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卫手执长戟,纷纷颔首行礼。 她顿住了脚步,便见那首领上前道:“见过锦夫人。” 她弯起唇角,问:“祭司大人, 现下可有空闲?” 那首领道:“这几日葬花陵安然无恙,大祭司并未设下禁令。” 说罢, 他未作多想, 立刻让到一旁, “夫人请。” 幽真面上含笑, 对他略一点头,便施施然朝里走去。 孤阙此时,正盘膝坐在葬花陵的石门前。 佛骨舍利不在,他便以自身之力镇压怨灵。 但自上次绞杀花海中躁动的怨灵之后,这里面,似乎安静得有些反常。 葬花陵里的白昙,并非寻常花卉,而是花灵死后,魂魄所化。 照往常,这些白昙的吐息开合,几乎与沉睡中的人类无异。 但近几日,这些轻微的声响,却仿若不存在一般,只余下一片死寂。 他曾怀疑过,也许是前次异变的花魂,数量太过庞大,令其中大半白昙遭受了污染。 可这样一来,周围的灵气也必然会有所消减,绝不会和现下一般毫无变化。 幽明界的灵气给予花灵生命,她们一生都与这里有着无法割裂的羁绊,生死不论。 想到这里,孤阙心下一声叹息。 正此时,甬道里的灵流,忽然有了些微变化。 他缓缓睁开双眼,在看到那一些青碧色衣裙的时候,不由轻轻蹙眉。 幽真笑了笑,学着花若锦的语气,柔声说道:“大祭司看到我,似乎很惊讶?” 按规矩,孤阙见到花若锦,应当起身行礼。但他却并未如此,只道:“夫人不该来此。” 幽真微一挑眉,起了兴致。 “百年前我来得,百年后却来不得。这是什么道理?” 沉默少顷,孤阙抬眸直视着她,“你果然不是锦夫人,花魅之主。” “哎呀,才说了两句话就叫你瞧出来了。” 被人戳穿了身份,幽真倒也不生气,娇笑道:“想不到,你竟比郁轩还要了解她。” 孤阙不为所动,“夫人不会如此说话,城主自是早已知晓你是什么,只他不愿承认罢了。” 幽真掩面一笑,脚步未停,径直踏上白玉石阶。两侧廊柱中设下的禁制,竟对她没有丝毫影响。 “是吗?那他对花若锦,可真是一片痴情啊。” 随着女子的靠近,那股强大而阴冷的气息越发明显。 孤阙身形未动,脊背却紧绷起来。面对如此具有压迫感的阴邪之力,他不得不撑起结界抵挡。 不过转瞬,幽真已然近到身前,抬手轻按在他的肩上,“放松些,你紧张什么?方才界门变动,想必你也已经有所察觉。你就不好奇,我为何会选在此时,来到这里?” 孤阙道:“你想趁机破坏葬花陵的封印,放花魅出世。” “猜错啦。” 幽真摇了摇头,语气天真无邪,说出的话,却直叫人毛骨悚然。 “我啊,是来杀你的。” “我原想着,待拿到血砂珠、增进灵力之后,再来见你也不迟,但我等不及了。” 她轻叹一声,如实说出心中想法,“你五百年的修为,也足够我毁了这里。而且我还想看看,那小子究竟会怎么选……所以呀,只能先把你吃掉了。” 她说着,指尖一挑,顺势扯上孤阙系在脑后的白绫带子。 下一瞬,便见他闪身而起,反手击来一掌。 幽真旋身轻松躲开,敛眉轻轻抚着心口,娇嗔道:“哎呀,吓到我了!就算我不是花若锦,这身子也还是她的,你若碰坏了,郁轩怕是要扒了你的皮。” 孤阙手持藏星杖,冷眼睇向她,“你若再敢放肆,我不会手下留情。哪怕之后以死谢罪,也定要除去你这大患。” 幽真却忽然大笑起来,“祭司大人若真有此等魄力,百年前,便不会当那缩头乌龟。” 听到这话,孤阙脸色大变。 幽真继续道:“其实,我原还不懂。你一早便知道,移魂转生所带来的反噬,远比书中记载要多得多。” “花若锦的肉身毁得太厉害,又在鬼界游走一番,损了魂魄。即便这禁术最后能成功,她也没几天好活。更何况,只要她醒着,就还会有这么大一个幽明界,不断汲取她的力量。” “你们根本救不了她,还会白白折了另一条无辜花灵的性命。郁轩为爱昏了头也就罢了,而你,居然也不加劝阻,反倒助纣为虐。” “幽明界谁人都知道,大祭司奉公克己,于礼法之上,最为严苛。” 她徐徐绕到孤阙身前,目光不咸不淡扫在他的脸上,“你明明和自己的好徒儿互生情愫,却碍于师徒身份,故意对其视而不见。” “这样一个恪守礼法的大祭司,对自己的徒弟都这般狠心,在移魂转生这等荒唐之事面前,居然能毫无顾忌地接受。” 她嗤笑一声,眼中满是讥讽,“不过,现在我明白了。你之所以会同意这件事,不过是因为,你心中有愧。” “真该叫外面那些人看看,看看他们所追随的大祭司,他们所信仰的神明,百年前,是如何眼睁睁看着自己那些信徒,前赴后继地送死;是如何无动于衷,只顾自己性命。” 闻言,孤阙不禁后退几步。即便被白绫覆着双眼,也难掩他面上惊恐。 他厉叱道:“你休得胡言!” “我是否是胡言,祭司大人心里,最清楚不过。” 幽真步步紧逼,眼神死死盯着他,“白袍加身,权杖在握;高坐神坛,不染尘埃;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多光鲜啊,祭司大人。” “百年前幽明大劫,你本该身先士卒,却因怕死,而临阵退缩。” 她长叹一声,“可惜呀,以花若锦的实力,与你联手,势必能镇压下那场花魅之乱。可你逃了,孤阙,你逃了。留下花若锦一人苦苦支撑。她……本可以不用死,是你害死了她。” 听到这话,孤阙心神俱荡。 他的确,曾因畏惧而逃避,有负大祭司之名。 原以为过去百年,他可以渐渐淡忘,当初几乎本能做出这一决定时,所带来的羞耻之感。 却不曾想,如今再度被人提起,才发觉自己早已被钉在耻辱柱上。 他口中喃喃,连带藏星杖的光芒,也渐渐暗淡下去,“不……我只是……只是还没准备好。” “准备?她一个初初降世的小女子,那时又何来准备一说?” 幽真轻嗤一声,“真是可笑啊……她临到死时都还相信,幽明界的大祭司,会赶去助她一臂之力。可你却因为惜命,背叛了她。” “所以,当郁轩提出使用禁术令他复生之时,你才会答应得那么爽快。因为你对她心怀愧疚,又不想让自己高高在上、有如神祇的名望蒙尘,便只能尽可能弥补。哪怕明知一切都是徒劳,哪怕会让另一个人因此丧命!” 说到这里,她厌恶地皱了皱眉,“有用吗?孤阙,你自愿放弃能与幽明城主比肩的权势,自愿消失在众人视野,成日里诵经祷祝……世人感念你之清高,无一不对你歌功颂德。但其实,你只是怕了。” “你也厌弃这样的自己,觉得自己德不配位,我说得对吗?祭司大人。” 花魅,极擅祸乱人心,易使人滋生心魔。 孤阙对此,再清楚不过。 他自觉已被眼前这妖邪影响,连忙闭目盘膝,平心静气,诵祷词以摒除杂念。 但似乎为时已晚。 幽真见状,轻笑一声,俯身凑在他耳畔,叹息道:“罢了,一晃百年,你无时无刻不深陷于悔恨当中,无法自拔。花若锦是个善良的人,不会责怪于你。” “不过,你方才,心乱了。” “让我看看,是乱在何处了呢?” 她抬手抚上孤阙的心口,感受着手下出于抵抗带来的轻微刺痛,蓦地笑起来,“找到了。原来你这么在乎你那小徒弟呀……死到临头,居然想的还是,不要让她知道你那肮脏卑鄙的过去。” “也是,红衣使媚骨天成,那样的美人,又对你言听计从,想要不动心,的确太难了。只怕,你早就想和她抵死相依,怕自己忍不住,怕她乱了你的道心,所以前次才会故意将她赶走……” 幽真直起身,眼神轻蔑,“明明心里喜欢人家,却还要摆出一副师尊架子。二百戒鞭呢,抽在那样一副美人背上,好狠的心啊……” “住口!” 孤阙大喝一声,似是终于忍无可忍。 见到他这般模样,幽真却愈发兴奋起来,“你呀,对自己所爱之人,也能这般虚伪。可真是……该、死。” 话音未落,只见孤阙霍然执起手中法杖,星芒如利刃,猛地向幽真刺来! 但他毕竟血肉之躯,也并非旁人所想的那般完美。 有瑕疵便有软肋,便易生心魔。 幽真正是看准了这一点,只随意挑拨,便令他心神大乱。 而实力相近者之间的较量,稍有差池,生死便已注定。 他手上的招式已经失了章法,终是不敌。 “哎呀,抓住了。” 幽真的指尖化作利刃,狠狠刺入孤阙的心脏,“不妨,让你那宝贝徒弟仔细瞧瞧,她所爱慕的师尊,这颗心,究竟有多龌龊。” 随着她的话语,孤阙的动作顿时停滞,面上白绫自行散落,露出他那双微微放大的双瞳。 瞳仁中透着诡异的猩红色,衬在这张宛如谪仙的面容上,便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浑厚灵力从那颗心脏不断涌出,顺着幽真的指尖,悉数灌入她的身体。她笑得近乎癫狂。 就在这时,甬道内忽然闪过一阵利器破空之声! 祝眉一袭红衣,如风焰般冲了进来。 看到眼前这一幕,掩月轮铮然落地,发出一声清脆鸣音,回响在空寂的石室里。
第67章 离间 幽真见到来人, 弯起唇角,附在孤阙耳边说道:“郁轩对你倒是放心得很,也不知是你太会伪装, 还是他太过愚蠢, 竟会让你这等心中有瑕之人守在这里。你的修为,我便笑纳了。” 说罢,她随手一甩, 便将早已灵力尽失的孤阙抛下高台,丢向祝眉面前。 藏星杖光芒尽失, 如同废铁一般,滚落到他脚下。 “师父——!” 祝眉肝胆俱裂, 疯了似的扑过去,接住那从高处跌落的身影。 “师父!” 那一袭白衣已被胸口涌出的血染红,祝眉颤着手,小心翼翼抚上那血肉翻卷的伤口,试图用灵力为他止血。 但孤阙的身体,被强行抽干灵力, 灵脉也随之枯朽, 早已回天乏术了。 “怎会、怎会如此……?” 祝眉怔怔看着他那狰狞的伤口,恐惧深深攥紧了她的心脏,泪水早已涌出眼眶,“师父……我该怎么做?怎么做才能帮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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