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楚道:“我有办法,你现在就写信吧,我帮你送。” 许春武见识过桃楚的本事,没有多问什么,依言写了信。 桃楚接过信,很快叠成了小鸟的模样,她往空中一抛,那封信没有掉落在地,反而在空中飘飘荡荡,只听到噗嗤一声,像是小鸟落入林间的声音,那信封变成了一只鸟儿,奋力扑腾着翅膀,很快消失在远处。 快入夜时,三人已经能看到安阳城的南城门一点点显露出来。 南城门前有一条大河,河对岸人来人往,好不热闹。 三人要进城门,还得先过河。 这条大河上有一座桥,宽阔无比,眼看能同时容纳三四十人通过。可奇怪的是,这桥上没有一个人,不仅如此,桥的两边还拉了线,警告众人不要上桥。 不能上桥,那就坐船。 河边有许多船只和船夫,但在苏辞询问一遍后,没有人敢带她们三人上船。 苏辞问了一家又一家,再好的脾气也要被磨没了。 还是有一人看不下去,提醒她们道:“哎,你们还是别上船了。” 许春武道:“为何?” 一人道:“因为你们是女人啊!” 许春武皱眉道:“女人?” 一人道:“对啊,女人上船,多不吉利。” 许春武扬眉道:“我从来不知道安阳城有女人不能上船的规定。” 一人压低了声音,像是十分还怕不存在的东西,他道:“姑娘,你不懂,这河啊,最近出了大事!” 每过三十年,安阳城南城外的桥就要修缮一次。十多天前,又到了修桥的日子。 带队修桥的人是赵老四,他是个五十多岁的老头,光头爱喝酒,总是一副醉醺醺的模样,只有在修桥的时候,会特别认真。他十五岁开始跟着师傅修桥,四十年后,他带着一堆徒弟修桥、修路。 包括他的女儿赵小娟。 赵小娟已经十五岁了,在父亲的养育下,力气一年比一年大,脾气也一年比一年大。相比做女红,她更喜欢做工匠。 赵小娟年纪尚小时,大家还能容忍她,就当旁边多了个顽劣的跟屁虫。等到谁也不能忽视赵小娟已经渐渐有成年女人的轮廓时,她被阻拦了。 这些男人都认为女人不适合做工匠,一是女人吃不了苦,二是女人不吉利。 其实在许梅被封为镇国大将军,又得到封地安阳城后,安阳城早就不允许女人不吉利之类的说法存在。 可女人不吉利的说法要比许家掌管安阳城的时间要长。 即使许家的每任家主都极其反对这样的言论,这样的言论还是像顽瘴痼疾难以彻底祛除。 赵小娟气得要命,通通反驳了,若说女人吃不了苦,那全是屁话,面朝黄土插秧种田的农民,起码有一半是女人,她们回家后还得洗衣做饭带孩子呢。至于第二条,那更是无稽之谈,女人怎么就不吉利了?无悲近一半是女人,不也还是好好的嘛,天也没塌下来。 不过无论她怎么伶牙俐齿,最终大家还是不同意她参与修桥的队伍,因为这队伍都是由男人组成。虽然安阳城不像其他地方那样歧视女人,但修桥的男人们认为,一切还是小心为妙。 连赵老四也不同意。 赵小娟又怒又羞,就在一行人祭拜完毕,准备修桥时,赵小娟突然冲出来,说是要参与修桥的队伍。 最终是赵老四给了女儿两大耳刮子,半哄半骂地劝走了女儿。 怪事正是那天夜里发生的。 住在河边的居民晚上听到了一声怪叫,河边本来就有许多哪,他没当回事,何况他才喝了酒,因此翻了个身,安安稳稳睡大觉,结果白天起来一看,一具尸体飘在河上! 那看见尸体的居民叫汤林,他吓得手脚并用,连酒都醒了。 他仔细看他尸体,发现死的人居然是闫大嘴。 许春武道:“死了人,报官了吗?” 一人道:“报了,县衙也查了,什么都没查出来,是那闫大嘴酒喝多了,天黑看不清路,不小心爬上桥,走到头就掉进河里去了。” 那人摇头叹气,听她的语气明显他认识闫大嘴,可言语间又不见伤心或惋惜。 苏辞道:“这和女人不能上船有什么关系?” 一人道:“别急,我还没说完呢,闫大嘴死了没多久,大家都觉得是个意外,又开始修桥,偏偏没修两天,哎,就是昨天,这桥上又死了两个男人,其中一个正是汤林。正巧头天晚上,有人看到一女人在桥上晃呢,大家都说一定是女人上桥不吉利,惹怒了河神,所以都不敢给女人上船了。” 桃楚笑道:“惹怒河神的都是女人,死的怎么是男人?” 苏辞冷不丁地道:“说不定,晦气的其实是男人。” 一人没想到桃楚的角度如此刁钻,道:“这……” “哎,这肯定是河神发怒,我亲眼看到那天有人在桥上晃荡,一定是她惹怒了河神。” 一道突兀的女声插进他们的对话。 有人笑了:“哟,苗妹子,你不是在给闫大嘴服丧吗,怎么有空出来了?” 那说话的女人三十多岁,穿着一身黑衣,她手上还挎着个篮子,听到那人的话,她翻了个白眼:“服丧也得吃饭啊,不然要我跟那短命的一起上路不成?” 那女人正是死者闫大嘴的老婆,闫大嘴死了还没超过一个月,可她看起来一点也不愁苦,说话时也不见有一丝伤心,倒是还按着规矩老老实实穿着丧服。 这时,河岸边的一排木房传来哭闹声,动静之大,十分惹人注意,可却没有人管,甚至还有人边看边摇头:“又来了。” 苏辞道:“发生了什么事?” 有人道:“死的那三人,有一个叫汤林的,他欠了赌场不少钱,这下好了,他死了一了百了,可家里还有一个女人和一个孩子,那赌场又不是心善的,眼看汤林死了,就逼着他老婆还钱,可汤林他老婆哪有钱还?所以赌场的人天天来闹,甚至还说要把他老婆卖了呢。” 有人叹息道:“跟了汤林这种人真是倒了八辈子霉!” 一人道:“可不是嘛,可这也没办法,父债子还,夫债妻还,这是天经地义!” 许春武道:“一连死了三个人,县官没有来查,难道全推给鬼神不成?” “县官来了,可还没有查出个结果来呢,就是听说那死的两人身上都有伤,难不成河神发怒前还将他们打了一顿?” “你意思是不是河神发怒,是谋杀?” “那谁知道呢,这不是官府还在查么。” 众人正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一群穿着蓝衣的官人乌泱泱从船上而来,有男人,也有女人。 “华夫人和州官来了!” 这群人中,为首的是个女人,也就是华夫人。 华夫人的五官与许春武有些相似,她身穿锦衣,一看就知道是富贵之人,偏偏左脸上有一道狰狞的疤痕,从嘴角爬到耳垂。她年纪四十多岁,脸上爬有道道皱纹,可目光如炬,带着年长者的智慧和精明。 众人看见她,也一时忘了女人不宜上船的规矩。 衙役正赶走桥附近的人群,华夫人的视线落在人群中,眼睛一亮。 “殿下!” 许春武一手扶住华夫人:“华姨请起,不用多礼。” 华夫人正是许春武的华姨许月华。因早年上过战场有功,许月华被先帝封为华夫人,后来她因病返乡,便一直帮许春武打理安阳城。 每个来安阳城上任的地方官,第一件要做的事便是来许家拜访许月华。 许月华惊道:“阿武正是从哪里回来,回来怎么也不说一声?” 许春武简单说了一遍事情经过,又问起这河里有桥神作怪的事。 许春武道:“女人不能上桥、上船,这是什么时候的规定?” 许月华皱眉道:“我正是听到了这个传言,这才赶过来查看情况。” 州官道:“殿下,华夫人,因近日河上一连死了三个人,便有女人上桥、上船会触怒河神的传言。不管这事是人做的,还是妖怪做的,下官一定会查个水落石出。” 桃楚突然道:“这河上没有神,也没有妖,不是非人做的。” 许月华听到这话,将目光落在桃楚的身上。 州官是个头发花白的老头,他也听到了桃楚的话。他观察着许春武的神情,不由得点点头,捋须道:“下官也相信世上本无妖,人心藏祸端。往年这河里总会淹死一两个人,下官一开始没有在意,直到最近又一连死了这么多人,还突然出现河神发怒和女人不宜上桥、上船的传言,事有蹊跷,说不定是哪个丧心病狂的歹人在背后做恶。” 许春武道:“既然你们在查案,我们就不打扰了。” 许月华道:“其实我来,还为了另一件事。” 最近女人不宜上桥、上船的规矩像瘟疫一样在安阳城的附近爆发,一开始只是这里有,可不过两三天,安阳城附近的河流都出现这样的规矩。 许月华出现在这里,正是为了解决这个规矩。 现在已经没有女子能靠科举走上仕途之路,只有许家是个例外。 当朝廷关闭女子读书为官的通道,许家想尽办法,朝廷不得不保留了许家入伍从军的权利。 许月华在某次与北萨的战争中受了重伤,几乎无法行动。许春武的姥姥仅有的两个女儿,一个死,一个伤,因此朝廷为感谢许家做出的贡献,便将许月华封为安阳城的守城官。又因许月华有个女儿,大家都习惯称她为华夫人。 其实许月华从没有结过婚。 已经是守城官的许月华,又受许春武的委托打理安阳城,说句大逆不道的话,她说往东,没有人敢往西。 许月华道:“既然没有什么神、妖,女人为什么不宜上船?” 方才她所在的船不是安安稳稳到了对岸吗? 州官道:“的确,不让女人上船是个陋习,下官想,不如召集一些女人上船,等她们渡河之后,就能证明女人可以上船,不知殿下、华夫人意下如何?” 眼下似乎的确只有这个办法才能打消众人的疑虑,苏辞不由得轻轻叹了口气。 许春武道:“怎么了?” 看见众人的目光都转向她,苏辞挠挠头:“这位大人的想法没有错,只是我想,这个办法恐怕是治标不治本。” 许月华笑道:“你有更好的办法?”
第71章 苏辞道:“这位大人的办法的确能证明女人能上船, 可是,女人本来不就应该能上船吗?今天有人说女人上船、上桥会触怒神明, 大人便证明给他们看这是无稽之谈, 可若是明天有人说女人不宜出门,难道也要证明给他们看吗?如果一件事从一开始就错了,那就不应该错下去, 而是去纠正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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