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向于应物和常余策。“半个时辰,把这仗打赢,将功补过。” “得嘞!”于应物重新上马,飞驰着喝令全军,上千玄衣军立时整备,从三个方向发动了进攻。 常余策没有跟随。他起身,站在谢将军身侧,好整以暇地看着前方的战斗。 “上次一别,有八年了吧?”谢将军忽然说。 “七年,”常余策道,“将军记性变差了。” “你怎么从大殿下那里脱身的?”谢将军又问。 “要走,随时都能走,”常余策说,“只看将军何时需要我。” 我听着这两个人一问一答,还是一头雾水。 “余策,是谢将军安插在我大哥身边的暗线,”云卿为我解释,“就如他们方才所说,已经有七年了。” 我瞠目结舌。“这样也可以?” 云卿笑笑。“他是江湖人士,此前一直在谢将军身边做幕僚,不为人知,后来为了防备我大哥,谢将军便派他前去投诚,好探听消息。这也是为什么,你在瑞临城和我大哥见面的事,谢将军立刻便知道了。” 我倒不是想问这个,主要是…… 在一个惯于颐指气使的人手下待了七年,不累么? “倒是不累,”常余策似乎看出了我所想,“只是,难免要做些脏了手的事,心里多少有愧。” 我尽量不去想他都做过什么。 “所以,谢将军很早开始,就在为云卿继位谋划了?”我问。 “想不到那么远,”谢将军说,“但早做些安排,总没有坏处。只是如今看来,当初赌错了人,早知道——” 他看看常余策。“该把你派去云州的。” “将军饶了我吧,”常余策说,“待在一个疯子身边,我怕是没命活着见你了。” 他说的这位疯子,此刻仍旧安坐马上,轻抚着怀中小兽。 三皇子没有参战。他始终微微笑着,看向我们这边。 他背后,赤胆营还在死战,但人数悬殊,突如其来的大军也动摇了他们的心绪,几乎无从抵挡。 于应物冲杀在前,率玄衣军毫不留情地一次次冲锋。 如同秋风割草,赤胆营的人一层层倒下去,血溅到三皇子马前,他却眼都不眨。 他知道,大势已去。 说半个时辰,真就是半个时辰。半个时辰后,除了三皇子,已经没有敌军还站着了,一百多人的阵列,全军覆没。 无数把腰刀对准了三皇子。 谢将军和云卿对视一眼,两人打马上前,走到离三皇子只剩一步远。 我、九枝和衔玉都跟在后面。 “谢将军好筹划,”三皇子柳云弈笑笑,说,“想不到,你竟然还留了后手。” 谢将军也笑笑。“没有留后手,大概只能说,是三殿下运气不好吧。” “运气不好,”柳云弈点点头,“有道理。” “你手下已一人不剩,我可以确信,眼前的你,就是你了?”谢将军问他。 柳云弈又笑笑。“将军放心,我已经逃不掉了。” “姐姐,这一阵,你赢了。”他对云卿说。 我总怕他偷袭,手上捏了咒,靠云卿又近一些。 柳云弈看了出来。“有灵,别害怕,”他笑着说,“我就只学了个夺舍的道术,旁的一概不会,我这人也不爱血污,你看我一身素衣,沾上血,多难洗啊。” ……你要点儿脸。 云卿看着他,神情不无悲哀。“云弈,你为了一个皇位,花费十余年心力,值得么?” “姐姐就没有花费心力么?”云弈反问,“花一年和花十年,又有何区别?爹爹不也为了你盘算了很久?不过是今日你胜我败,你倒教育起我来了?” “我——”云卿欲言又止。 “成王败寇,这规矩我懂,”云弈说,“姐姐不必多言,事情至此,我不为过去的谋划后悔,我只后悔,能杀你的时候,没早些动手。” 他又想到什么。“啊,说起来,还是楼相救了你一命呢,我一直让他把你杀了,他不肯,说什么要顾念姐弟之情,能把你拦在京城外就足够了……” “这老废物,净耽误事。”他撇撇嘴。 我听得一皱眉,云卿已抢上前去,狠狠扇了他一巴掌。 她气到涨红了脸,怒视着云弈,说不出话。 云弈摸了摸脸颊。“姐姐还在顾念师生情谊啊……”他轻声道,“楼相多番为难你,你还替他生气?太天真了……姐姐这样,如何做得好皇帝?” “是不是皇帝,我首先是个人。”云卿说。 云弈又笑了。 “算啦,”他说,“彼此殊途,你我是说不服对方的,别白费工夫了,姐姐,快些杀了我吧。” 云卿看他良久,却摇了摇头。 “我不会杀你。”她说。 “你是我弟弟,我下不了手,”云卿又说,“何况就这样杀了你,太便宜你了,那些阵亡的将士也不会答应。” “那姐姐要怎么做?放了我?”云弈扬起眉,“姐姐这么爱我这个弟弟么?” 云卿笑了。 “我要把你软禁起来,”她说,“我进京城之日,你就在远处看着,目送我入主紫禁城。” ……这一手太狠了。 不给云弈一了百了的机会,而是让他亲眼目睹,他想要的一切都被别人拿走,一朝梦碎,十年成空,这怕是比杀了他更让他难受。 云弈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他低下头,看着怀里的小兽。 “刚刚,你是不是咬我了?”他对小兽说。 他叹口气。“小畜生,怎么该咬你的主子啊?” 说着,他手上一用力,竟然活生生扭断了小兽的脖子,随手掷于马下。 一瞬间,他眼里闪过一丝狰狞,我赶紧挡在云卿身前。 还好,这落魄殿下,也只能对一只小兽发泄怒火了。 谢将军扬了扬头,于应物立时从后过去,一把将柳云弈扯下马,把他按跪在地上,又掰过他的双臂,用绳索牢牢捆住。 云弈没有反抗。他任由于应物处置,眼神一直锁在云卿眉目间。 “押走吧。”云卿平静地说。 “姐姐,”被于应物拎起来的时候,云弈突然又开口了,“你可走快些,别让弟弟我等太久啊,我身体不好。” 云卿本来都要转身离开了,又站住,扭头看看他。 “云弈,我最后问你一句话,”她说,“对你我过去的姐弟之情,你心中可曾有半分惦念?” 云弈没有回答。他只是笑。 云卿彻底转过身去,闭上眼,轻吐了口气。 “你不把我当姐姐了,”她说,“可在我心里,你永远是我弟弟。” 扔下这句话,她大步走向自己坐骑。在她身后,于应物拖走了神情诡异的柳云弈。 我看着云卿的背影,头一次感觉,她看上去这么落寞。 清理战场花了我们不少时间,接连两次恶战,在这片小小的河谷上铺满了尸体。 我和九枝也去帮忙,看着眼前尸横遍野的惨状,我心里不太舒服。 虽然我明白,一将功成万骨枯,这是难免的事,但亲眼见到,还是觉得不忍。 之前我总以为,把云卿送回京城,应该没什么困难,快点儿赶路就是了,没想到,一个皇位的脚下,真的是无数的血与骨。 有兵士搭起了简易的高台,那些尸体就草草垒于台上,浇油、生火,烧了个干净。 谢将军说,这样处理,是怕尸体腐败,传出疫病。 火光冲天,浓烟滚滚,生前厮杀在一处的两方骑军,就这样焚在一处,尽归天地。 我拉着九枝的手,站在不远处看。云卿、衔玉、谢将军,还有四周数不清的玄衣军,也都肃然而立,一动不动,直到残火熄灭。 休整一夜,我们重新启程。 柳云弈被擒,往京城的路上,再没有什么阻碍,中间斥候来传了一次信,大皇子和二皇子惊觉玄衣军主力已撤走,一日前已绕过怀阴山口,向这边追赶,但中途发生龃龉,两个人打了起来。 想必是更不可能追上我们了。 玄衣军还剩一千多人,谢将军分了几十人,由于应物带领,回禄来关驻扎。 一方面,拆掉的关口需要重修,另一方面,还要把柳云弈带过去。 按云卿的安排,于应物每日要把柳云弈押上山最高处,让柳云弈日日远望大军动向,一直望到我们进入京城。 柳云弈此刻,应该很想死吧。 但我对他也没有什么同情。 于应物领命而去,常余策则重新做回了谢将军的幕僚。他整顿现有军马,日头最盛时,一千玄衣军已列阵完毕,三军鼓振,士气严整。 阵列最前,云卿和谢将军并肩而立。 云卿回过头,看了看我。我知道这时候很严肃,但还是对她笑笑。 一路艰险,终于能看到头了。 “前进,目标京师!”谢将军挥剑,高声下令。
第65章 凤起(一) 大嬴顺安三年十月,苍州建宁卫都指挥使谢守愚同宁安公主柳云卿,率苍州玄衣军合千人,自东进逼京城,沿途守军尽皆望风而降。 三日后,大军兵至城下,兵部尚书亲自打开衍都东平门,迎宁安公主入城。代掌朝政的司礼监掌印太监并内阁五人步出紫禁城,静候公主军马,并奉上先帝遗诏。 又过两日,宁安公主前往皇陵凭吊先帝,将她爹爹和娘亲合葬于一处。 再过三日,怡王柳云弈被押解入京,庆王柳云瞻解除军马,自来领罪,独闵王柳云橏不服命,起兵攻打京师,谢将军领玄衣军于禄来关外大破之,两日后,再大破,擒闵王于承天东北。 十月底,宁安公主代先帝下诏,宣怡王三大罪,幽禁宫中,宣闵王五大罪,年后问斩。 朝中为怡王柳云弈收买的各路官员、京师亲卫指挥使、京师卫指挥使、典吏、兵士等,共七百三十二人,经刑部、都察院、大理寺并都督府四司审过,一并下狱。 随后,她昭告天下,先帝业已驾崩。 只是遵先帝遗命,不事丧仪,不举哀,庙堂不着丧服,民间不禁嫁娶,一应如常。“生死常事,无需操办,若无先例,便从朕始。” 到此,大致尘埃落定。 “所以,替三皇子遮掩行踪的,是内阁次辅?” 乾清宫书房内,云卿着一身便衣,端坐椅上,我坐在云卿侧前方,开口问她。 进紫禁城已经快一个月,我还是有些不习惯,总觉得手脚无处安放。 九枝倒是很习惯了,而且皇宫里多的是好吃的,他每天一睁眼就开始吃,一日四顿,吃得肚子滚圆,天天坐在那里两眼发直。 “是。”云卿说。 “都做到这么大的官了,就为那点儿钱财,不惜如此?”我惊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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