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致动作一顿。 少顷,他道:“你若不对秋水出手,我也不会出手。”他继续化解她体内伤势,低低道,“乖一点,别再闹了。秋水受不住你这一剑。” 秋水。 又是秋水。 拂珠知道她在他心里其实一直没什么位置。他将楚秋水从凡间接来楚歌峰,他只顾关心他这个娇弱青梅,她对他而言俨然已经什么都不是。 他这辈子都不会对她好。 嗓子忽然有些发干,拂珠再开口,果然有些哑。 她哑声问:“她受不住我一剑,我就能受得住你一音?” 乌致道:“秋水不是你。她身子不好,又没有修为傍身,她若受了伤,比你麻烦千万倍。” 拂珠音色更哑了:“可……” 可我刚刚那一剑,不是冲着楚秋水去的啊。 “听话,你先回越女峰,”乌致又说,“秋水受了惊,我得哄她。” 伤势化解得差不多,他收手转身,往洞府里走。 拂珠怔怔看他。 看他回到亭中,重新在楚秋水身边落座,神容难得温和。而后他对楚秋水说了什么,他取出把旧琴,开始弹奏。 这次的琴倒不是拂珠送的。 他便在弹了一小段后,把旧琴放到案上,让楚秋水弹。 拂珠再看不下去。 她按了按还隐隐作痛的心口,提着剑离开。 …… 不同于楚歌峰上长老弟子众多,越女峰一脉人很少,笼统也不过拂珠和她师父师兄三人,余下便都是侍奉他们师徒的童子婢女。 见拂珠白着脸回来,周身气息也有些萎靡,正清理香炉的婢女剪灯一惊:“道君受伤了?” 拂珠说:“小伤,不妨事。” 说是小伤,剪灯却不敢怠慢,往香炉内连投数枚疗伤用的丹药,又燃了支凝神静气的沉香,才过去搀拂珠坐下。 拂珠闭着眼,任由剪灯给自己擦脸净手,末了还换了身柔软衣裳。 随着药香扩散,拂珠脸色好看不少。剪灯问:“是何人所为?” 拂珠眼睫微微一颤。 剪灯懂了。 是乌致。 “他竟敢这般待您……” 剪灯刚想骂乌致没良心,却瞄到拂珠面露疲色,犹豫一瞬,咽下到嘴边的话,问可还有别的吩咐。 拂珠摆了摆手。 剪灯便往她身上披了件外衣,又给香炉加了两枚丹药,无声退出去。 过了片刻,拂珠睁开眼。 抬手布下数道屏障,她扯了衣襟一看,不禁庆幸乌致对她还算手下留情,那一音没伤及她心脉。封印只有轻微的松动,没什么大问题,回头请师父重新加固便可。 顶多有点疼而已。 他并非有意的,拂珠这么对自己说,他总是这样,除了琴之外,任何一切皆入不得他眼,习惯就好。 可劝着劝着,想到乌致这是第一次为旁人和她动手,拂珠忍不住又抬手按上心口。 须臾一弯腰,终究吐出口血来。
第3章 缱绻 他低头覆上去。 看到血,拂珠第一反应就是赶紧收集起来,留作备用。 她咳了几下,掩着唇,还没找盛血用的玉瓶在哪,便恍然记起,琴已经做成送给乌致,再用不到她的心头血。 而她也没剩几滴心头血。 往后想做个新的穗子让乌致挂在琴头,她也做不出来了。 抑或是,他有他珍视的小青梅给他做穗子,他用不着她送的。 想到这里,拂珠心口针扎一般,密密麻麻的疼。 弯腰喘息一阵,等疼痛平复了些,拂珠手掌虚虚掩住地面,将血迹处理干净。然后她撑着地面起身,指尖轻弹,数颗晶莹剔透的灵石摆成个小型聚灵阵,她调整姿势,开始疗伤。 心口残余的伤势在吐出血后舒缓不少,拂珠疗伤没多久就结束。 但她没有立即醒来。 她甚至很清楚地明白,她此刻是入了魔障。 “铮。” 琴声雀跃轻盈,如山巅风,又似林间鹿,让听者整个人都变得放松起来。 听者尚如此,奏琴者亦是神色淡静。他时不时抬眸看一眼听者,目光也是柔的。 很快,一曲奏完,他朝听者伸手:“来。” 听者过去了。 两人合奏,情意若有若无地钩缠在琴音里,缱绻非常。 ……荒谬。 旁观的拂珠这么想。 她自知心不静,又受了伤,被寻到破绽生出魔障也算情有可原。可她无论如何都想不到,她竟会在魔障里看到乌致与楚秋水合奏。 果然在她心里,乌致和楚秋水…… “嗷呜!” 狼嚎声忽然在耳边炸响,拂珠猛地惊醒。 身上才换不久的衣裳全然被冷汗打湿,心口砰砰跳得厉害,乃至胸腔都有些发疼。拂珠慢慢低头,怀里小兽仍在一拱一拱,试图让她醒来。 “谢谢白白,我没事了。” 拂珠稍稍缓过来,抬手抚摸小兽头顶的小角。 她安抚小兽的同时,也在安抚自己:“只是梦到点不开心的事罢了。” 梦醒了就好了。 “嗷呜?” 白白又叫了声。 白白是拂珠筑基那年,跟师兄去中州历练的路上,在凡间一条河边捡到的妖兽。 要说他们蓬莱仙岛所在的东海多剑修,那么中州就是多道修,而如妖兽这等多活跃在北域,鲜少会去别的地界,所以白白算是拂珠出东海以来遇见的第一头妖兽。 没见过,自然而然有所好奇。 加之当时白白身受重伤,奄奄一息,满身灰扑扑的毛浸透了鲜血,可怜兮兮地蜷缩成巴掌大的一小团,连哼唧半声都哼不动,瞧着脆弱得很,也无害得很。少女拂珠心喜又心软,央师兄救它。 师兄给它检查完,告诉拂珠,这头妖兽伤得太重,他们携带的丹药没它能用的。眼下想救它只有一个办法,先喂精血吊命,再签订契约,借契约之力给它治伤。 拂珠点头应好。 她忍住逼出精血的疼,轻手轻脚地掰开小兽的嘴喂进去。 等小兽醒来,总算有力气哼唧了,竟没有丝毫迟疑就对拂珠表露出亲近与依赖之意,好似它知道是眼前的人族少女救了自己。 待询问过,确定它对契约一事并不抵触,拂珠方郑重给它取名。 “既是在河边捡到的,就叫你近流吧。” 后头小兽伤势彻底痊愈,拂珠给它洗刷干净,才发现原来它并非全身都是灰毛。它前胸处长有一小撮格外雪白的茸毛,特别细,也特别软,比脑门上的更好摸。 “干脆姓白好了。” 奈何白近流听起来太像人名,拂珠怕乌致知道了会说她,便又折中取了小名,白白。 按理说,拂珠养白近流已近百年,这么久的时间,它早该长大进入妖兽普遍都有的成年期。 可事实却是它至今仍旧巴掌大的小小一团,叫声也像刚出生的狼崽子,又奶又凶。是以此刻,白近流嗷呜着人立而起,它后腿踩在拂珠趺坐着的脚踝处,前爪努力伸长,却也堪堪只够碰到拂珠置于膝头的手。 这姿势十分拧巴,白近流没在意,只仰起脑袋,以兽语嗷嗷地说刚才姐姐怎么叫都叫不醒。 拂珠听着,又摸摸它的角:“是吗?多谢白白把我叫醒。” 不然她还要在那荒谬魔障里继续沉沦。 白近流摇头,小不点儿摇头晃脑的:“嗷呜呜。”姐姐不用谢。哦对,兄兄来了。 兄兄是指拂珠师兄独孤杀。 拂珠便重新换了衣服,抱着白近流出去。 拂珠是孤儿。 她两岁那年被师父带上越女峰,师父领她到独孤杀面前,对独孤杀说从今以后这就是你亲师妹,你当师兄的要好好照顾师妹。 那时的独孤杀不过半大少年,比起拂珠也就虚长那么几岁。 他听师父的话,天天一手搂着拂珠,喂她吃,陪她玩,另一手则举着足有板砖那么厚的曲谱,自己要倒背如流不说,还要磕磕绊绊地跟拂珠讲乐理。 可以说拂珠是独孤杀亲手带大的。 走出洞府,迎面便见独孤杀背光而立,身姿颀长,挺拔如松。 他穿着与拂珠同色的衣袍,五官十足英俊,然神情却冷峻到近乎冷酷。他周身气质也是极致的冷,仿佛生杀予夺,常常令人望而生畏。 “师兄。” “嗷嗷。”兄兄。 拂珠和白近流一前一后地出声。 独孤杀颔首:“我刚刚得知了一件事。” 他向来有话直说,拂珠也直接问:“什么事?” 独孤杀道:“有人从宗主那里听闻,乌致打算过些日子与他带回来的那个楚秋水结契。” 拂珠先是一愣,而后道:“不可能。楚秋水是凡人。” 倒并非说修士无法与凡人结契。 而是以乌致的修为,也以宗主对乌致的看重,乌致若要结契,对方势必只会是修士,绝非连根骨都不显的平庸至极的凡人。 独孤杀道:“楚秋水是凡人不错,不过据我所知,她在来万音宗前已拜入凌云宗。你知道的,以凌云宗的底蕴,哪怕楚秋水天资奇差,她日后作为也低不到哪去。” 拂珠身为剑修,当然听过凌云宗的名头。 凌云宗,全天下剑修最向往的圣地,当之无愧的东海蓬莱第一宗。 拂珠沉默了。 独孤杀再道:“想找乌致问清楚?去吧。” 拂珠抬脚便走。 独孤杀这时又喊:“师妹。” 拂珠回头。 独孤杀笃定道:“你不开心。乌致又惹你生气了?” “没有。” “师妹又说谎,”独孤杀微微眯起眼,杀意一晃而过,“明日无事,我去会会他。” “师兄不必如此。乌致他……” “去吧。” 想要劝说的话被打断,记起前几次劝师兄别去找乌致的后果,拂珠最终什么都没能说出口,御着风去楚歌峰。 大半日过去,峰主洞府里不见楚秋水,也不见众弟子,只乌致一人在。 他正在亭子里奏琴。 认出案上的琴是早晨送的那把,拂珠敛了情绪,近前为他焚香。 幽香缭绕。 乌致闭目,信手弹了半曲。 清越,悠扬,如诗如画。 待他停手,拂珠问:“新作的曲子?” “是。” 他抬首,眉眼微微含了点笑意。 霎时间流云浮影,晚风暗光,他置身此番景色中,好看得不得了。 他道:“还请凝碧师妹品鉴。” 拂珠想像以前那样从各个角度来进行评析,再引经据典、旁征博引地赞美,可寻思好一会儿,也只干巴巴地道:“曲子很好。” 乌致收了笑意,问:“有心事?” 拂珠默然数息道:“我听说,你要和楚秋水结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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