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旁听许久,各自点头,并无异议,江锋方续道:“既如此,本座念其年幼,且知错认错的份上,便依门规,罚她闭门思过一个月……” 怎知他这话还没说完,便被打断。 “师叔,她是知错,却从未认错。”萧留年终于开口。 云繁闻声望向他,他含笑的眼今日如覆寒冰,眉间亦无往日温柔,如同画像中冷峻威肃的上神,不沾半点烟火,离她十分遥远。 她知道师兄定是要生气的,却没想到,他气得这般厉害。 “私出山门,此为一重错;明知故犯,此为二重错;知错不改,此为第三重错。云繁,这不是你第一次犯错。”萧留年从殿上踱步向她,每靠近她一点,语气就沉上一分。 相处已有数月,云繁的性子他也渐渐了解。 她模样生得漂亮,又识趣知礼,任谁见了都打心眼里疼爱,却不知这绵软乖巧的皮囊之下藏着她鲜少外露的倔强野性。她并非服管的孩子,嘴里说得再动听,依旧我行我素。 就好比前些日子她逃课那事,他才刚刚与她谈过,她若当真放在心中,今日便不会变本加厉做出私自离山之事。 “师兄,对不起。”云繁垂眸,道歉。 “既然犯了错,就该接受惩罚。”萧留年这次似乎并没心软,淡淡回了一句,就转头朝着七位师叔道,“留年觉得江师叔的处置轻了,私离山门,数错并犯,知而不改,按门规当请天戒尺。” 此话一出,七位峰主均是一怔。 “留年,差不多就得了。”江锋眉头大蹙,难得主动替人求情。 “你师妹还小,慢慢教便是。”连风兰雪亦开了口。 萧留年不容置喙地摇头。慢慢教……他也想慢慢教,可他没有时间了。 “此乃浮海沧云之事,留年代替道祖教徒,我们无权干涉,就依留年之言,请天戒尺!”只有凌佑安沉声道。 “凌师兄!”江锋几人急道。 凌佑安却淡淡扫了萧留年一眼,面色未改,只在心里轻轻叹口气。 云繁见殿上气氛凝滞,心知今日不挨上几板子,这一关是过不了了,便缓缓跪下,将双手高举过头,掌心朝上,道:“弟子愿领责罚。” 浮沧“天戒尺”的威名,云繁并不陌生。每个入门弟子在曙月峰修习之时,都曾经听说过。天戒尺乃是浮沧山用来惩戒弟子的刑具,尺中蓄雷威电势,打在身上便生电亟之苦,直抵魂神,十分可怕。 寻常弟子,挨不过三尺。 如果挨顿“天戒尺”能让师兄消了这口气,那就打吧,不过就是疼上一疼,没什么大不了。 连凌佑安都开口赞同萧留年,这一罚无论如何也躲不过,江锋只能请出天戒尺。 紫光闪过,一柄两指宽、三尺长的戒尺浮现殿上,森冷气息刹时间倾泄,叫境界低微的越安与霍危忍不住胆寒。 “你也下得了手?”江锋气坏,一震衣袖,将天戒尺送到萧留年身侧,“要打你打,本座下不去这狠手。” 用天戒尺打一个五岁的孩子,他做不出来。 萧留年盯着云繁高举过头的小手,用力攥住天戒尺,尺身幽暗紫光大作,从他指间透出。沉默片刻,他却倏地转身,将天戒尺擎举过头,面向七位师叔,屈膝跪下。 “这是做什么?”江锋离得近,率先退了半步,诧异地盯着他。 “师妹犯错理当责罚,然师尊不在,由我代为教导师妹。她犯了错,是我教导失职,看护不力之故,故今日师妹之过,由我领受。”萧留年跪得笔直,一字一句掷地有声,“烦请师叔掌尺,弟子愿领天戒之罚。” “留年……”那厢孟不洗几人已先后出声。 就连云繁也盯着萧留年的后背一阵愕然。天戒尺之威,让人受电亟之苦还在其次,它的可怕之处还在于神尺威力会随受尺者的境界改变,越强的修士受到的雷电神威越强大,以萧留年如今的境界,他所受之痛,将千万倍于凡人。 云繁是明白其中关键的。如果以她现在的凡躯来承受天戒尺,顶天了也就是顿皮肉苦楚,但换成萧留年就不一样了。 天威神雷,焚神剔骨。 “师兄!”她霍地站起,眼中再无先前认错时的从容。 “留年,你可想清楚了,天戒尺的威力非同小可。”凌佑安眉头大蹙,道。 “弟子意已决。”萧留年向凌佑安道,“请师叔成全。” 凌佑安与他对视片刻,伸手取过天戒尺,凌空挽朵剑花,沉声道:“那你打算领受几尺?” “就打到师妹真的认错为止!”萧留年一边说,一边猛地转头望向云繁。 云繁本已冲到他身侧,闻及此语,退开半步,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萧留年已然看出,她口口声声有错,心中却从未认错,今日就算这天戒尺真打在她身上,也改不掉她桀骜难驯的顽劣。 心思被他看穿,云繁再装不出可怜样来,怒火噌噌窜到心头。他以为他是谁?竟用自己来威胁她?不过就是萍水相逢共处了数月,他怎敢如此逼她? 从小到大,修练了两百年,她吃得了疼,受得起苦,挨得过人世冷暖,几经生死,就没谁能够威胁得了她! 情绪起伏如海潮,她定定看着萧留年,慢慢红了眼眶。 那双眼,不是从前委屈巴巴的可怜样,仿佛蓄了无边愤怒,却难以宣泄,又藏着她不愿意承认的惊急痛,复杂至极。 萧留年在她这目光之下,只觉心头一刺,起了些悔意,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他不能因此心软退步。 众人只知其一,却不知其二。 且不提云繁身上那诡异的封灵咒从何而来,单就说她那六柱灵根,一早传遍九寰。如此稀罕的灵根,怎不引发仙魔两界多方关注觊觎?她的安危已经是萧留年心头重事。今日被揪出的这个外门弟子,细审之下也是为六柱灵根而来。 暗中窥探,伺机而动的人,也不知凡几。 她处境堪忧。 是他将她带回浮沧,可如今他将远赴荒海,已无法亲自照顾她,她又是那样的脾性,年纪小小便知阳奉阴违我行我素,日后还不定会因此遇到什么样的危险,他如何不急? 是以今日,他必要让云繁清楚认识到她犯的过错。 众人瞧着狼崽子般的云繁与执拗的萧留年,也渐渐看出些什么。 这是他师兄妹二人间的较量,旁人无从插手。 啪—— 凌佑安高举的手落下,天戒尺毫不留情砸在萧留年背上,紫电顷刻间透骨而入,萧留年咬牙剧颤,背脊微微一弯,衣上落下道焦痕。看得越安、霍危二人险些惊叫出声,也叫旁人别开头去,不忍再看。 只有云繁,死死盯着天戒尺,唇瓣紧抿,半声不吭。 一下、两下、三下…… 到第三下时,萧留年已眉心紧锁,双拳攥于膝头,唇角溢出血丝。 众人已是不忍,可凌佑安的手照旧举起。 “够了!不许再打!”小小的身影飞奔上前,抱住凌佑安将落的手,“我认错,我认!以后,绝不再犯!” 云繁咬牙切齿开口。她不得不承认,萧留年这一招,比任何惩罚都管用。 她无法眼睁睁看他受苦。 凌佑安住手,众人也随之松口气。 萧留年按捺下遍体入髓的刺疼,转头望向云繁,她也正看着他,通红的眼,像下一刻就要飞扑过来咬他,小狼崽似的。 见她妥协,他心里并没丝毫喜悦,甚至连如释重负的感觉都没有。 “云繁……”他低声唤她。 云繁慢慢松开凌佑安的手,走到他身畔,却不再像从前那样靠近,道:“我真的认错了,师兄,你可满意?” 只这一句话,便叫萧留年心头一痛,他伸出手想要拉她,云繁并没给他这个机会,退了两步,看了眼满殿的人,只道:“师兄,我讨厌你!” 语毕,她头也不回地转身飞奔离殿。 “云繁!”萧留年已被凌佑安扶起,却没能叫住她。 一念踱步而出,紧闭的双眸望向殿门处,忽然道:“那孩子很难过,很愤怒,也很委屈……留年,她很在乎你,你不该以这种方式逼她认错……” 萧留年心中又是一阵钝痛。 他想,他是不是做错了。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6-09 17:30:48~2022-06-10 09:54:5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直捣黄龙 3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小鱼梁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书荒鸩敏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8章 吵架 云繁已经有许久没有如此愤怒了。 一股郁气憋于胸中, 像随时随地都会炸开般,让她烦躁到难以自控,无法再留在临仙殿内。她本非什么冷静自持的人, 高兴就笑, 生气就骂, 愤怒的时候更不会手软, 从没像今日之般,怒火中烧却苦无宣泄之途。 这愤怒,有一半因萧留年而起,另一半却因为自己。 她发现自己的情绪,竟受到萧留年的左右, 这让她异常恼火, 不想再见萧留年, 也不愿再回浮海。 “小师妹这是怎么了?”窃窃私语声响起。 “和萧师兄吵架了,从临仙殿里出来就不肯回浮海,我就把她先带过来了。”千仞峰的大师兄苏长晏低声回道。他才刚把云繁带到千仞峰,峰上的弟子就又都围了过来。 如今云繁气鼓鼓地坐在高石之上, 底下围着一圈的师兄,正想尽办法逗她高兴。 “和萧师兄吵架?”听到答案的几位师兄均感不可思议,有人道,“萧师兄那样的人, 怎会……” 萧留年入门两百余年,就没和哪个同门闹过矛盾,更别提吵架。 云繁是第一个。 “定是萧师兄不对,惹小师妹生气!”立时就有人使个眼色, 打断先前那人的话。 “对对, 都是萧师兄的错, 小师妹莫气。” “小师妹要是不想回浮海,就留在咱们千仞峰,想留多久留多久。” “咱们兄弟几个陪你玩,不气了啊!” …… 千仞的师兄们也不问到底谁对谁错,围着云繁就是一通哄,浑然不知身后来人。 “咳!”沉雷般的威严声音响起,江锋出现在众人身后,板着一张脸挨个训斥,“想留多久留多久?千仞峰是你做主?陪她玩?你们不用修炼吗?” 弟子们吓得连连摇头,退到旁边,不敢吱声。 江锋斜睨他们一眼,转头飞上石块,与云繁并排而坐,又轻轻咳了两声,然后捏着嗓子道:“小云繁,这事是你师兄不对,别气了啊。” 底下的弟子一阵颤抖,习惯了自家师尊打雷般的嗓门,这突如其来的温柔有点消受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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