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池里,盛开着凤凰花的凤凰木下,满身法器的少女把玩着小瑶琴,说些不知道该怎么进来找凝碧的话;对面的青衣道君一手握着完整的乱琼剑,另一手则借着身体的遮挡,于被压制得安静不少的凤凰火上悄然捏诀。 这一幕当真溯源得清晰极了。 至少没有灵力的楚秋水都看得恍然,原来早在她进妖池找到凝碧的那个时候,凝碧就已经留下这个后招了。 她根本没赢。 她输得不冤。 楚秋水僵硬地低下头,再不敢看溯源。 只能听得那溯源里,她说想不出犯了什么过,她说不如你别回万音宗了,她说凝碧姐姐请指教。 明明只是溯源,种种景象全是那半抹灵识幻化出来的,楚秋水却仿佛梦回昨日般,她切切实实地感受到凤凰火可怕的温度,同时也终于听到凝碧叩击断剑时的那一道音。 “当。” 这道音一响,赤红的火浪刚折回反扑,就骤然消失在执法堂内,溯源结束。 满堂皆静。 无人说话,全在震惊楚秋水竟能以凡人之躯动用那等声势浩大的阵法,更多则是震惊凝碧道君竟也是懂乐音之道的。 只一音,就强夺了阵法的操控权。 谁能不叹一声惊艳? 又谁能不惋惜,假若凝碧道君没走剑道,以那一音显露出来的境界,她在音道上的造诣必能举世瞩目。 至于楚歌峰弟子,则全然失语。 他们沉浸在楚秋水那些言行所带来的莫大震动中,思绪混乱得完全缓不过来。 这时狄副堂主出声了。 他道:“看完凝碧道君的溯源,诸位不妨再看看我的。” 说完挥袖,空中多出面水镜,水镜上溯源出来的赫然是妖池里,楚秋水主动往乱琼断剑撞的那一幕。 这一幕同样清晰。 只是不同于刚才无人说话,这次哗然迭起,楚歌峰弟子们更是瞪大了眼,面庞呆滞。 原来所谓凝碧道君害了楚姑娘,是这种害法? 仿佛一下子就从混沌中清醒了过来,楚歌峰弟子们怔怔看向楚秋水。 原来她是这样的人。 他们竟从未看清过她。 乌致也转首看她。 良久,他道:“这就是你不肯说凝碧因何伤你。” 楚秋水没接话。 她身体无可抑制地不停颤抖,她面色惨白,目光僵直,眼泪不知何时流了满脸。 换作往常,她这般梨花带雨我见犹怜,早有人上前为她排忧解难。 可如今,连楚歌峰弟子看她的眼神,都仿佛在看个毫无人性的杀人狂魔,他们半是难以置信,半是毛骨悚然。 他们谁都没想到,在他们面前柔弱良善的少女,在凝碧道君面前却是另一个模样。 两面三刀、口蜜腹剑、人面兽心。 可笑他们坚信她伪装出来的样子,听信了她满嘴的谎话,以致于被她玩弄股掌之间,最后落得个被褫夺万音宗弟子身份,永生镇守恶鬼窟的下场。 她竟害他们至此! 楚歌峰弟子们一时想要怒骂,更想上前去将罪魁祸首碎尸万段,最终却也只是拖着重伤的躯体伏趴在原地,从喉间发出凄厉的嘶吼。 不得好死! 她不得好死! 许是听懂这嘶吼声,楚秋水身体抖得更厉害了,眼泪几乎流成河。 狗咬狗。 看完这场大戏的独孤杀这么想。 所有的证据全摆在明面上,独孤杀再度开口。 他道:“说来楚姑娘到我万音宗,前后不过数月,不仅诱得楚歌峰这么多人唯你马首是瞻,更让他们不顾门规戒律,犯下诸多错事,令我师妹成了笑话。 “昨日在北域妖池,楚姑娘更是对我师妹下手,以身作饵陷害我师妹。狄副堂主明明亲眼见到你陷害之举,告诫楚歌峰弟子不可妄言,他们却不分青红皂白,拼命将脏水往我师妹身上泼,让我师妹死了都不得安宁。 “楚姑娘,我且问你,我师妹可是以前曾害过你,你竟这么想要她的命?” 长长一番话说完,堂内重新陷入沉寂。 唯楚歌峰弟子仍不断发出嘶吼。 回想过去数月,楚秋水与凝碧道君的相处,楚歌峰弟子们彻底清醒。他们看楚秋水的目光恨不能食其肉寝其皮,眼睛通红得几欲要淌出血来。 是了。 打从楚秋水来万音宗之日起,到昨日他们陪同楚秋水去往北域,纵使凝碧道君被伤得再重再深,凝碧道君也从未害过楚秋水。 反倒是楚秋水不断作妖,挑拨他们与凝碧道君离心。 可恨之极! 罪该万死! “连凡间的稚童学《三字经》,都知道‘人之初,性本善’,”上座的景吾这时缓缓道了句,“可眼前这位楚姑娘的性,似乎生来便不是善的。” 有景吾打头,在场众人立时爆发开来。 “景吾掌教言之有理,此人当真是坏到骨子里!” “看着是人如其名,不想心竟脏成这样。” “简直祸害!” “……” 千夫所指。 楚秋水如遭雷劈。 她张嘴,意欲反驳,然开开合合数下,她半个字都没能说出来。 她竟是被吓到失声。 身体颤抖到极致便不再颤抖,忽而她眼睛一闭,整个人就此昏倒在地。 无人扶她。 离她近的楚歌峰弟子甚至伸长手臂想要抓她,指甲重重刮蹭过地面,在她袖口留下刺目血迹。 独孤杀漠然看着。 就是这样一个无用之人,竟能害他师妹。 至于真正害死他师妹的…… 毫无停顿的,独孤杀即刻将矛头转向乌致。 “我师妹死前,最后见的人是你,”独孤杀逼问道,“她受了那么重的伤,找你是为求救,你为何不救她?你为何要嫌她脏了你洞府,朝她打了一掌?” 说到这里,独孤杀又笑了。 “想来乌致尊者并不知,若非你那一掌,我师妹其实还是有救的。” “你那一掌,才是她真正的催命符。” 乌致不语。 只昨日朝凝碧挥去的那只手,突然不受控制般,疼得越发厉害。 就是这只手,杀死了凝碧。 而独孤杀还没停。 他继续逼问道:“自定下婚约那日起,我师妹伴你百年,为你任劳任怨做牛做马,为你赴汤蹈火出生入死,到头来,她真的死在你手里……她这辈子做什么都是为你,连命也给了你,你对她予取予求得,可还安心?” 此言锥心。 然更锥心的还在后头。 “乌致尊者可还记得我师妹送你的那把琴?那是她剖了琵琶骨,取了心头血,花了二十年才做成,只愿助你修成剑胆琴心,好教你踏足仙途无后顾之忧。可你转手要她送给楚姑娘。” 独孤杀凝视着乌致,目光如刀,话语也如刀。 那刀刀捅进乌致心口,乌致面色逐渐变得苍白。 琵琶骨,心头血? 他不知,他竟不知…… 独孤杀语气忽然有些怜悯,却不知是在怜悯谁。 他道:“我师妹能为你做的全做了,不能做的也全做了,可你记得多少?你怕是连她本名都已经忘了吧。” 乌致下意识道:“她不就叫凝……” 凝,凝什么? 凝碧?这是她的道号。 她本名…… 乌致面上再无一丝血色。 独孤杀见状,毫不意外地点头:“你果然早忘了。” 又道:“得知师妹死在你手里后,我想了又想,发现一件当真是滑天下之大稽的趣事。 “那就是倘若没有我师妹这百年来的亲力亲为,让你乌致大小诸事皆不必费心,想要什么就有什么,你乌致能有如今的成就,渡劫尊者,高高在上?” 独孤杀靠近过去,以附耳的姿态对乌致道:“你吸她的血,吸得很痛快吧?” 乌致耳畔陡的轰鸣一片。 在昨日听闻凝碧死时,便隐隐有些波动的道心,此时终于猛烈震颤起来,翻江倒海。 良久,他开口,音色沙哑:“我……” 我什么,他没能说出口。 他竟不知该如何解释。 独孤杀便问:“你什么,你想说你没吸我师妹的血,你没受过她一分一毫的好?乌致,我不知你有没有良心,我且问你,若昨日向你求救的不是我师妹,而是个普普通通的同门,没为你做过任何事的同门,你会救吗?” “……我只是不想见她,并非故意逼走她,”乌致沙哑道,“不然……” “不然怎样?”独孤杀讽道,“你会救她,会给她疗伤?你不会。你只会向她要凤凰木,好和她一刀两断。” 独孤杀简直是在陈述事实。 于是耳畔轰鸣更响,乌致沉默着,沉默着,须臾化出把利刃来,砍断了杀死凝碧的那只手。
第26章 尸骨 “最后一眼。” 断手坠地。 血流如注。 因是渡劫尊者自伤, 那断腕处并未像寻常伤口那样迅速愈合,正相反,大量鲜血自其中喷涌而出, 其间白骨森森, 令人看着便觉生疼。 至少嬴鱼皱着眉,险些要按捺不住。 别人不清楚,嬴鱼却最是清楚当年蓬莱与南山那一战结束之后,他究竟花费多少工夫才保住乌致的手。 可如今,乌致直接将手斩断…… 嬴鱼不由开口:“不过是年轻气盛了些, 不懂珍惜身边人, 何至……” 留意到旁边北微眼神, 嬴鱼陡的止住。 北微似笑非笑道:“嬴鱼师兄这话说得可真有意思,你莫不是当宗主当傻了, 连自己徒弟几岁都不记得?隔了多少年的老牛吃嫩草,你也有脸在我面前说你徒弟年轻气盛?” 景吾问:“隔了多少年?” 北微道:“谁知道他徒弟几岁, 反正隔的少说也得有三百年。” 景吾听罢,一锤定音道:“那确实是老牛吃嫩草, 当不得年轻气盛四字。” 嬴鱼不说话了。 这边上座的尊长们针锋相对, 那边独孤杀目光在乌致断手上停了停。 这位师兄没有丝毫的动容。 他甚至赏心悦目般,看过地上那只断手,看过乌致的伤处, 最终他看着乌致脸上因隐忍而不断溢出的冷汗,拊掌笑了笑。 “自断一手又如何?你该不会以为,一只手就能抵我师妹一条命?你当知,你就算即刻在我面前自裁, 也半点都抵不过我师妹曾经付出过的一切, ”顿了顿, “除了尊者的境界,你算什么东西?” 乌致没说话。 下一瞬,略低了低头,吐出口殷红的血来。 独孤杀略感诧异。 不过很快,感应到乌致身上若有若无的波动,独孤杀了然,这是道心不稳,境界濒临倒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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