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猛然抬头,再看终端,已经到了早上八点。 地铁站的光屏里在播放早间新闻。 对于近日闹得沸沸扬扬的车祸案,特调局终于有了新的进展。虽然撞伤裴易的司机已经当场死亡,且是个无牵无挂的单身汉,但特调局仍旧从茫茫人海里找到了他的私生子,发现这位私生子在近期有一笔不明来源的高额收入。顺着这笔收入,他们终于查到了林氏的一个高管。 “看吧,我就说肯定是豪门内斗!” “果然是林家干的啊,啧啧……” “这姓裴的上门女婿到底干什么了?不是说只是个普普通通的老师吗?杀他干嘛?” “豪门的事怎么能让你知道呢?” “太可怕了……” 赶着早班车的人们对于新闻议论纷纷,而林稚堂置身于这偌大的声场里,竟没有丝毫意外。他虽然当了十几年的草包富二代,连林氏的大门也没进过,但公司里的高管他还是认得几个的,譬如新闻里提到的这位—— 他在老宅里见过他。 林稚堂不愿深想,可他的脑子已经开始自动运转,没办法装傻的时候,眼泪就下来了。旁边的女士见了,连忙关切地问他怎么了,他却不敢叫人发现自己的身份,连忙抹了把脸,说声“没事”就往外跑。 他一头冲进了雨里,最终拦了辆车,直奔老宅。 不过他来得还是有些晚,特调局的车已经停在了老宅门口。林稚堂看到那些身穿制服的人进进出出,车灯照亮了黑沉沉的雨幕,雨水打在身上,冰凉一片。 新闻早上才播,但林氏的高管其实昨晚就被抓了。他被抓之后也根本没有抵抗多久,熬了一夜就招供——他买凶去撞裴易,是受林家四老太爷林玉恩的指使。 四组组长吴明带人去老宅前,提前知会了林逝水。林逝水什么都没有多说,只回了两个字:“请便。” 此时此刻站在林家的老宅里,吴明只觉得这儿像个棺材。明明宅子里有很多人,管家、医生、佣人,什么都不缺,但寂静得一点声音都没有,怪渗人的。 唯有林玉恩的房间里传来摔东西的声音,乒铃乓啷格外热闹。 队员莫名打了个寒颤,快步从林玉恩的房间里出来,凑近了问:“吴队,怎么办?从医生给的报告上看,这林玉恩快不行了,我们也不能把人强行带走啊。” 吴明:“那就不带。” 虽说林逝水看起来一点儿不在意这位老太爷,但人死也不能死在他们特调局手上。 “我们这么大张旗鼓地来抓人,真的没问题吗?”队员又忧心忡忡。老宅里的这位再怎么说也是林家的老太爷,抓了他,那不是在打林家的脸?林逝水不要面子的吗? “要有问题,今早的新闻就不会播出去了。”吴明微微眯起眼,“你知道一句话吗?” “什么?”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所以不要多说、不要多问,办你的案子。” 与此同时,立心医院。 裴易开着视讯,看着光屏里的翁正青,神色平静。翁正青的脸色却不大好,他做惯了上位者,沉着脸时不怒自威,可这对裴易没什么用。 “你为什么要擅自行动?”翁正青质问。 “什么叫擅自行动?”裴易慢条斯理地削着苹果皮,“翁会长办事时,也未曾特意知会我,我以为这是我们的默契。” “林玉恩是个蠢人不假,但全世界也不只你一个人聪明,就是吴明也不是好糊弄的。证据出现得太容易,轻而易举就把林玉恩牵扯了出来,你以为他不会想到是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况且林逝水跟林玉恩关系本来就不好,当初最反对他跟明卉结婚、最不喜欢林西鹤的就是林玉恩,你就算扒了林玉恩那老家伙的皮,也伤不了他分毫,反而为他拔了这颗钉子。”翁正青沉声说着,末了又道—— “你心态失衡了,裴易。” 裴易削着苹果皮的手顿了顿,但又很快恢复平静,“我只是个无辜的受害者,不是吗?顺水推舟把想要杀我的真凶找出来,不也是为民除害?” 翁正青:“你就不怕林玉恩手上还留着当年的证据?” 裴易故作不解,“证据?什么证据?” 翁正青:“你杀林西鹤的证据。” 裴易:“我不懂你在说什么,翁会长。就算有人曾经要杀林西鹤,那个人也是林玉恩自己,我只是偶然知道了,他怕我说出来,所以杀我灭口罢了。我顶多算一个知情不报,毕竟在林家,我一个上门女婿,必须谨小慎微,不是吗?你看,我就是再谨慎,也还是被撞了,差一点——就死了。” 翁正青看着他,心中的警惕达到了最巅峰。就算是在这么私密的通话里,裴易还在防着他,半点口风都不露。 况且他还握着自己最大的把柄,最近九组频繁出入立心医院,好像就是在查这件事,如果裴易真的把他供出来…… 翁正青沉默片刻,道:“如果你愿意,我可以送你离开春城。” 裴易微笑,“这就不必了。春城是我的故乡,我还不想离开。” 离开春城?那到时候恐怕不止是林逝水要他的命,第一个杀他灭口的就是这翁正青。尸体丢在城外,野兽吃两口就没了,谁还记得他? 就算他真的要死,这些人也一个别想活。 大雨封城。 麻仓48街,姜鱼家的楼上又应景地响起了钢琴声,和着雨点激昂又悲怆。 姜鱼进入black sugar时,林西鹤正站在窗边看雨。他的脸上有不同以往的忧愁,靠着墙壁,透着股厌世的范儿。 难道是被今早的新闻影响了? 可林西鹤以往提起那位老太爷时,像在说一块腐朽的棺材板儿,也不至于为了他心情低落。姜鱼走过去,歪着头看他,“在想什么?” 林西鹤:“你说这雨……明天还下吗?” 姜鱼忍不住勾起嘴角,“肯定不下了。” 林西鹤这才心情好转,放松地跟姜鱼继续说话,“裴易八成是心态崩了,表面上装好人、装与世无争太久,心理扭曲得像麻花一样,临死也得拉些人垫背。” “这不是你故意刺激的吗?”姜鱼问。 林西鹤耸耸肩,并不否认。 姜鱼看着他的侧脸,良久又问:“真的不回家看看?” 林西鹤:“为了一个林玉恩?” 姜鱼:“不,为了家人。你跟林先生先前应该不知道林玉恩会牵扯在里面吧?否则他不会安稳这么多年。如果真的是他对裴易出手,而不仅仅是裴易自导自演的苦肉计,那么林玉恩极有可能还跟当年唐一亭刺杀你这件事有关。” 裴易终究是外人,但姓林的不是。 从最初的林东渐再到如今的林玉恩,一次次的刀锋相对,再铜墙铁壁的人也该被戳疼了。姜鱼也不是说林玉恩是家人,而是指林逝水。 林西鹤站在窗边看雨,眉眼的忧愁里哪可能只是在担心明天的天气。 “别给他吃酸橘子了。”姜鱼从口袋里拿出一个金黄的大橘子,放在他的掌心,“哝,这个肯定甜。” 作者有话说: 。
第107章 橘子 ◇ ◎不吃还我◎ 老宅里, 吴明已经走了。 林玉恩拒不认罪,一度气得嘴唇发白,医生、管家冷静地推开门进去, 特调局的问话就被迫中止。那也实在称不上是问话, 从没有哪个犯罪嫌疑人, 能够在证据确凿的情况下,还能冷声让特调局精英小组的组长滚出去的。 吴明倒是半点儿看不出生气。 林玉恩到底离开林氏的权利核心太久了,哪怕现在还能找到人为他办事, 可尾巴扫得不够干净。那人也还留了一手,所以裴易这次的车祸,只要林逝水不出手帮他, 林玉恩绝对逃不掉。不过是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 恐怕都等不到宣判的那天就会死, 吴明又何必跟他计较? 至于林玉恩为何要杀裴易?裴易又是否全然无辜? 关他吴明什么事儿。 林玉恩确实已经快不行了,林家连番的变故让他备受打击, 如今一直躺在床上, 几乎已经起不了身。但他其实并未生什么大病,只是正常地老了,器官开始衰竭, 有了一些老人常见的毛病, 每天有医生来问诊,有佣人在伺候,因此到现在也依旧是个体面的老头。 法律对他而言其实已经没有什么意义, 但他的脸色依旧不好看。 “让林逝水来见我。” “让他来见我。” 管家礼貌恭敬地低头应着, 但一个电话都没有打出去。过了大半天了, 也没有一个林家人来看他。 太静了。 整个老宅里别说谈话声, 就是佣人走起路来, 都刻意放轻了脚步。房间里、走廊上,一片死寂,沉默像一双无形的手掐着林玉恩的脖子,让他发出沉重的喘息声,可这偌大的房子就像牢固的棺材,又将他的声音彻底盖在里面。 留下来盯着林玉恩的四组成员,都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可就在他以为真的不会有人来时,林逝水出现了。那位一直跟在他身边的叫做冯叔的男人替他打着伞,两人从雨里走来,一身清贵,配着这古色古香的老宅,看着像是旧时代里走出来的人物。 林逝水年轻时最让人神往的便是他那一身气度,那四组的远远看到他走过游廊,恍惚间生出一个念头——林逝水才像是应该住在这老宅里的,林玉恩反倒像鸠占鹊巢的冒牌货。 很快,林逝水进了林玉恩的房间,门关上,隔绝了一切窥探的目光。 林玉恩先发制人,目光死死地盯着他,“你还知道来看我?你眼里还有我这个长辈吗?” 林逝水却没有立刻回答。他坐在冯叔专门为他端来的扶手椅上,接过湿巾慢条斯理地擦着手,等到擦完了,才抬头,道:“父亲以前说你只是蠢,让我看在我们还有点血缘关系的份上,让你留在这里安心养老。我答应了。可你只是蠢就罢了,还毒。蠢而不自知,毒却入肺腑。” 林玉恩顿时爆发出一阵沉重的喘息声,“你——” 林逝水冷冷地扫他一眼,“你真以为一切都是你在主导?裴易是你能随便掌控的一颗棋子吗?” 林玉恩怔住,很快他的脸色就变了,“你说什么?” 林逝水平静地回答他:“我说,你不过是在被裴易牵着鼻子走。” 林玉恩:“不可能!” 林逝水:“唐一亭是裴易的人。” 听到这个名字,林玉恩的瞳孔猛地收缩。他紧紧地攥着床单,一口气堵在嗓子眼,差点缓不过来,可林逝水只是冷眼看着,动也不动。 “果然。”他道:“十二年前湖畔山庄那次暗杀,我怎么查都查不到幕后主使,更查不到裴易身上,原来是你动了手脚。” 可这怎么可能! 林玉恩心里在呐喊,那个唐一亭是他找来的杀手,千挑万选,成功打消了林逝水的戒心。裴易不过、不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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