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互诉衷情,他终于有资格为她拭去泪水,却连这一简单的动作,都无法做到了。 墨希微抬起的手,虚虚穿过洛璎的肩,他再也触碰不到这个,被他私自捧在心上的小公主了。 少女身上的尖刺从未指向过他,此刻却仿佛深深刺进了他的心里,带起一阵阵抽痛。 “疼吗?” 洛璎突然开口问了一句。 墨希微怔了怔,随即意识到她问的是什么,回答道:“不疼的,转瞬之事罢了。” 洛璎身子一顿,心中酸涩难言,将脸埋在膝盖上不停抽泣。 墨希微的魂影便也在她身边坐下,静静陪着她。 过了片刻,她又闷声问道:“你……还有多久?” 墨希微抬头望着寂静无波的水面,道:“不知,也许数年,也许数月。” 她擦了擦眼泪,下定决心道:“好,那我留在这里陪你。” 听到这话,墨希微心下一惊,忙道:“不可,殿下……” “为什么不行?既然你离不开这里,那我便留下。”洛璎抽了抽鼻子,声音里透着委屈,“你现在这个样子,别想再管我!我就是要留下!” 果然,还是改不了孩子心性啊…… 墨希微有些无奈,好言劝道:“殿下是泽国公主,怎可因一己之私,置家国父母于不顾?更何况,殿下日后还会见到更广阔的天地,认识更多优秀的王孙贵胄……我能有幸成为殿下生命中的过客,已是天道所赐予的,最大的福泽。实不敢,再耽于殿下。” 经他一提,洛璎此时才意识到,自己已经许久都不曾归家。 此次私自外出已有数月,父王母后一定急坏了。 真是不孝。 想到这里,她只觉无望。 自打见到这人的第一眼,她便总喜欢缠着他。 那时她还小,只知道这人长着一张好看的脸,脸上永远带着温润的笑。不管她如何使坏,他都不会生气。只要有他在身边,所有的危险,也都伤害不到她。 这个包容她、爱护她的人,不经意闯入她短短十数年的记忆里,不轻不重地离开,却无端在她心上,扯下一块最稚嫩刻骨的血肉。 她委屈地皱了皱眉,眼泪再次滑落下来,却也未再反驳。 “你说得对。”洛璎渐渐平静下来,依旧垂着眼,神情黯然,“但是……我又不可能自己回去,至少,在南宫哥哥离开之前,我一定要在这里陪着你。” “不许拒绝!” 这已经是她做出的最大妥协。 墨希微对此心知肚明,虽有些无奈,但也只得应下。 “好。” 洛璎擦了一把眼泪,终于笑起来,“现在能告诉我了吧?你的事。” 墨希微点头应允,将自己与墨龙签订契约之事,悉数告知。 洛璎在他身边细细听着,就如同先前听他讲各种奇闻异事时一般,认真又满怀好奇。不久前的阴霾,仿若也被一扫而空。 “你说有些墨龙去了凡世?后来呢?” 墨希微轻轻摇了摇头,“墨龙踪迹一向难寻,即便是我,也无法完全知晓。但祂们的消亡,在离开凡世的时候,就已经注定了。” “居然还有你不知道的事。”洛璎已然整理好情绪,煞有介事地打趣道,“听你这么说,那我们泽国深渊里的恶龙,会不会,就是祂们其中之一?” 墨希微道:“或许吧,但如今,也只能成为传说了。” 洛璎不以为意地笑了笑,伸展开蜷起的双腿,语气也随之轻快起来,“一直以来,都是你给我讲故事,不如这次,我也给你讲个故事吧。” 她缓缓道:“六岁那年,我因贪玩儿,不慎跌进了那道人人畏惧的深渊。那时我还太小,在下坠途中被吓晕了过去。失去意识之前,我还担心,自己会不会被传说中的恶龙一口吞掉?但当我醒来的时候,身上却连一点伤都没有。” “那时我就在想,也许人们误会了,也许深渊里的不是恶龙,而是龙神,是祂救了我。” “旁人都说,那是恶龙见我年幼,不忍下口,才放我一条生路。但我知道,那不过是他们为了吓唬我,故意编出的谎话。真正救了我的,是你吧?” 她看向身旁的残影,见他微微一怔,满意地笑起来,“那日我隐约看见了一条龙影,就和方才你救我的时候一模一样。现在想想,那时你恰好和南宫哥哥来我泽国做客……一定就是你!” “殿下竟还记得。” 往日回忆浮上心头,墨希微低声笑了笑,后又垂下眼睛,“抱歉……” 洛璎一愣,便听他重复道:“殿下,抱歉。” * 洛璎离开后,花清染和南宫并没有急着将那枚内丹交给郁轩。 虽说九幽潭没有对他们造成实质性的伤害,但在那里发生的事,却已令他们身心俱疲,不得不在府中休整一番,才有余力接受这残酷的现实。 偌大墨府,如今已是人去楼空。 所剩不多的几个家仆,正仔细收拾着院子。仿若方才那可怖一幕从未发生过,一切与往常并无不同,只是比原先安静了许多。 趁着花清染休息的时候,南宫别宴打开了那封墨希微留给他的亲笔信。 信中说,幽明界的平衡,实则与花灵的命数相捆缚。时日越久,花灵的身体便会越虚弱。 而身为拥有至纯灵骨的花主,因其本身便灵力超群,被这方空间夺去的灵力只会更多。 换言之,想要保住花清染的命,就必须尽快带她离开这里。 南宫蹙起眉头,闭了闭眼。 “难怪郁轩那时,偏要逼迫染染与此间人结契。只怕是想让她代替花若锦,被这幽明界蚕食灵力,好将花若锦的命数与之剥离开来,真是可恶至极,打的一手好算盘。” 他来到常与墨希微小酌的那处凉亭,取下腰间的白玉埙置在唇边。 埙声依旧,却已再无琴箫相和。 这时,同为凡世之人的一名老仆,抱着一个长条檀木锦盒,循着埙声来到亭前。 埙声戛然而止,南宫转头看去,便听老仆说道:“见过世子,这是家主离开前留下的。家主说,让老奴代为转交给世子处置。” 他依言打开那只锦盒,里面果然是那管墨玉琴箫。 在凡世时,这琴箫是那人极为珍爱之物,几乎片刻不曾离手。到了幽明界,反而鲜少听他吹奏了。 他对老仆点了点头,“我知道了,多谢。” 那老仆见他收下,便行了一礼,佝偻着腰准备退下。 南宫抬眼看向他,在他布满沟壑的脸上,却见不到一丝悲色,不由出声唤道:“老丈。” 老人停住脚步,转过身来恭敬道:“世子还有何吩咐?” “你们都知道他要做什么,也知道,他这样做的后果。难道就不怨他么?” 他终于说出了心中疑问,老人却笑了笑,“家主为人宽厚,待我等不薄。没有家主,我等又该如何安身立命?若舍己身性命,能成家主之所愿,我等,自然甘之如饴。” 老人的声音沙哑而温和,低垂着眉眼,神态一如此间主人,“况且,若非家主一力维持,墨家人的天命,只怕早已断尽了。这一次,不过是将这所窃之命,还回去罢了,哪里还敢有何怨言呢?” 听到这样的回答,南宫别宴沉默了下去,忽而摇了摇头,哂笑一声:“他还真是……” 原来这墨府众人真的都知道。知道自己的命运,皆掌握在那人的一念之间。 原来墨家上下所有人,一直以来,都共同守护着这个秘密。 他们将自己的性命,视作那人给予的恩泽,如此,即便明知等待自己的,是灰飞烟灭的下场,也无一不甘,无一畏惧。 生时感恩戴德,赴死亦能从容。 见他无事,那老仆再次躬了躬身。 “老朽告退。” * 炼制血砂珠所需的三味材料已然集齐,但血曼陀和佛骨舍利,尚在郁轩手里。 南宫别宴原打算先将内丹给他,之后再伺机行事。但因墨希微之事,他又改了主意。 他没有让花清染去幽明殿复命,而是带着她去了月汐湾,将那颗龙魂之力所凝的内丹,交给了红衣使。 炼制血砂珠之事,本应由孤阙亲自动手。但眼下葬花陵的危机尚未完全解除,他根本无暇离开。 而红衣使得他真传,这炼制血砂珠之责,最终还是要交到她的手上。 此时越过先前那层层章程,直接来寻她,反倒能省去不少时间。 祝眉接过内丹,狐疑地看了他二人一眼,问:“城主可知晓此事?” “不知。”南宫别宴无所谓地耸耸肩,“反正你们城主急着要这血砂珠,你早一刻炼成,锦夫人便能早一刻得救,红衣使,大可自行思量。” 祝眉犹豫片刻,抬头朝月汐湖上方看了一眼,终是点头应了下来。 在看到她轻而易举从虚空幻境中,将那早已备好的血曼陀和佛骨舍利取出之时,南宫别宴了然一笑。 月汐湖畔最邻近悬月流的位置,设有一处祭坛,在那里炼制血砂珠,最合适不过。 “炼制血砂珠之法,其实并不复杂。但在幽明界,对天时的讲究却十分严苛。” 花清染问:“为何?” 南宫带着她退到一旁,低声同她解释:“因为这血砂珠,除却那三味材料,还需有月光做引。而这悬月流,是月光在幽明界唯一的通道。当月光倾泻而下时,方可得精妙月华相辅,令三味材料得以最完美地融合。” 花清染抬眸望去,她记得先前南宫曾同自己说过,唯有月圆之夜,才可得见那道如瀑月华,不禁恍然道:“难道今夜,有悬月流?” “不错。”南宫笑了笑,“今日,正巧是望日。” 花清染微微一怔,忽然意识到,自上次在这里见到悬月流,到现在已经过去整整两月。 也是那时,她第一次萌生了想要离开这里的念头。如今,只待血砂珠炼成,她便能真正离开了。 这本是她期待已久之事,临到所愿成真时,她的心里却隐隐不安起来。 “错过今夜,再想要见到悬月流,便要多等一月。锦夫人显然等不了那么久,所以,你正是算准了这一点,才会如此笃定,红衣使不会拒绝我们的提议。”她看向南宫,问道,“可是,你怎会知道得如此清楚?” “关于血砂珠的记载,并非幽明界所独有。” 南宫如实回答,“幽明界所有卷宗,都藏于宫中的典籍库里。相比于此,凡世流传下来的典籍,才真正可谓浩如烟海。其中提到过血砂珠的文献,便有十余本,自然不乏有炼制之法的记录。” 花清染点点头,“原是这样。” 他们来到这里的时辰,不早不晚。不多时,便已临近夜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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