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箬有些无措,她不知该如何面对眼前状况,只愣愣地伸出了自己的手,接过了那些珍珠。 珍珠清脆的撞击声响起,在落于她手心时,很快便化作了一小滩泪水,顺着指缝溜走。 寒熄站直了身体,阿箬也连忙爬了起来,她拍去一身的梨花瓣,紧张地抬眸看向面前男子,小心翼翼地问:“您的仙气没有都找回来,不要紧吗?若您已经重塑了身体,那剩下那些人,您是否都能感知到他们藏身何处?” “神明大人,如果没有我的话,您也能找回那些仙气,对吗?”阿箬凑上前去,又怕自己身上脏乱,污了寒熄的白衣,故而止步。 她问出了许多问题,寒熄都没给她半点回应。 他明明离得这么近,却又好似身处遥远天际,是一阵触不到的风。在阿箬静静等待答案时,那双桃花眼终于弯了弯,又是一记温和的浅笑。 寒熄启唇,只喊了她的名字:“阿箬。” 这一瞬,阿箬总算察觉到些许不对劲。
第23章 春之叶:六 天渐渐亮了。 阿箬昂着头看向寒熄, 从未有过如此胆量,她与寒熄之间距离很近,近到一伸手便可以碰到对方的脸。 她自没有胆大到要去碰寒熄的身体, 只是一双鹿眸深深地看向他的眼, 那茶色的瞳孔清澈如一汪金泉,清晰地倒映出自己的模样。 “神明大人?”阿箬轻轻地唤了对方一声,她就看着那双眼, 看到面前的人在她喊出这声称呼后, 瞧着她的眼神没有丝毫变化, 就像根本听不见。 阿箬上前一步,呼吸出来的气息都喷在了对方的衣襟上。 寒熄的视线一直围绕着她,就这么直勾勾地把她看进眼里, 又在她靠近的那一瞬, 微微垂下脑袋,看似亲近地朝她凑了一寸,轻声唤着她的名字:“阿箬。” 阿箬微微一怔, 她出声:“你听得到我说的话吗?” 寒熄朝她轻轻眨了一下眼,阿箬的背后起了一层薄汗, 寒意袭来。 她突然明白了过来, 寒熄不是听不见她说的话,因为他的眼睛能看得见,会随着阿箬的动作而做出细微的反应。他的目光一直追随着她的身影前进或后退, 自然也能看得见阿箬的嘴唇一张一合, 正在对他诉说着什么。 他之所以没有回应, 是因为他听不懂。 东方泛起了淡淡的白, 水潭旁的梨花树重新掩埋在厚雪之下, 纷飞的梨花瓣成了泡影, 若非寒熄还站在她的面前,阿箬甚至要以为这只是她的一场梦。 不是梦,也不是幻境。 寒熄从背篓里走出来了,他重塑了身躯,与过去一模一样,可这不代表他真的好了,那些尚未被找到的岁雨寨人的身体里,仍旧有他的仙气。 寒熄的身体复苏了,神识不在,神智也没找回。 他还会创造结界,会引来空中浮动的灵力发光,可以使树木复苏提前开花,又可以将一切化为障眼法,重归于现实。他仍是高高在上的神明,他只是……洗干净了认知。 山林间白雪融化,结界消失,是不是说明白一他们也醒了? 阿箬再抬头看一眼面前的男子,不死心地伸出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寒熄的视线穿过了她的五指,只落在她的脸上。 阿箬有些丧气地耷拉着肩膀,她试想过很多种再见寒熄的可能,却从未想过他会变成现在这般模样。 若那些尚未寻回的仙气便是他的神智,那么她找到那些人并且夺回仙气的时间,要大大缩短才行。 “神明大人。”阿箬朝他开口,寒熄只是眨了一下眼,阿箬到了嘴边的话便停住了。 她说了,他也听不懂的。 可阿箬深吸一口气,还是继续开口:“神明大人,要委屈你陪我走很长很长一段路了,阿箬不敢冒犯您,所以我走到哪儿,请您务必跟上。” 寒熄未听懂,阿箬便只能转身朝那片野梨树丛的方向过去,她走了几步,回头去看,寒熄还站在原地,眼神直勾勾地盯着她。 阿箬不知该如何应对,想了会儿,她伸手指向林子的方向,再提起裙摆,双腿做出夸张的跨步动作,她不清楚没有神智的人能否理解她的行为,有样学样。 寒熄见她如此,微微歪着头,弯了一下嘴角,轻声道:“阿箬。” 她好奇怪,也好可爱。 阿箬放下裙摆,抓了抓睡得有些凌乱的头发。 丛林上方飞过了几只鸟,像是被人惊起,远处传来了马嘶声,应当是赵焰和白一等人发现醒来没看见她,却瞧见她的篓子歪在雪地里,担心她的安危故而寻找过来了。 阿箬无法,只能垂着头再朝寒熄小跑过去。 待走到他跟前,阿箬耳廓微红,手心紧张地冒汗,小声开口:“还是……冒犯了,神明大人。” 她看向寒熄的手,好看得像是能工巧匠用凝脂美玉精雕细琢而成,这只手方才险些碰到了她的脸,又接住了她的泪。 阿箬不敢去碰他,她知道自己只是个卑微的凡人,一个意外得到了神明恩赐,却给神明带来厄运的罪人,又怎么能用自己这双肮脏的手,去碰天上的月亮。 她弯曲两根手指,拇指与食指轻轻夹住了寒熄袖摆上的一片云纹,阿箬扯着那片云纹往后退。 寒熄垂眸看了一眼自己的袖摆,再看向阿箬,抬步跟上了她。 阿箬松了口气,心中窃喜,她虽碰不到天上的寒月,却能触碰到月影旁的一缕薄云,已然是万份幸运。 牵着寒熄走的这一段,阿箬不时回头看去,寒熄就这么半抬着手跟着她,不论她何时回头,立刻便能和他对上视线,好像他的目光从始至终都落在她身上,不曾低头看过路。 ……或许,他真的没看路。 阿箬想起了很久以前,还年幼时与何桑爷爷采树根做药,入夜了便只能靠天上的那轮月亮照明。不论她走到哪儿,月亮都跟着她,一抬头就能看到,永远在那个位置,不随她跨过几个山头而偏移一分。 此时的寒熄,正是那月亮。 他对阿箬来说,便是月亮,清冷高贵,难以触摸,却有难以言喻的温柔。 阿箬的心里有股偷摸的满足,她自知卑劣,又贪恋温柔,她在心底偷偷地想,只要不叫人窥见心思,月亮就是她的月亮,独属于她一个人的,哪怕短暂也好。 听到了马嘶声,没一会儿阿箬就看见了赵焰。赵焰的刀没出窍,刀柄拍打着附近杂乱的树枝,跟在他身后的东里荼蘼和白一正左顾右盼,踮着脚寻找阿箬。 几人一抬头看见了她,明显松了口气,又见阿箬身后牵着一个人,心中惊异。 惊艳于那位男子的相貌,竟是世间罕有的好看;讶异于对方衣着华贵,却不知为何会与阿箬走在一起。 赵焰问道:“这位是?” “偶遇的朋友。”阿箬面不红心不跳地撒谎。 赵焰朝寒熄拱手,又问:“这位兄台如何称呼?” 寒熄没有理会他,甚至可以说,他的眼里根本就没有这几个突然出现的人,他不曾因为阿箬与赵焰说话,便挪给赵焰一记眼神。 阿箬知道他听不懂,可能也不太在意赵焰的寒暄,好在寒熄的外表看上去足够唬人,虽长了一双温柔的桃花眼,周身气场却很冰冷,给人生人勿近难以接触的感觉。 赵焰问话得不到回答,微微蹙眉,他本是京都皇亲贵胄之后,何曾这般受人冷落?赵焰收了刀牵着马匹缰绳,也有些心高气傲地转身走了。 东里荼蘼一直与赵焰保持些距离,见他先走一步,便凑到阿箬跟前来:“阿箬姐姐,我们方才都很担心你。” 阿箬看了东里荼蘼一眼,又看向白一,她见白一始终看着寒熄,眼神在她牵着寒熄的袖摆处来回打量,必是在心底猜测寒熄的身份。 他不曾见过寒熄。 当年岁雨寨的人见过寒熄的少之又少,那毕竟是他们第一次吃人,谁敢在吃之前特地去瞧一眼死人的模样? 除了剖分寒熄,掌勺的吴广寄,和帮厨的邹靖,便只有何桑爷爷与何时雨了。 阿箬不担心白一认出寒熄,她先对东里荼蘼道谢,再问:“待出了煊城,你们打算去东车国?” 东里荼蘼一瞬惊住了,她有些胆怯和慌乱地捏紧白一的手,生怕自己的身份暴露,可心里又隐隐觉得,阿箬或许什么都知道,只是她没有说。 白一点头,应了阿箬的疑问。 阿箬道:“那我就只等你到东车国。” 她说的是你,无所谓东里荼蘼的去留,特指白一。 那些过往阿箬不愿再去回忆,哪怕白一的确无辜,他或许也是不死不灭的受害者,可阿箬不会对他留情,也不能。 等到东车国,白一该还给寒熄的,仍旧要还。 出了深林,一行人沿大路继续往煊城行走。 许是因为赵焰与寒熄搭话未得回应,故而他骑在高大的马背上,远远走在前头,因答应了阿箬等人会送她们去煊城,这一路也没弃人而去。 东里荼蘼不认得前往煊城的路,只能跟在赵焰的马后不敢离得太远。她和白一一道,与走在最后面的阿箬有一段距离,又怕阿箬走丢,时不时回头来看一眼。 东里荼蘼看阿箬时,目光于寒熄的身上去过几次,许是她看的次数多了,就连身边的白一都有所发觉,在东里荼蘼又一次回头朝阿箬和寒熄看去时,白一终于蹙眉,松开了她的手。 “怎么了?”东里荼蘼低头看向他。 白一脸色不太好看,一瞧便知是生气了,可东里荼蘼不知他生的什么气。 东里荼蘼身上的银两有限,要从京都一路走到东车国,她不敢有太多花销,吃喝用度一应都是最基础的。 她遇见白一时,白一身上穿的是绫罗绸缎,被人养得白白嫩嫩的,一看便是富贵人家的公子,说是皇子也不为过。他说他孤身一人,东里荼蘼才带他一同上路,即便她没给白一吃喝过什么好东西,可他却一点没有嫌弃。 小孩儿虽有些冷淡,但从不挑剔,不论东里荼蘼说什么他都答应,便是为了方便,把他扮成小姑娘他也都照办了。 她想不通,好脾气的白一怎么突然就生气了? “白一。”东里荼蘼的声音其实有些娇,因她小时候不怎么开口说话,在该改声音的时段里没用过嗓子,一旦放低,声音便容易软。 白一听过她低声地叫自己许多次,每每耳根通红,这次也不例外。 他不太愿意生东里荼蘼的气,便问道:“你为何总看那个人?”想起自己见到寒熄第一面时的惊讶,他又问:“是不是因为他好看?” “那位公子自然是顶好看的。”东里荼蘼没听出白一话里的酸味儿,认真道:“我从小到大,在皇宫里也见过许多容姿绝艳的男女,却从未见过他这般好看、又贵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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