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还知道自己是谁吗?”馆主又问。 银仙儿轻轻眨眼,又是摇头。 馆主撇嘴,伸手拨弄了一下银仙儿鬓角的发丝,见银仙儿吓得如同个鹌鹑一样,蹙眉道:“那我来告诉你你是谁,你叫银仙儿,是我这若月馆中的琴妓,舞姬。我可不管你是不是离魂之症,又是否把所有人都忘记了,你只需知道,你的身契还在我的手上,若想有好日子过,便乖乖听话,再过两日便去接客。” “接、接客?”银仙儿闻言,血色霎时从脸上褪去。 “自然,你已是挂红牌的姑娘了,也不知如今还会不会弹琴跳舞,难道你想要我白养着你?”馆主说完这话,深吸一口气,看向银仙儿的眼神也露出了几分痛快,她又笑道:“你放心,便是杨公子不要你,也有的是人争着抢着想要你的。” 馆主起身,让小丫头好生照顾着银仙儿,又给了对方眼色,摆明了要她把银仙儿看好了,可别让对方闹出什么幺蛾子。 两个多月前银仙儿性情大改,给若月馆挣了不少钱,便是对待她这个馆主也颐指气使的,没什么好脸色。如今她能否挣钱还未可知,性子瞧着也软弱了许多,馆主才不会忍下这一口气,连带着过去受的那些,总能一并讨回来。 银仙儿醒来又失忆之事,当天下午便传到了周府。 周大人给阿箬和寒熄准备的小院倒是很别致,因是盛夏,院中还有一口小池塘,池塘内种了一些睡莲,现下正盛放。淡紫色的莲花藏在几片绿叶玉盘之间,只有浅浅一截浮出水面,鹅黄色的花蕊随风颤颤,飘来几缕清香。 院中还有一株榕树,巨大的枝叶如同雨伞撑开,遮蔽了绝大部分的阳光,清风顺着池面吹来,些许凉快。 阿箬坐在树下石桌旁,手中端着方才下人们送来的一盏五彩翡翠羹。 羹底是敲碎的冰,上面铺了剥了皮的葡萄与西瓜,还有香瓜果肉,浇了一勺蜂蜜和牛奶,味道浓郁香甜,阿箬从未吃过这么精致的东西。 她拿着调羹戳了戳碎冰,捣坏了果肉,各色果汁流了出来与冰融在一起,阿箬舀起一勺,一双鹿眼圆溜溜明亮地朝寒熄看去,而后将调羹递到了他的嘴边。 “您尝尝。”阿箬道。 这东西看上去便知道好吃,阿箬想着好东西第一口肯定是给寒熄的,她虽从未见过他吃凡间的食物,可也见过他喝了几口水,捣碎的果汁,说不定他也会喝。 寒熄垂眸瞥了一眼调羹内淡淡粉色的冰水,再看向阿箬满怀期待的眼神,薄唇微张,含下一口,咕咚吞咽。 “怎么样?味道如何?”阿箬见寒熄吞咽时没忍住舔了舔唇角,寒熄的目光落在她的嘴上,嗯了一声,算作对这道小食的肯定。 阿箬连忙笑了起来,她将五彩翡翠羹递到寒熄面前,调羹也给他:“那您都吃掉。” “阿箬呢?”寒熄看向放在自己面前冒着寒气的白瓷盅。 阿箬理所当然道:“难得您能吃,难得您又说好吃,当然是给您吃。” 她认为这世上所有的好东西都该给寒熄的,至于她自己,如若寒熄不要,她再收下好了。 寒熄薄唇轻抿,道了句:“我不吃。” “为何?不是好吃吗?”阿箬不解,眼看着白瓷盅内的碎冰就要融化完了,寒熄才道:“不想吃。” 阿箬从不是浪费粮食的人,寒熄既然说他不想吃,她也就不勉强了,于是将那白瓷盅端到自己手上,白瓷盅外壁上还有水珠顺着流下,润湿了她的手心。 阿箬吃了两口,味道果然不错,甜丝丝的,还有瓜果的香气和奶香味儿。她吃东西时,寒熄就撑着下巴坐在旁边看着,双目懒散地半睁着,一副悠闲自在的模样。 其实阿箬的嘴巴有些小,但是很红,她的鼻头也是小巧的,可一双鹿眼很大,很好看。多年的沉淀,将她身上过去那股天真浪漫劲儿洗去了不少,慢慢透出了些许高不可攀的清冷感,可在寒熄面前,阿箬还是以前那个阿箬。 她吃任何东西的模样,都与过去吃箬竹根时一样。 鼓着脸蛋,要嚼许多下。 混着果汁颜色的牛奶顺着阿箬的嘴角滑下,她伸舌舔了舔,又用拇指擦过,白齿小巧,舌尖通红,因吃了冰,呼出来的气瞬间化作一片白雾,很快就散了。 那片白雾短暂模糊了她的容貌,在她微微眯起双眼感叹凉快时,增添了几分旖旎的暧昧假象。 不知为何,寒熄的喉结滚动,方才尝的那一口果汁此时才泛起了微甜,侵略了他整个儿口腔。 寒熄想,他才喝一口便能察觉到甜,阿箬将那一整盅都吃掉了,一定甜得要化了。 树上知了长鸣,刺耳的叫声增添了几分烦闷,天没有落雨的迹象,寒熄却觉得自己的呼吸滞缓了许多。 “阿箬。”他的声音有些哑,阿箬放下白瓷盅,抬眸看向他。 寒熄抿了抿嘴,也不知自己为何要叫她,头脑在这一瞬似乎不清醒了起来,就连他本就不多的神智也统统跑偏,把注意全都集中于她的眼,她的唇。 寒熄又是一声:“阿箬。” “我在。”阿箬见他神情严肃,忽而紧张了起来:“可是哪里不适?又有人在动用仙气吗?” 寒熄不知道,如何算作不适呢?反正他是有些不对劲。 他张了张嘴,半晌吐出一句:“痒。” “痒?哪儿痒?”阿箬还是头一次听到寒熄说痒,要知道他灵气罩身,那些蛇虫鼠蚁都不敢近身,就连漂浮于空中的灰尘都不能沾上他的衣袂,又怎么会痒? 寒熄微微抬起下巴,阿箬的视线从他的眼,落在了他一截白皙的脖子上,凸出的喉结被绷紧成性\感的弧度,寒熄忽而抓住阿箬的手,她惊吓得一缩,没缩开。 方才端过白瓷盅的手指还是冰凉的,寒熄抓着阿箬的指尖贴上自己的喉结,就在那一股沁人的凉意贴上皮肤时,他的喉结不自觉地滚了一下,吞咽之后愈发口干舌燥了起来。 寒熄的声音有些郁闷:“喉咙,痒。” “啊?”阿箬连忙起身,她不敢再碰寒熄的喉结,视线落在他的唇上道:“喉咙痒在外面是看不出来的。” 她以前跟着何桑爷爷学了点儿皮毛,认得一些草药,也知道一些小病症,风寒发热等症状之前,便体现在体虚喉干,阿箬对寒熄道:“您张开嘴,我看看。” 他是神仙,如何会生病呢?寒熄挑眉,但还是听了阿箬的话,乖乖张开嘴。 寒熄坐在石凳上,昂着头,薄唇微张,阿箬在他面前站起,微微弯下腰,一只手轻轻掐着寒熄的脸,另一只手紧张地握拳。 她的发丝垂下,顺着风扫过寒熄的眉眼,那片翠绿的竹叶从发中露出,折射了头顶烈阳的光芒。 如此近的距离,寒熄更能清晰地看见阿箬的脸了,她因紧张抿着嘴唇,嘴角还有个小窝。视线往下,甚至能看见一滴从她鬓角滑到下颌,再顺着脖子没入衣襟的汗珠,汗珠滚过她的皮肤,散发着炽夏的味道。 寒熄双眼微眯,能闻到阿箬身上的香,和她嘴里淡淡的果香。 她呼吸出来的气息,全都洒在他的脸上,而那认真担忧的神态,尽入他眼底。 心跳声愈发地快了,寒熄能听得到,阿箬的耳朵红透了,寒熄也能看得到。此刻她的身上仿若有千丝万缕的线,缠绕在他的每一条筋脉中,拉着他,越来越紧,越来越朝她靠近。 寒熄忽而觉得,阿箬能止他这莫名的痒,如何止?他不知道。 如此一来,寒熄又有些焦急了。 “我没瞧出什么来……”阿箬蹙眉,忽而撞上了寒熄的双眼,那一瞬他的眼神像是一双巨大的漩涡,能将人的神魂吸入,万劫不复。 就连周大人靠近,阿箬都没发觉。 “阿箬姑娘,若月馆那边来消息说银仙儿醒了,她果真什么也不记得了。”周大人言罢,入院瞧见这一幕顿时怔住,进退两难了起来。 此时榕树下,寒熄的手乖巧地放在双膝上,微微昂着头,而阿箬一只手捏着他的脸弯腰,一副正欲凑过去轻薄他的模样。 阿箬闻声,往后跳了一大步,她看了一眼周大人,再看寒熄,眨了几回眼才发觉自己方才险些被寒熄那双眼给吞噬了。 她怕是疯了,才会觉得神明大人的眼中,有欲\望。
第79章 与仙醉:十一 “所以说, 如今银仙儿的体内,应当便是魂魄受损的杨小姐,待到一段时间她将身体养好了, 记忆也会慢慢恢复。”阿箬伸手摸了一下鼻子, 她在说这话时,没好意思回头去看寒熄,只双眼淡定地望着坐在对面的周大人。 她与寒熄同吃同住, 周大人早就知晓二人的关系不一般, 只是被撞见亲昵, 还是有些尴尬。可他见阿箬处之淡然,丝毫未受影响,周大人也就不在意了。 “如若一切是姑娘所言, 姝儿她现在岂不危险?!她是深闺养大的, 未有见识,一旦想起自己的身份,恐怕会走错路……”周大人说到这儿, 难免想到与银仙儿换了魂的周夫人最后那段时间的痛苦,还有她赴死的决心。 没有人会信她的身份, 没有人愿意帮她, 周大人不能坐见此事发生。 “我要去救姝儿!”周大人豁然起身,阿箬见状微微一怔,开口道:“周大人此番去若月馆, 以何理由面见如今的杨姝?要知道她现下已是银仙儿, 周大人亡妻尚未入葬, 再去秦楼楚馆, 那大人的仕途、名声, 还有周夫人身后被人议论, 样样都逃不过的。” 周大人闻言,脚步停顿,四十多岁的男人忽而颓然地弓起了背,他低声无奈一叹:“照你所言,我曾所娶之人,现在却成了我的侄女,这到底是怎样一桩荒唐事?” 阿箬抿了抿嘴,抬眸看向他:“大人今晨来找我时,说过你在衙门过往卷宗中也看过类似案情,最后都以失心疯或离魂症处置,受害人往往不得善终,死的死,疯的疯。”她顿了顿,又道:“如此可见,那人早就擅于伪装自己,占据了许多人的人生,活了几百年,一代代变化着身份,唯有抓到他才能杜绝下一个无辜之人受害。” “我知道,我自是知道!”周大人连连叹了好几口气。 正因如此,他才不能贸然去找银仙儿,叫那藏在杨姝身体里的异魂发觉,继而伤害更多的人。可周大人也在恼,恼火他这些年对那异魂心生感激怜惜,感激她不在乎年龄差距,毅然决然地嫁给他,怜惜她年纪轻轻坏了身子,未能有子,他们恩爱多年,却没想到隐患一直藏在他的身边。 “现在不是伤春悲秋之时了。”阿箬道:“杨姝醒来,口口声声说我是妖道,特地抓她与银仙儿去炼丹,她往我身上泼脏水,便是知晓我的身份,也忌惮我的到来。只要我还在白月城,不管是否被衙门关入大牢,她都不会睡上一个安稳觉,一定在想方设法逃出白月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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