伺候人的手艺实在不该是世家公子会做的,再说了钩夫人虽然刻薄恶毒,却实在不至于让晏琼池连边角杂活都学。 怪物小孩不会帮任何人梳头,他只会一脸温和地把头拧下来当成对自己的奖赏。 但他的动作看起来就是很纯熟。 总不能是看志怪话本学的吧? “啊,这倒不是在志怪话本里学的,”晏琼池很细致地给她头发里掺小珠花。 他会的样式很多,确实不是看志怪话本能看来的。 晏琼池一边认真的给她梳头,一边轻松地说起一个瘦小的专门伺候家中主人梳头小厮的故事。 故事里的小厮乃北洲人士,自幼双亲皆亡,只跟兄长过活。 兄长将他卖进宅院里做小厮,无奈宅院主人性情凶残,每日打来每日骂,打得瘦小的少年承受不住。他去求兄长带他逃出去,无奈兄长是个粗鲁贪财之人,口头答应得很好,扭头便将小厮的话活灵活现地告诉了宅院里的人,平白为小厮招来了许多的苦难。 在杂活多得做不完的冬夜,小厮决意出逃,宅院的主子派了他兄长前来追捕。喝了酒的兄长又气又急,将他摁倒后一顿痛打。 死之前,他想起来很多的事情,于是在濒死之际发出一声惨淡的笑容,被着了疯魔的兄长砍下了头颅,眼里还有眼泪未曾落下…… “真乃是可怜的苦命人。” 晏琼池说着说着,自己也感同身受似的伤怀起来了,故作拭泪状,“想来最后连葬身之所也没有,草草地用席子一卷胡乱扔到某处山坡上埋了。” 虽然听起来只是个可怜人的故事,但这被兄长杀死的情节,让鱼阙想起来雨夜里兄弟的厮杀……湿漉漉的小少年杀死哥哥以后那么失魂落魄,表情那么悲伤。 “我终于杀死了哥哥。” 小少年低头,雨水沿着他长发落下,看不清他的表情但听到的语气哽咽。 鱼阙没有说话,只是从镜子里看着他。 镜子里的少年恰好也在看她,两人的视线在镜子里相遇,他微微笑了下,移开了。 “有时候我在想,我可能就是小厮的转世罢,要不然手艺不可能这样好。” 晏琼池也觉得自己编得漂亮,“这是几百年前北洲王城时兴的样式,阙儿觉着怎么样?” 镜中的鱼阙长发梳成五股,分别用复杂的技法盘了起来,只左右各留一些散落,一节一节地缠着小小的红色丝带,又有绸带从发间垂下,分明是王城里清纯的贵女会梳的样式。 “不喜欢么?” 发现她一直皱眉,晏琼池又问,“我还有其他的样式,我给你换一个罢?” “你说的那人,和你有关系。” 并非是不喜欢,而是鱼阙从他的眼神里捕捉到了其他的东西: “关于那个小厮的故事,还有么?” 还有,刚刚他说的什么……活了十六世? 什么十六世? “嗯?阙儿喜欢听吗?” 晏琼池眼睛一弯,似乎对自己胡诌的故事能调动她的情绪感到高兴。 “你口中的十六世,是什么意思?” 鱼阙摇摇头,又问。 “这个嘛……” 晏琼池挠了挠眉毛,不知道从何开始解释,含糊道,“你知道人会有前世今生这一说法的吧?人死后要渡过三途川忘却前尘重新投胎,死去后与上一世再无瓜葛……” “有些人会依稀记起来前世发生过的片段,可能是一瞬间,或者是濒死之前的场景。” “被不同的哥哥杀死……是我唯一记得的事情,大概就是我的宿命。” 晏琼池的语气淡淡,听不出情绪,“因为第一世是被兄长杀死的倒霉蛋,所以接下来的人生不也是在不断的重复罢。” “我都记起来啦,无论是哪种死法都很痛呢,血肉开裂,骨骼断裂……风灌进身体里。” 他哀哀地笑了一声,说道:“每当我听见风声,神魂便隐隐作痛。” “你知道这一切,都是拜谁所赐么?” 晏琼池很少会有这个神色露出。 很惆怅的,仿佛一切都远去的表情。 在鱼阙刚想出声时,一本没写完的书稿落在她怀里,书页哗啦啦地翻动,突然就清清楚楚地看见了方才从他嘴里说出来的几句台词。 “后续我还没有写完,不过阙儿感兴趣的话,我会努力将它写完的——”晏琼池将手摁在书页上。 他对自己正在写志怪话本的事情带着骄傲和几分被捅破的羞赧。 字迹倒是漂亮,内容无异是和志怪话本的风格走向一模一样。 鱼阙心里冒出不解。 晏琼池不知道什么时候迷上了看话本,自己还打算跃跃欲试要亲自编写……她真是越来越看不懂他了。 “至于幕后黑手,我会给他们一个符合话本的结局……不过他们似乎是正派呢,这可怎么办?”晏琼池垂眼扫视书页,沉声道。 “符合话本的结局不都是恶人的陷落么?” 鱼阙抬眼看他。 “啊,不小心又露出坏人的笑容来了……揪掉了阙儿一根头发,该打该打。你疼不疼呀?” 鱼阙摇摇头。 晏琼池一边梳头一边不着调地说着某些奇奇怪怪的话。 在鱼阙身边时他活泼得很,像极了清晨上在窗台上为同伴梳毛的叽啾鸟儿。 “只是,你写它来做什么?” 安静听他说话的鱼阙把书稿合上,收起来。 “胜利者只会叙述他们的胜利,败者连争辩的权力也没有,若是他日我沦为人人喊打的败狗,至少有一本书以败狗的视角为我辩解。” “世人如何看我不重要……哦是了,如果他们能活下来。” 他说话时神色平静: “怎么样,主意不错吧?” 晏琼池要说什么重要的话时语气会稍稍有些变化,他神情又那样认真,想必也不是胡乱编来哄她玩儿的。 鱼阙还以为他神经兮兮的是在念话本里的选段,幼时压抑太久总是该叛逆的,比如现在一向只看正经书的晏琼池好似疯狂迷恋志怪话本。 言语间都句句不离,但现下又不像是志怪话本了,真切的,像是在讲述自己的故事。 不过她没再说什么,只得把头抵在他的腰腹上,淡淡地说了句,“确实是好主意。” 他也顺势揽住她,指腹摩挲她的后颈,痒痒的,但是叫人觉着舒服。 晏琼池总是知道怎么才能让她放松。 “……你很难过么?” 被挠得舒服的鱼阙眯了眯眼,她仰脸看了看晏琼池,见他虽然笑着,但眼底还是有其他情绪藏着。 晏琼池自然是摇头,顺势低头亲亲她,想了想,说:“有点。” 她向来不擅长安慰人,也不够了解他的想法,只得说:“就算烛玉京再也回不去了,我们也还会有其他的容身之所。” 若是他说的都是真的,那么烛玉京和晏琼渊会勾起他被哥哥杀死的每一世记忆,也就不难理解为什么雨夜过后他性情大变。 就算不是真的,这些故事也足够叫人觉得悲伤。 而后鱼阙被掐着腰举起来,安置在梳妆台上,晏琼池顺势坐在矮她一头的椅子上,仰脸看她,眼里都是笑。 “我难过的才不是这些,天地再大,哪里有我的归处?”他笑起来真好看:”不过还是要谢谢你的安慰。” 骗人,撒谎的时候也不看看你什么模样。 真落魄。 鱼阙没说话,低头抱住他。 夜风吹动纱幔,一室轻纱飞舞。 原以为他们会有什么更加出格的举动,但少年只是亲了亲她的颊边,便虔诚地将脸埋在她脖颈处。 他们静静地待在一起。 “阙儿,”他只轻轻地叫她。 “我都会告诉你的,但不是现在。” 他的兰息带着叫人沉溺的缠绵,像让人抱着他一同滚落进盛开的花海里。 “嗯。”鱼阙也回应地蹭了蹭他。 “真的不考虑嫁给我吗?” 埋在她颈间的少年声音闷闷的,他又在推荐自己了:“除了梳头我还会……” “不。” “那我嫁给你,入赘仙林宫。” 晏琼池一本正经,语气认真:“除了不会开口叫你师尊老爹以外,我什么都能做,种草药也很拿手。” “不。” “好无情呢,阙儿。” 晏琼池的脸垮下来。 虽然遭到了无情的拒绝,但两人的相处还是没怎么变化,该啃还是会啃到一处。 * 经过五天昏睡的自我融合,鱼阙的身体和龙之精元融合得很好。 她本来就是鱼斗雪的骨血化引的孩子,那幼龙几百年间不知道吃了多少鱼氏子弟的精血,早就不断净化淬炼成为了极好的精元。 两股同源的精纯灵力融合并无不适,唯一需要担心的是鱼阙的情绪。 异化后的鱼阙情绪再也不能像此前那般平静。 她对周边事物的感知能力空前提高,一点点动静都能让她警惕,珊瑚小龙角总不自觉地冒出。 在蓬莱洲这么危险的地方随时会爆出小龙角来可不是什么好事。 晏琼池对着她时不时会冒出来的小龙角研究了好久,也觉得犯难。 鱼阙化龙的事情不能随便叫外人知道,绝对会惹大麻烦。 可是要怎么办呢……当晏琼池想摸摸鱼阙的龙角时,原本面无表情的鱼阙颊上都会发红,非得把脸埋在他脖颈处才能恢复。 她冷着一张脸又哼唧的模样很可爱,叫人不忍心把她从怀里扒拉下来。 在如此反复几次后,晏琼池决定还是效仿鱼斗雪将鱼阙的能力封印。 封印她的气息确保她平安地渡过幼体期,这样是比较保险的方法。 不需要成为蓬莱四宗的龙主,也可以不做鱼氏的家主,她做鱼阙就很好了。 鱼斗雪学会了古海国的文字,她当初是借着七脉争锋又是同宗的理由和四大宗门套近乎,成功混入了四大宗的藏书阁里寻找古海国时代流传下来的书籍看。 不知道她到底学到了什么,又用了什么方法把鱼阙的气息完全封闭的? 仅仅凭借吉光片羽就能茹毛饮血地拧出一个鱼阙? 想到这里,晏琼池对鱼斗雪空前尊敬。 鱼阙醒来后只在蓬莱神宫闲待了两天,期间并不是总和晏琼池待在一起。 他有事情要处理,蜉蝣们拖着盈盈的蓝光将消息传回来,上面密密麻麻的是鱼阙不曾见过的文字。 问他,只说是晏氏的事情需要处理。 漩海之上的困龙峡隔绝了玉简灵力,难为他每天还要操心那么多。 伏在案边看他的鱼阙才想起来似乎很久没有收到来自师门和中洲的消息了。 她想尽快处理蓬莱洲的事情回到中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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