 我听得直想笑。 “荷翠说,她在厨房看见有个浑身长毛的东西,那就是你吧?”我问,“是你在换皮?” 说到这,巧哥又直拍大腿。“唉,我头一次披人皮,不习惯啊,”她说,“时间一久,浑身痒得不行,就每天趁家里没人的时候,脱下来休息休息,休息好了再穿上。谁想好巧不巧,那天就让这孩子给看见了,把我吓坏了,我还以为我能糊弄过去,结果……小孩子这么不好骗……” “是不是自己娘亲,孩子还是能分出来的。”我说。 “可不是吗,”巧哥叹道,“早知道这些,我就不应这档子事了。” “但你若没应下来,荷翠的境况,只会更惨。”我说。如今世间男子做出什么行径,我都不觉得稀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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