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辞不明白她的父亲为何这么生气,连真假都没有验证,就直接否定了她的话,难道不应该为她高兴吗? 陈小妹拉住苏辞,道:“阿辞,别跟你爹生气,他也是为了你好,你……你都那么大了,也是时候该考虑以后的事情了,别总是想着那些有的没的。” 苏辞一懵:“什么以后的事?” 陈小妹看向苏父,他一句也没说话,像是被人割掉了嘴巴,但他正仔细听着厨房这边的动静呢。 陈小妹只好开口了:“阿辞,你爹和我,趁这段时间给你说了一门亲事。” 陈小妹一触碰到苏辞那冰冷的眼神,连话都说不顺了,但这话必须说,因此只好硬着头皮说下去:“再怎么样,你终归要嫁人,我知道你长得好,对方是个秀才,长相也周正,年纪与你相仿,他一听是你,还发誓绝不会纳妾。” 苏辞气道:“我不嫁!” 陈小妹劝道:“别说气话,我们已经收了人家的聘礼。” 苏辞拔高了声调:“那就退回去!” “啪——” 苏强把手中的蒲扇重重摔到椅上:“不嫁人,难道还要我养你一辈子不成!” “不用你养,我能养活自己!”苏辞冷冷道。 苏强道:“难道你不怕被人笑话?你没看村里那些人都笑你老大不小了,还没结婚,难道你还要当尼姑?再不嫁人,等你年纪大了,更加没人看得上你。你还想嫁个二婚不成?到时候拖得久了,二婚的也看不上你!” 苏辞道:“我还看不上他们呢!” 苏强道:“你究竟是怎么想?那申员外的儿子你看不上,结果人家讨了个老婆,第二年就抱了个大胖孙子,那城里茶商的侄子你也看不上,人家去年也结婚了,这看不上,那看不上,你以为你是那天上的仙女,谁都任你挑呢?” 苏辞冷笑道:“那申员外的儿子是个傻子,那茶商的侄子是个下流胚,你这不是想要我嫁人,是要把我往火坑里推!” 苏强愤怒道:“我是你爹,怎么会把你往火坑里推!不知好歹的东西!你不怕被说我还怕呢,别的都说是我没有教好!” “好啦,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你也真是,跟她较什么劲?她还小,什么都不懂,”眼看两人之间的火药味越来越浓,像是随时都要打起来,陈小妹连忙阻止两人,一边劝一个,“阿辞,你也真是,我们是为了你好,你怎么跟你爹说话呢?你进山这么久,我们都担心坏了,结果你一回来就要吵架。好了好了,吃完饭快去休息,肯定累坏了。” 无论是在家还是在外,陈小妹说话时都是温温柔柔,待人和气的。因为她害怕争执,若是有人说话声音高一些,她都有点受不了。 因此这场劝解,可以说是用尽了她的全身力气。 苏辞听到陈小妹的话,又看着她红了眼,因此忍了又忍,这才没有继续开口。 但苏强可不愿意听陈小妹的劝解。 在苏家,苏强从来不会听其他人的话。 “轮到你说话了吗?她还小?跟她年纪一样的都生两个娃了!” 苏强越说越生气,因为他憎恨不能遵从他安排的人。 人在愤怒的时候,不论看见什么、听见什么都会生气。 苏磊偷偷溜进屋的时候,正巧被苏强看见。正巧他恼怒女儿不听话,眼看着苏磊鬼鬼祟祟,更是气不打一出来,大喝一声:“孽子!又去哪里浪了!” 苏磊被吓得浑身一激灵,立马站定原地,低眉顺眼地道:“我从狗哥家回来的。” 狗哥是苏家邻居的儿子,也是邻居家最小的孩子。狗哥是家里唯一的男孩,大人十分纵容,因此他无法无天,什么都不放在心上,把做坏事看成像吃饭那样平常,是长宁村鸡嫌狗厌的存在。 苏强也不喜欢那男孩,原因无他,主要是不听话。所以一听儿子的回答,立马大吼道:“一天天好的不学,净学坏的,你做完功课了吗?要是老师说你又没交功课,小心我打断你的狗腿!” 苏磊才五岁大,正是贪玩的年纪,路上看见条狗都想上去踹两脚,哪里就能安静待在家里?可此时他也不敢作声,只能稀里糊涂听着教训。 苏强骂了半天,骂得口干舌燥,打算歇一歇。 陈小妹见状,赶忙招手想让儿子回房,哪知苏磊的半只脚刚踏进房门,苏家大门便被敲响了。 那敲门的人似乎是个急脾气,咣咣咣恨不得把门捶烂。 “谁啊?来了。” 陈小妹一开门,便看到一张气势汹汹的脸,脸上铺满怒火,打算随时发泄。不仅如此,来人左手还拎着只死鸡,右手揪着个男孩的耳朵。 男孩疼得嗞哇大叫,五官都挤到了一块,嘴里还求饶道:“三娘,别揪了,我耳朵疼!” 陈小妹陪着笑脸,道:“梅三娘,这是怎么了,怎么这么大的火气,这小子招你了?” 长宁村的梅三娘是有名的暴脾气,听到陈小妹的话,她一声冷笑:“还不是你那好儿子!这两个小子合伙偷我的鸡,被我发现了,居然一把掐死了鸡!你们到底怎么教的?净干些偷鸡摸狗的事!” 陈小妹瑟缩了一下,道:“阿磊怎么会去偷鸡?” 梅三娘冷道:“你的意思是,我还冤枉他们了?杨狗子,是不是你和苏磊去偷了我家的鸡,还被我看见了?” 梅三娘用力朝上一拧,杨狗子便叫道:“是是是,我们就是觉得好玩,哎哟!” “我打死你个狗东西!” 陈小妹还没有说话,只听苏强一声暴喝,他一把将苏磊从房中拖出来,直接把人摔到了地上,还顺手从藤架上扯下一根藤条,狠狠地甩向儿子! “小时偷鸡,长大偷金!你一天天不学好,居然去学偷鸡摸狗,你要气死我啊!” 苏磊被打得哇哇大哭,他还不懂得遇到这种事时该怎么办,因为没有人教过他,可又本能觉得疼得难以忍受,于是不断躲避。 苏强一看儿子还要躲,更是气得厉害,手上不自觉就用了劲。 梅三娘不是软脾气,可看着一个小孩被打得嗷嗷哭,她还是皱了皱眉,道:“哎!你打他也没用,我这鸡死了,你们说该怎么办吧?” 苏强扔了藤条,看向陈小妹,道:“看看你教出来的好儿子!” 陈小妹心疼儿子,可这时又不好说什么。她陪着笑,道:“三娘,阿磊不懂事,我赔钱给你,我一定好好教训他,你别生气。” 梅三娘哼了一声,道:“要不是看你们平常都老实,我才没那么容易算了。走,跟我去你家,我倒要看看,你娘你爹怎么说?” 杨狗子不停挣扎,哀求道:“三娘,你放了我吧!” 梅三娘冷笑道:“放了你等你再来偷鸡?” 梅三娘手上一个用力,杨狗子便忍不住嗷嗷大哭。梅三娘毫不心软,拧得更用力了。 等到两人都走远了,苏强才恶狠狠道:“看你儿子干的好事!真是丢脸丢到家了!我们家从来就没出过,一个个都不让人省心!” 陈小妹才劝走了梅三娘,此时又挨苏强的责骂,也忍不住埋怨道:“阿磊,你偷人家的鸡做什么?” 苏磊疼得嗷嗷哭,根本没空理会他们。 苏强恶狠狠道:“还有脸哭!我的脸都被你丢光了!” 陈小妹也生气了,道:“行了!你再打下去,你儿子就要被你打死了!” 苏强一摔门,出去了。 陈小妹叹口气,抱起受伤的儿子:“看你下次还敢不敢了!” 苏磊抽抽搭搭,泪眼朦胧:“不敢了。” 陈小妹掀开苏磊的裤子,看到一道道冒着血色的伤痕,心痛之余又有些恼怒:“你爹也真是,下手这么狠!” 苏磊哭了好大一会儿,慢慢哭声渐小。等到要上药了,陈小妹才发现儿子已经睡着了。 陈小妹叹气道:“真是冤家。” 苏辞道:“恐怕他明天下床都困难,明天我去跟老师说一声,让阿磊先在家休息。” 陈小妹点点头:“哎,好。” 苏辞一时百感交集。 母亲走后,对于父亲很快另娶一事,她是抗拒的,但抗拒无用。 继母的肚子很快隆起来,她能感觉到父亲的开心。 她的担心则与日俱增。 村子里的人常喜欢逗弄小孩,若是有母有父的,便问小孩最喜欢谁,而轮到苏辞时,问的则是你爹有儿子就不要你了。 母亲没了之后,苏辞在这世上的亲人只剩下父亲。因此无论父亲待她好还是不好,她都想抓住。 所以苏辞一度讨厌这个与自己有血缘关系的人。 但时间一长,苏辞也就渐渐习惯苏磊的存在。 何况陈小妹待她不差,有好吃好喝的总是念着她,也不像许多男人说的那样,陈小妹会虐待她。 与男人相比,女人对待别人时,总要温和一些。 苏辞接受了陈小妹,也慢慢接受了陈小妹的儿子。 有时候苏辞会忘记苏磊的身上流着一半跟她相同的血。 因为父亲只有在某些时刻才会出现。 比如逢年过节的时候,才会听到父亲在众亲戚面前点评苏磊的大小毛病,那模样,比学堂中的老师更像老师。至于其他时候,父亲像是隐身一般,谁也找不见。 父亲从不过问家人的衣食住行,仿佛那不是他该关心的,包揽着一切的一直都是陈小妹。 苏辞还记得陈小妹生孩子的时候,惨叫声一声高过一声,那时候父亲在做什么呢,他刚从山上下来,听到产婆说陈小妹要生了,也只是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好像他在山上就知道了似的。 当产婆恭喜陈小妹生了个儿子时,父亲面上也是淡淡的,似乎是开心,但又没有那么开心。 苏辞是知道的,父亲一直想要个儿子。 因母亲一直没有生出儿子,族中甚至有人提议要给父亲过继个儿子。 那天她正和别人玩捉迷藏,钻进客厅的桌子下,后来不小心睡着了,醒来的时候便听到有人这么提议。 苏辞已经记不清事情始末,却还记得父亲没有立即拒绝,甚至说“再想想”。 不过,当父亲真有个儿子后,他也没有多关心这儿子。 苏磊困了,是陈小妹哄着,苏磊饿了,是陈小妹喂着,苏磊病了,是陈小妹照顾着,连苏磊做功课,也是陈小妹督促的次数更多。 久而久之,苏辞不再那么排斥苏磊。 原本苏辞以为父亲偏爱弟弟,她会愤怒和伤心。可她发现,父亲的确偏爱男孩,可最爱的,还是他自己。 父亲不重视她,也不在意苏磊。 装模作样地骂几句、打几顿小孩,便觉得自己尽到了责任,甚至还怪小孩不懂事。 一旦明白这个道理,苏辞便很难继续讨厌苏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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