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最受世人瞩目的,是千年前的荒海之战。浮沧山所有精锐倾巢而出,随他远征荒海诛杀进犯九寰的异修,那也是九寰仙史上唯一一次仙魔合作共同驭敌的争战。 没人知道他是如何修行的,据说他的境界早就到达返虚大圆满,也不知为何迟迟不肯飞升上界,一直徘徊于九寰。 也无人知道六柱灵根的真谛,没有匹配的功法与秘藉,除了他以外,没人知道拥有这个灵根,该如何修行。 所以萧留年说,在这世间有资格成为她师父的人,除了穆重昼不作第二人想。 云繁明白这个道理。 她觉得自己就像一个在尘世间艰难求存的人,原本靠着自己的努力已赚到活命的小钱,但突然有一天,巨大的财富从天而降砸在她头上,而她却不知该如何利用这笔财富。 修行这么多年,她还是头一回体会到这般五味杂陈的心情。 “云繁……”萧留年仿佛看穿她此刻的困扰,语气越发温柔。 “留年哥哥,那我还能和你在一起吗?”云繁回神,将目光收回,望着蹲在面前小心翼翼的青年,开口问道。 这个问题,她问过很多次,到现在依然在问。 留在浮沧山,一为避仇,二为修行,三么……自然是为他。 萧留年的唇角扬起,笑容叫人如沐春风。 他定定看了她两眼,很郑重地点下头:“当然可以,我说过的话从不食言。” 语毕,他又望向七峰峰主:“今日烦请七位师叔做个见证,可否?” 浮沧七子已在莲台东侧一字站开,眉间震惊未褪,听到萧留年的问话,七人互相对视数眼,良久后才各自缓缓点头,最终由凌佑安开了口。 “可!” “谢谢七位师叔。”萧留年这才道谢站起,又重重按了下云繁肩头,递给她一个鼓励的眼神后,他掠身而起,飞到莲台半空,居高临下地望向从人。 半空风来,将他衣裳吹得猎猎作响,他的温柔谦恭在这一刻被某种强大气势取代,目光里流露出不同往常的凌威厉势,如同万钧雷霆。 似道祖驾临。 “我师尊浮沧道祖穆重昼于两百年前离山历练,他在临行之前曾留有遗训,凡遇第六柱灵根者,不论男女,不论老幼,皆收入座下为徒,不必等他亲临!而今师尊未归,暂无音信,故今日恕留年斗胆,以浮沧第二代大弟子,道祖首徒的身份,谨遵师尊遗训,代为收徒。请七位师叔与浮沧诸位同门共同见证!” 萧留年震声而语,声音如金似玉,传遍无昼山巅每个角落,亦传至所有人耳畔。 语毕,他再度望向云繁。 “云繁,我问你,你可愿意拜入浮沧道祖穆重昼座下,成为他的第二位亲传弟子?” 问完这句,他忽又一笑,雷霆云散。 “也就是,我嫡亲的师妹。”萧留年小声补充一句。 云繁盯着他,眼中再无他人。 山风拂过,吹动她的衣裙,她不作多想,笑开唇。 “我愿意。” 三个字,定下此后百载纠缠。 萧留年从半空飞落她身边,朝她伸手,问道:“以后,叫我什么?” 云繁把手放入他的掌心,用稚嫩的声音改口道:“师兄!” 他牢牢牵住掌中小手,带着她面向满山弟子。 至此,道祖穆重昼多了一个女弟子,萧留年多了位嫡亲的师妹,七位峰主添了个小师侄,而整个浮沧山的二代弟子也多了一个年岁尚幼的小师妹。 ———— 五灵试以众人始料未及的发展划上终点,结束的那日,听说七位峰主齐上沧云浮海,与萧留年整整谈了三天三夜。关于六柱灵根再现这桩事,也以最快的速度沸沸扬扬传遍整个九寰修仙界。 浮沧山上下弥漫着一股与往日不同的气息,看似平静,却又有什么蠢蠢欲动。 从问天试到五灵试,悟性与天赋已经让她遥遥领先于众人,同期们看云繁的目光已全然改变,充满揣度与敬畏, 这一切都因云繁而起,但她却似事不关己般,心绪在最初的震愕过后,已经很快恢复冷静,她只思考起另一件事来。 此番误入浮沧山,她发现自己能同时吸纳仙魔二气,似乎可以凡骨之躯修练仙途,不知是否与六柱灵根有关。 若是二者相关,那么她往后该如何修行? 仙魔二道,她要走哪一道? 这些都没有答案,唯一能给她答案的穆重昼已经离山两百年不知所踪,就连萧留年也联系不上他,她能做的只有等待与摸索。 她想,也许自己要在浮沧山呆上很长一段时间。 山间下起绵绵春雨,两日未绝,整个浮沧烟笼雾缭般迷濛,到第三日才见晴。 第三天,乃是这一年的春分日,也是浮沧山新弟子们行授簪礼的吉日。五灵试结束,各位入门弟子也都已择定去处,授簪结束,就正式各随己师,分峰而修。 授簪礼的地点,在沧云浮海外的沧云殿。这是入门弟子们初次踏上浮云沧海,可能也是唯一一次,因为在往后百年甚至千年内,他们可能都无法再踏足此地——浮沧山之巅,道祖的洞府。 说是山巅,实际上放眼望去,不见山影。 四周没有比沧云浮海更高的山,山巅被层层厚云覆盖,又被九霄之风吹拂,如剪盐叠雪一般,果然不负其名,满目浮云如海。 沧云殿就静立于云海正中,宫宇俨然,仙鹤灵鹿环绕,清寂孤绝,似一尊独坐云端俯望芸芸众生的神明。 新弟子们集中在沧云殿外的梅树下等候,三三两两凑作一堆,满脸兴奋地说说笑笑着。 云繁来得晚,没人注意到她,她也不爱与这些心思一览无余的小修们接触,便孤伶伶地闷声站在远处,身上虽也穿着浮沧山弟子的青衣,却与众人显得格格不入。 “谁给你梳的头?”一声温柔笑语响起。 云繁转身抬眸,看到熟悉的面容,不自觉摸摸头发,道:“我自己梳的。” 按照浮沧山的规定,新弟子需束道髻,但云繁并不喜欢被师姐们扯疼头皮梳得一丝不苟的发髻,所以自己扎了个高高的马尾。她知道这不合规矩,也不晓得他会不会怪责。 萧留年脸上的笑容更大了,如同浮沧云海间朝阳的光芒。 他飞到沧云殿外时,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像只离群幼雁般的云繁。他当然不会怪责,只朝她招招手,在她靠近时让她背过身去,缓缓解开她小野马尾巴一样的头发,以灵气化作梳齿,一绺绺梳顺她的过肩长发,一点也没扯疼她的头皮。 云繁乖顺地站着,毫无抗拒。 规整的道髻很快梳好,只听两声清脆的铃音过耳,一条缀着两端各缀金铃铛的浅青发带垂到她眼前。 云繁一怔,认出铃铛。 这是在冥山被祸蚺弄坏的小金铃,她的随身之物,被他收走之后她早就忘了,没想到他竟然真的修好。 红绳太旧,已经不能再用,便改成了浅青发带。 “送你的入门礼物。”他又蹲到她身畔,与身量不到他腰间的云繁平视。 那笑容更加清晰,温柔也愈发暖人。 不待云繁接过发带,他便又亲自将发带缠到刚刚替她梳好的道髻上。她摇摇头,叮叮当当的清脆铃随之响起,换来她满意的笑。 虽然是规矩的道髻,可这缀着金铃的发带多少又带着几分与众不同的意味,让云繁雪团般的容颜愈显鲜艳灵俏。 五岁的小女孩,生得无人不喜、无人不爱的模样,可就是话少,沉默得让人心疼。 “师兄,你对别人也这么好吗?”云繁在他面前是愿意说话的,她摸着发带上的铃铛问他。 “别人?”他不解。 “就是他们。”云繁朝不远处的弟子呶呶嘴。 “那不是别人,是你的同门,你的师兄师姐,以后还有你的师弟师妹。”他摸摸她的头,笑着起身。 “那你也送他们发带?”她不依不饶问他。 这话若是任何一个成年女弟子问他,他恐怕只会回以客气疏离一笑,可从她嘴里说出,带着孩子稚气,叫人毫不设防,就算是任性的口吻,也只招人喜欢。 “除了你以外,我没送过任何人发带。”他想了想,坦言道。 云繁笑开,花朵一样的眉眼:“那你以后不许送给别人。” 他也笑了,对着她的童言童语点头:“好。” 说话间,他向她伸手:“走吧,授簪礼要开始了。挺起胸膛,你可是浮沧道祖的亲传弟子,我的师妹,别叫人小瞧了去。” 语毕,他似又觉得自己话说得严厉,便悄声道:“莫紧张,今日给你授簪的人是我。” 云繁便将软糯的小手塞进他掌中,在他的引领之上,越过云海上的一众同门,率先迈进沧云殿。 沧云殿空旷,正中供奉着巨大的道祖画像——玄衣修士驭龙驰骋于阴云翻涌的天际,在电闪雷鸣间穿梭。修士的衣裳猎猎而飞,电光频起,阴云如海。 那便是浮沧道祖穆重昼的驭龙图,里面封着道祖一缕精魂,是这浮沧山的镇山之宝。 作为圣峰弟子,云繁站在所有入门弟子的正前方,朝着道祖行礼,而后众人各自散开,再由各峰主授簪。 “师尊不在,今日便由我代为授簪。结发佩簪,望你早得长生,仙途无量。”萧留年站在殿中央,一手拈青簪,一手抚她的发顶,轻柔地将那枚青簪缓缓插/入她的道髻间。 云繁又晃晃头,细脆的铃音响起,二人相视而笑。 “师妹!”他唤了一声。 “师兄,留年师兄!”她回他一句。 春分这一日,云繁成为浮沧道祖时隔两百余年再收的第二个亲传弟子,更是萧留年唯一的嫡亲师妹,也是整个浮沧山的二代弟子中年纪最小的师妹。 ———— 授簪结束,众人随师长各去己峰,不再回曙月峰。 萧留年被凌佑安叫住说话,云繁一个人踏出沧云殿,看着众修互相拱手道别,飞离此地。 “小师妹,你在这里啊!”旁边不期然间窜出个小人影,一把抓住她的手,“我刚才找了你半天。” 二代同期入门的弟子,按岁数论辈份,霍危比她大一岁,理所当然成她的师兄,全门派第二小的师弟。 云繁甩开他的手,看着和自己一样豆丁大的孩子,道:“找我干嘛,我和你不熟。” 一个月的辛苦修炼,霍危瘦了不少,小脸也尖了,精神抖擞的模样再称不上胖,眉目如画很是漂亮。 “你住哪儿?和我离得近吗?我想找你玩儿!”霍危像听不懂她的话一样,脸皮厚得不行。 “不知道。”云繁摇头,没人告诉过她将来住在哪里。 “那你没处可去?”霍危却是眼睛一亮,“要不住到玄鹰峰来,这样我就可以天天和你玩耍了!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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