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越女峰陪师父吧。 她这么想着,也这么做了。 白天陪北微浇花种树,击鼓吹笙,夜里陪北微沐浴焚香,打坐入定,很是有种清修之意。 起初北微还挺感怀。 大徒弟这一走,她想盯人练身法都没法盯,她小徒弟的身法根本用不着她操心。 然后没几天,北微就有点烦了,怎么小徒弟比大徒弟还粘人? 是以这日,眼见拂珠挽着袖子过来,要帮她浇水,北微啧了声,转着手里的水瓢道:“珠珠你这成天跟着我,你就没别的事做吗?” 拂珠说:“没有。” 北微说:“你没有,我有。” 拂珠说:“哦。” 然后就站在那不动了,一副我不帮忙我就看看的样子。 北微再啧了声:“行了吧你,你师父又不是那种伤春悲秋的小女子……” 话未说完,一只纸鹤悠悠飞到北微面前,北微顺势吹口气。 纸鹤瞬间变得鼓胀,连带传音的语声也变得鼓胀。 但还是能听得出,语声说的是元宗覆灭了。 而和元宗覆灭的消息同时来的,是远在皇城的大田鼠给拂珠的传音符。 “夫人有些不太好。” 大田鼠这么说。 拂珠皱眉。 前不久她跟家里联系的时候,乔应桐还好好的。 怎么突然就…… 北微道:“珠珠赶紧去皇城吧。”顿了顿,“如果……” 如果什么,北微没说。 但拂珠明白。 拂珠没有耽搁,点点头就要动身。在旁边琼花堆里打滚玩的白近流闻声冲过来,蹲在拂珠肩头,跟她御剑赶往中州皇城。 以神剑御剑速度委实快极,不消瞬息,皇城东城门已近在眼前。 拂珠带白近流下地,对将离道:“殿下先回蓬莱吧。如果……” 如果什么,她也没说。 但将离同样明白。 他便道:“若是需要我帮忙,随时喊我。” 拂珠说好。 将离就此折返,拂珠也转身进城。 从初入元婴,到现如今的合体巅峰—— 算算时间,拂珠已足足四十五年没有回来。 以致于她叩响姬家大门,开门的竟是位头发花白的老者。 拂珠依稀认出老者的眉目,是她少时,常常给晚归的她留门的那个门仆。 像拂珠还认得门仆,门仆却已认不得她。 年迈的门仆眯着眼努力看她,茫然好一会儿,才终于记起她是谁。 “姑娘……姑娘回来了!” 门仆几乎是扯着嗓子喊出这么一声。 这一声出来,刚刚还显得安静的姬家,立刻充斥了各种各样的脚步声。 有匆忙往里走,要给家主和夫人递话的,有急急往大门这边走,要迎接终于回家的姑娘的,更有走着走着忽然停住,苦笑着说老了,腿脚不行走不动了,没法第一时间看到姑娘了。 拂珠垂眸。 待大门彻底打开,她抬眸,映入眼帘全是如门仆那般,头发花白着,甚而身躯佝偻,步履蹒跚的老人。 连同当初和拂珠同龄的丫鬟丹愫,如今也已作老妇人打扮,不复曾经青春年少。 拂珠看着他们。 他们也在看拂珠。 几十年过去,拂珠还是当初离家时的样子,姬家人却都老了。 更有已经去世了的。 余下还活着的仆从里,有人眼神已不怎么好,跟门仆似的看半晌才认出拂珠,沉沉地感叹姑娘都没怎么变;有人是记性不好,一下子记不起拂珠,却又觉得眼熟,便询问刚说的姑娘是谁。 “还能是谁,咱们姬家可就这一个姑娘。” 这话一说,围在一起的仆从们齐齐让开路,正是姬彻之和乔应桐到了。 便如大田鼠所言,乔应桐有些不太好,她是被左右搀扶着过来的。 姬彻之身体倒还勉强可算硬朗,只比起上次用传音镜和拂珠联系时,发间银丝似更多了些,面上皱纹也更加深刻。 连他都这样,不太好的乔应桐自然更显得苍老。 她声音也是苍老的。 “我的小珠珠回来啦。”她说。 说着就笑了,挥退搀着她的左右,朝拂珠张开手:“小珠珠快让娘抱抱。” 拂珠动了动唇。 她想喊她,可话到嘴边,什么都说不出口。 只得走过去,像小时候乳燕投林那样,小心地埋进乔应桐怀里。 还是熟悉的气息,还是熟悉的怀抱。 可气息里夹杂了一丝衰老之意,怀抱也透出种力不从心。 她老了。 几十年的光阴,对凡人来说太过漫长了。 “娘。” 拂珠终于喊出口。 然后从乔应桐怀里抬起头,对姬彻之喊了句爹。 姬彻之也在笑。 不知是因为年纪大了,就爱说话,还是看出仅简简单单的一个拥抱,乔应桐就有些疲惫了,姬彻之道:“珠珠累不累?饿不饿?想吃什么,爹去厨房给你做。” 这时,总算发现拂珠肩头的白近流,便问:“白白有没有什么想吃的?” 白近流原要说不吃。 他怎么可能让一大把年纪的人下厨。 但看拂珠还呆在乔应桐怀里,白近流想了什么不得而知,他回答姬彻之:“谢谢爹爹,我想吃奶糕。” “奶糕?” 乔应桐眼睛一下亮了。 许是没想到,几十年过去,还有人惦记奶糕。 她低头看拂珠:“珠珠想吃奶糕吗?娘给你做。” 拂珠说:“我不吃。” 乔应桐说:“那想吃别的?” 拂珠说:“别的也不想。” 乔应桐为难:“那怎么办?你总不能什么都不吃。” 拂珠站直了说:“我什么都不吃。娘和爹有想吃的东西吗?” 姬彻之说没有。 乔应桐则又笑了。 她轻声说:“珠珠,娘老啦,你爹也老了。” 很多东西都吃不下了,也吃不动了,心里再想也不行。 拂珠沉默。 乔应桐便说:“不吃就不吃,让你爹去做奶糕,做好了咱们一家人坐一块说……” 话到一半,她突然摇摇晃晃的,整个人往前倒。 守在左右的仆从还没伸手,拂珠已经将乔应桐接了满怀。 这一接方察觉,乔应桐体重有些偏轻,甚至抱着还有点硌手。 可她没生病。 就只是老了。 拂珠望向姬彻之。 姬彻之和仆从们一样,并未因乔应桐的忽然昏倒,露出特别的担忧之色,显然这种情况不是第一次发生。 “你娘又睡着了,”姬彻之道,“把她送回房,让她再睡会儿吧。” 拂珠说:“不用请大夫吗?” 姬彻之说:“请过了。” 拂珠便趁着抱乔应桐去正房的路上,指尖搭在乔应桐手腕,灵识悄悄往里过了遍。 确实是不用请大夫。 或者说,即便请了也没什么用,大夫只会说大限将至,可以着手准备后事了。 ——拂珠的灵识告诉她,乔应桐的身体正慢慢趋向某个临界点。 正常的衰老,然后…… 正常的死亡。 所以房内不像别人家那样有药味,而是泛着淡淡的檀香味道,专给乔应桐睡觉安神用的。拂珠才将乔应桐放上床榻,还没盖被子,乔应桐就醒了。 乔应桐神情肉眼可见的迷糊。 她迷迷瞪瞪地看着拂珠,过会儿彻底缓过来了,说:“我又睡着了啊。” 拂珠说是。 乔应桐叹口气:“难得你回来,我可不想又成天成夜地睡。” 姬彻之这时倒了温水过来,半扶起乔应桐,让她喝水。 乔应桐就着姬彻之的手喝完,往后垫了被子一靠,同拂珠说话。 因拂珠在天端云里很是出了回风头,加之前几日刚结束的宗门战,她师兄当场飞升,所以不仅东海,皇城这边早传疯了。乔应桐便问拂珠,仙路长什么样,好走不好走。 拂珠大致描述了,乔应桐又问她师兄去上界,她师父怎么样。 拂珠才说师父嫌她粘人,乔应桐就笑了。 笑着笑着咳嗽起来,姬彻之给她拍背,又倒了杯温水让她喝。 乔应桐说:“怎么还要喝水啊?” 姬彻之说:“难不成你想喝药?” 乔应桐撇撇嘴,认命喝水。 喝药…… 拂珠扫了眼靠墙的一面柜子。 凭她的感知,她上次离家前备下的种种丹药,以及过去几十年里不断让人送来的丹药,全在柜子里放着,没怎么动。 她便问:“娘没用延寿丹吗?” 延寿丹,顾名思义,延年益寿,专为凡人调制。 “用了,用了一颗,”乔应桐边喝水,边看了眼那面摆满丹药的柜子,“不过味道不太好,我就懒得再用。” 拂珠问:“爹呢?” 乔应桐说:“你爹好着呢,他才不用。” 拂珠没说话了。 延寿丹不是多么珍贵的丹药,但多的是凡人为其倾家荡产,想活得更久一点。 而她家居然都没人用。 “娘已经活很久啦,七老八十了都,”乔应桐慢慢说道,“托珠珠的福,娘这一辈子没病没灾的,好得很。就是现在时候差不多了,该到了。” 所以什么延寿丹,还有这个丹那个药的,她都不想用。 长命百岁是好。 可顺应天时也很好。 她这么多年,从来都是这样过,如今更该这样。 她才不想活成别人口中的老不死。 “好在娘的珠珠还是这么年轻漂亮。” 乔应桐伸手抚摸拂珠的脸,力道很轻,生怕自己变得粗糙的手指会伤到这冰肌玉骨。 她目光很暖,也很平和。 她说:“只要珠珠好好的,娘光是看着都觉得高兴。” 拂珠蹭蹭她的手:“那娘多看我几眼。” 乔应桐说好。 她对着拂珠看了一眼又一眼,没等姬彻之做好奶糕端过来,她又睡着了。 拂珠将她扶进被窝,盖好被子,让丹愫等人在旁边守着,便去厨房找姬彻之。 姬彻之正给奶糕摆盘。 拂珠洗了手帮他,他说:“你娘又睡着了?” 拂珠说:“嗯。娘最近一直这样吗?” 姬彻之说:“上个月开始的。” 上个月是隔几天才会突然睡着一次,这个月变成每天都要好几次。 为此,乔应桐悄悄跟他说,或许哪次她睡着了,就再醒不来了。 她让他提前做好准备。 拂珠听完了,问:“爹最近有哪里不舒服吗?” 姬彻之说:“你娘都说我好着。” 正巧奶糕摆完,拂珠顺势圈住姬彻之手腕。 姬彻之说:“怎么样?我好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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