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很难以想象,若是经历过这些,他究竟该如何承担这一切所带来的绝望。 许是知道她提着心,少年抬手轻飘飘摸了摸她的头顶。 “那个时候他们发现了一件事。我是不死之身。” 少年轻描淡写地说着惊世骇俗的话。 酥酥心里一个咯噔,她猛地转过头,错愕而茫然的盯着他。 不死之身。这四个字代表的什么?他从出生起就遭遇的一切劫难的开端吗? 酥酥又想到雨夜时她见到重渊的第一面,少年浑身数百道伤口,她亲手脱下他的衣裳,检查过,几乎都是深可见骨,看着血肉模糊,伤痕累累。 而短短一两天的时间,他就表示自己伤好了。甚至还敢出来跟着她一起去山上采灵植。 以及就在刚刚,他说每一次下雨的时候,他都会经历一场凌迟的灾难。 “不死之身……”酥酥说这句话的时候,甚至是有些哽咽地,她抬手,落在少年的脸侧,少年很乖巧地微微侧脸,让自己的脸颊落在她掌心。 “他们杀过你不只一次,是吗?” 少年侧过脸,轻轻吻了吻她的掌心。窗外暴雨倾盆,而他明明最是厌恶雨天,却在这一刻,唇角微微上扬。 “我很庆幸我是不死之身。只有这样才能在那一天遇见你。” 酥酥眼眶有些热,发红,她对这种感觉很陌生。可她知道,这是想哭。 她从未哭过,第一次落泪,是在血雨漫天的祭祀台上抱着他时,第二次有了落泪的冲动,却是因为心疼经历过无数次死亡,却还能对她笑的重渊。 “他们……都对你做了什么?” “巫族有一个特性。可以掠夺他人的巫力。”少年眼神淡漠说着他身上遭遇的一切,“他们发现我的血可以提高他们的巫力。开始了在每一场雨中让我的血被每一个人吸纳。” “每一次下雨的时候,都是我从生到死,由死到生的时候。” 少女心疼地红了眼圈,就那么看着他,任由谁都无法不触动。 他抬手捂着她的眼,像极了在多年以后的每一次。 “别哭,他们杀不死我。那一切都不会让我死去。只要我还活着,也会一直活下去陪着你的。” 酥酥闷着声嗯了一下,没什么力气地耷拉着脑袋,将重量落在少年的掌心,让他托着她的头。 “那今夜下雨……他们会不会……” 少年低头,和她脑袋碰了碰。 “不管他们。” 他已经看明白了自己的未来,只要是和她在一起的话,这里会发生的一切,他都不在乎了。 或许,巫祝族会成为他的阻碍。 到底是心中装着有事,两人都无法安心入睡。 两人并肩在窗边裹着一条锦被,头贴着头,安安静静看着外面的暴雨。 一夜安宁。 天明破晓之际,骤雨初歇。 然而所有的巫都一夜无眠。城中气氛十分僵硬。 酥酥晨起去买早食,一路上都听见人们在窃窃私语。说是昨夜下了雨,所有的巫都趁夜聚集到了祭祀台跪求巫子大人的奉献,然而一整夜,祭祀台都是空的。 酥酥拉低了兜帽,不让自己的表情漏与人前。 祭祀台,她还记得当时少年重渊是被用几条金链子锁在祭祀台的。浑身血泞,狼狈不堪。 无论是身着黑衣的凡人,还是身着白衣的巫,在经过酥酥的身侧时,总有人说话的声音漏了出来。他们在焦急的询问对方是否知道巫子大人的下落。 然而从昨夜电闪雷鸣落雨的那一刻起,巫祝族所有的人都未曾见到巫子大人。祭祀台的周围跪满了人,在狂风骤雨之中等候属于他们的恩泽。 过去的十多年里,巫子大人从未有过缺席。无论是被金链子绑着,还是被囚禁在华丽繁杂的笼中,名义上的巫祝族巫子大人在落雨之日,永远都是众人们的祭品。 以他血肉,祭祀整个巫祝大陆。 这是第一次,所有人跪在祭祀台外等了一夜,并未等到巫子大人的出现。 天明之前已经有人上报族中,从巫神殿中传来的消息是,巫子大人似乎失踪了。 所有人都不知道他在哪里,所有人都在用抱怨的语气斥责他。 “巫子大人难道不知道他是什么身份吗?怎么可以随意乱跑?” “我的孩子还有七天就要甄别了,他昨夜陪着我跪在祭祀台等候了整整一夜,巫子大人没有出现。这是何等的过分!” “不应该呀,巫子大人从未这么做过,究竟有谁教唆他无视我等?” “巫子大人真是太不像话了,下一次希望长老们能把他牢牢的锁在祭祀台。不要让我们空跑一趟。” 酥酥听见了周围那些人的话语。他们无一不再抱怨,用指责的口吻提起重渊,似乎重渊天生就欠他们的一样,他们理所应当的指责着雨夜中受着凌迟痛苦的少年,却只是为了夺得他的血,为了夺取他的巫力。 这一己之私甚至不是一个人两个人,而是所有巫们高高在上的表现。 酥酥拽着兜帽的手都攥紧到发白,她咬紧牙关,努力让自己不要表现出来任何不对。 可是愤懑始终淤积在她心中。 这些人怎么……怎么能这样?!他们享受着重渊带给他们的一切,吸食他的血骨,依附着他的生命力生存,哪怕一个人也好,能觉得这是不对的。可是没有一个人认为这是一种病态的获取,他们明明从重渊身上夺取了一切,还指责他不够安分,不能像一个人偶一样被锁在祭祀台,随时为他们牺牲。 这一刻,酥酥无比庆幸在巫祝族彻底湮灭了。 令人作呕的一群人形禽兽。 酥酥拎着食物从人群中走过时,听见了有人在低语。 “神殿那边已经派人出去寻找巫子大人了。相信很快就会有结果。” “我倒是希望神殿的长老们能给巫子大人一点小小的教训,让巫子大人记住,时时刻刻都该以本族人为重,沐浴恩泽这么大的事,他怎么可以任性的不出现?真是长了反骨了。” 酥酥脚下一顿。 神殿派人来找他了。小石屋未必是一个安全的地方。 即使不知道巫神殿之前是一个什么样的存在,酥酥单凭这些人的话语中就已经将这个地方记恨上了。 巫神殿,他想在巫祝族湮灭之前,亲手毁掉这个地方。 戾气,在小狐心中生了根。 回到小石屋,少年正在将酥酥采集回来的灵植分门别类,小院中还多了长长一条缎子,那是昨夜酥酥用来遮挡屋顶破洞的缎子,淋了一夜的雨,早已经变了形。 少年抬眸看向酥酥,眼神多了一些柔软。 酥酥只将小食递到少年手中,低语:“巫神殿已经知道你消失了,我在路上听见那些穿白衣服的人说,神殿的人正在找你。” 少年脸色正常,对此他早有预料。 过去的十多年里,每一次的下雨,对他而言是一场凌迟折磨,对巫族其他人来说却是一场天恩。他可以逃避一场凌迟,却没有一个人愿意错过天恩。 即使知道这背后是血淋淋的。他们依旧会用高高在上的态度想,那都是因为他出生的错。他生来就欠整个巫族。 重渊不欠任何人的。 他生在深渊地狱,之前对此世间都无所谓,沉沦就沉沦。至于现在他有了拥抱神祇的目标,他就不能身处深渊地狱,他要一步一步从曾经沦陷下去的地方爬出来。 “尝尝,甜吗?” 少年将一根糖米条塞到酥酥的嘴边,注意力还在她的身上。 酥酥盯着他看了片刻,张嘴,嗷呜一口咬断糖米条。含糊不清地说:“甜的。” 少年低头在她唇上啄了啄。 “嗯,的确甜。” 酥酥瞪了他一眼,这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思亲亲? “我说,神殿的人已经在到处找你了。” “我知道。”少年翻着小食,从里面找出一个肉饼,他已经知道小狐儿爱吃肉了,抬手将肉饼递到酥酥嘴边,轻描淡写说道,“这不重要。” 酥酥有些焦急,按住少年的手。 “这都不重要,那什么才重要?” “如果被他们抓到……他们是不是又会那样对你?” “别担心,我不会被他们抓到的。”见酥酥没心思吃,少年反手喂了自己一口,他倒是淡定,明知道这一切在发生,还是细细品尝着酥酥亲手去给他买来的早点。 吞咽后,他目光落在酥酥脸上:“就算我被他们抓到,我也不会再允许他们那样对我了。” 以前他无所谓,但是现在他怕酥酥心疼他。 为了不让她心疼。 “至于现在最重要的,”少年顿了顿,伸手牵起酥酥的手,“我的神祇大人,我该怎么叫你?” 酥酥一愣。 她抿着唇,好半天,才对重渊认真说道:“酥酥。” “苏苏。” 少年重复着。 酥酥却摇摇头,虽然是同音,但是她大概知道重渊口中的苏苏是那两个字。 “是酥酥,”酥酥手在重渊掌心写着,“酥软,酥酥麻麻的酥。” 少年认真地看着那两个字,蜷起手,将这两个字藏于掌心。 “酥酥。”他轻声喊着。 酥酥眨巴着眼看着他。 少年的重渊声音和成年后还是有些差别的。可是她这一刻发现,原来重渊在喊着她名字的时候,一直都是一样的。 注入一切的专注。 她笑了笑,什么神殿巫祝族,都不配影响她这一刻的心情。 她眉眼弯弯,响亮地答应了一声。 “嗯!” “你要记住我的名字呀。” 记得在四百年后与她相遇的那一刻,还要记得酥酥这两个字。 少年答应了。 “不会忘记的,酥酥。” 也许是少年的态度影响了她,酥酥暂时把焦虑放下了。小石屋远离人群,一时半会儿应该不会被人找到。 他们还有几天松散的日子可以过。 酥酥原本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打算的。 在少年重渊的身边,她没有任何焦虑和戾气,和之前几天一样,平平淡淡的过日子。 闲来无事,少年甚至在教她巫咒字。 巫咒字和寻常的字截然不同。每一个字都有着强大的巫力存在。如何阻列在一起就会形成最危险的巫咒。 在少年用纸写下一些巫咒时,酥酥趴在他的身侧,看得清楚。 她眉心微蹙。 好眼熟啊。 这些巫咒字本该是她从未接触过的,可她只是看重渊这么写,总有些熟悉感。 她忽地想到了什么,伸出手,拉开了少年的衣领。 这一下猝不及防,让少年毫无防备地露出了大片锁骨胸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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