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师兄◎ 霁水真人, 出身天地一脉玉金山。 玉金山也曾是师尊越碎稚的师门,在中洲诸多门派里也算得上资历颇深。 但师尊很少会说起关于玉金山的往事,只告诉过他们, 玉金山老祖是一直千年白玉蟾化身,所以山门里随处可见的是玉蟾图腾。 师尊拜入玉金山后来半途弃剑而修医理药毒, 但从玉金山带来的些许习惯还一直保留着。 比如装饰选用玉蟾图样, 比如以眉心封存宝器,皆是年少所习。 他还保有在玉金山筑山之会里夺得的本命剑上曾经挂着的穗子。 浅色的穗子系在一块玉牌上, 玉牌图案是玉蟾趴伏莲花之中。 它静静地躺在锦盒的绸缎里, 似乎有缺损,带着哀怨和遗憾的美丽。 如今莲斋里也到处是莲与玉蟾的图样, 很难不让人联想到一块去。 面前的霁水真人肯定出身玉金山不错, 很可能和师尊同辈,不必理会坊间传言, 凭着天光星璇就能知道他们认识。 可霁水真人给人的感觉是绝对的不详。 黑色的逍遥巾? 会有修士头戴黑色逍遥巾么? 她的衣袍漆黑如夜, 犹如包裹着压抑隐忍的痛苦……隐隐要比钩夫人的恶要纯粹, 不甘所产生的怨毒比恶更加的阴狠疯狂。 霁水真人还曾经出现在烛玉京的颂祝里。 晏氏烛玉京里如此重要的颂祝, 外人绝对没机会踏入窥看,她能出入烛玉京,那便说明钩夫人和她相识,且分量一定不低。 不知道为什么, 鱼阙觉得钩夫人和师尊应该也是故人。 毕竟这三人都出身玉金山……不过关于玉金山的了解仅局限在看过的书里。 离开晏氏后的鱼阙并不喜欢到处游历和打听别的奇闻轶事,她有别的事情要做。 也许是因为和师尊、钩夫人同样出身玉金山, 三人在某种时候的特质出奇地像。 鱼阙再次被她身上那种与钩夫人无二的气质逼迫得后撤了半步。 “好久不见了, 鱼小友。” 两人短暂地对视之后, 霁水真人也并未在鱼阙身上多做停留, 而是十分客气地请她坐下: “请上座罢?” 移开视线后, 鱼阙翻涌的思绪短暂停下,忍住喉头的血腥,摇了摇头,也维持着表面上的客气,说:“不必,我站着就好。” 霁水真人也不甚在意地挥挥手里的拂尘,自顾自地在交椅上座下,“喝茶么?” “不了。” “人来既是客,便不必客气,请坐罢,茶很快便来。”霁水真人无视了鱼阙的拒绝,自顾自地说。 只听空气里咔咔地几声细微的响动后,莲斋里有暗门打开,走出来一群带着面具的傀儡。 傀儡身上都带着浓烈的松风薰的香气,浓烈得想让人忍不住捂住鼻子。 戴着面具的傀儡的环绕住鱼阙,伸手想扯鱼阙的衣袖拉她坐下。 她本该拒绝的,但松风薰的气味似乎能对她某种程度的钝化,在这种令人窒息的香气里,鱼阙被半拉半强迫似的坐在了交椅上。 傀儡们举着精致的茶点进来,或跪或站,像是孔雀开花,又似要侍奉公主女皇。 “真人这是做什么?” 鱼阙被半强迫地摁在椅子上,身上似乎有什么无形的东西束缚,叫她动弹不得,神魂深处的叫嚣着想冲破禁锢的东西也在沸腾。 她只得暂时老实坐着,观察那个黑衣服的女人到底想做什么,警惕地问道。 “鱼小友此番气势汹汹地来贫道道观,不是有想知道的事情?” 霁水真人的身边围了一圈温顺如绵羊的傀儡。 傀儡们都仰头看着她,像是期待她降下的怜爱,然而霁水真人似乎独宠跪倒在她脚边将脸搁置在膝盖上的少年。 难道这是玉金山一脉相承的喜好么? 钩夫人也喜欢豢养很多傀儡当做玩偶。 很多……美貌的傀儡。 在鱼阙看来,脸部惨白得犹如死人的霁水真人慈悲的垂眉回应膝上傀儡的一幕,尤为诡异。 她看着跪了一地的傀儡,又看看霁水真人,皱眉,没有说话。 “问吧。” 霁水真人抬眼看她一眼,“不论周遭表现如何,永远别忘了你为何而来。” “贫道和你的师尊乃是旧识,你也算是玉金山的小辈,贫道会回答你的疑问。” “……” 哪里会有人将前来拜访的小辈如此对待? 这样强迫,这样剑拔弩张。 “真人,你研读开灵元阳丹的丹方多年,想必对药材炼法烂熟于心,可有发现丹药药材之中的不妥?” 沉默了一会,鱼阙把视线从那怪异的一幕挪开,随便找了个话题刺探。 骸蜃蜃晶和蓬莱蜃晶到底是两种不同的东西,霁水真人到底有没有看出来? 慈悲目的霁水真人不动声色道: “这倒是没有,贫道是好些年不曾炼过此丹,一来确实药材难凑,二来很久不曾得过那种病,实在没有求开灵元阳丹的理由。” “小友还有别的问题么。” “近来揽仙城中多有魔气作祟,不知道真人可有察觉?”听她回答,鱼阙再沉默了会,开口问第二个问题,仍然是试探。 周遭的百姓不堪其苦纷纷搬离,她修为深厚,不可能一点也察觉不到。 鱼阙总觉得此处的魔气更甚,而从现在霁水真人的怪异表现来看,她似乎也不是什么清白心慈之人。 自己必须警惕。 “自然。” 霁水真人不咸不淡地应和一句,端起茶杯不急不慢地抿了两口: “再过不久,魔气将会从魔洲方向大面积溢出,贫道本该搬离此地,但心中惦记着黎道友嘱托要炼的开灵元阳丹,于是便留在此处。” “真人为何会知道魔气溢出?” “镇压天师封印阵眼之一的九枢塔已经被魔气侵蚀,现下重镇揽仙城又多处被污染,九枢塔自身难保,做不到开启寰空境净化魔气。” 霁水真人神色淡淡,“怕是有有心之人在从中作梗,想方设法配合魔洲之人打开天师封印。” “眼下九大道君陨落,中洲剩不了什么能够再次结下天师封印的大能。” 确实如此,九大道君或陨落或羽化,要再得当初各怀神通的道君已是难上难,再说九霄之上有几个仙人愿意以身死为代价来助中洲人世呢? 霁水真人看鱼阙一时之间陷入沉思,便微微笑着又开口,“你到此处,应该不是为了问这些浅显的事情的。” 稍微一揣摩就能猜出来的事情,完全不算是一脸忧心且气势汹汹到她这儿来的理由。 “从你周身散发的灵压来看,贫道揣测小友你必定是遇见了什么事情,导致灵气紊乱,身躯也发生了衰弱迹象,发生什么了么?” 虽然霁水真人眉目仁慈,语气也温和,但语气里分明就是带着恶意和嘲笑,鱼阙不可能听不出来。 “……” “你很困惑吗?” “或者又是金丹运行时,你的神魂便会发烫,烫得不得了。” 此话一出,鱼阙几乎是一瞬间就确定了那颗据说能够助人突破金丹境界的辅助丹药悟金丹有问题。 霁水真人早就知道吃了这药的后果,却还是假意温和地赠予她……松风薰形成的无形压迫好似突然之间放松了很多。 鱼阙从被压迫的窒息里抬起头,脸色一沉,冷静地问:“那日,真人到底给我吃了什么?” 霁水真人见她问出来了,甚是欣慰,手轻抚在膝上少年的黑发,仿佛在摩挲一只摇尾乞怜的小狗,轻轻嗤笑: “身为玉金山的再传弟子,你师尊连这个也不曾说过?” 悟金丹确实是能助人突破的灵药,但这丹药的药方却有两个,炼制的药材里有一味加了朝叶的左叶,一味加了右叶,这左右两片叶子虽然同生,但作用可不同。 那日鱼阙拿到的丹药是四旋悟金丹不错,但它是加了右叶的悟金丹,能使人心智混乱。 心智混乱的修士必定会收到自己心魔的控制,最后行为疯癫,必然会陷入身不由己任人控制都地步。 悟金丹的药性极其不稳定,且由于左右叶的特殊,师尊直接明令禁止鱼阙使用丹药突破自身修为阻滞,也是怕会发生这种情况。 但是师尊为什么从来不告诉他们有关于玉金山的事情呢? 鱼阙不明白,自己和霁水真人并无瓜葛,也就是只在烛玉京里遥遥望过她一眼。 霁水真人,为何要如此待她? 难道是因为她和师尊有什么难以言喻的恩怨? 鱼阙自然而然地想起来当时黎含光跟她耳语的秘闻……霁水真人,和师尊曾有过前尘旧事。 难道是因为这个? 见鱼阙的眼神怀疑且不解诶,霁水真人冷冷地笑了一声,似乎已经倦了伪装。 她眉头松了,那两道弯眉像是两条犀利冰冷的刀剑,仁慈的气质不再。 “贫道见过你这张脸。” “你是她的女儿。” “你怎么能跟她长得如此的像呢?” “和罪人相像,原本就是罪过。” 霁水真人显然也知道鱼斗雪是为何人。 从她咬字的语气听来,两人应该也有过什么恩怨,以至于提起来时这样不甘且怨恨。 “当然,还因为你是越碎稚的弟子,贫道恨不得生啖越碎稚的血肉……同时你又是从晏氏逃出来的亡灵,被不详之火孕育的神魂。” 与第一次听到不详之火孕育的神魂时不同,鱼阙面无表情,霁水真人便料到她应该是知道点什么了,又笑: “贫道说得不错罢?你是被钩夫人养大的两条狗之一的其中一只。” 霁水真人不知道想起来什么,眼中的怨恨大盛,语气都重了:“你和另一条野……咳咳咳!” 怨恨的话说着,她突然之间便剧烈地咳嗽起来,喉管像是被什么捏着似的。 在霁水真人低下头去咳嗽时,鱼阙看见了她口中原本的红舌被一条盘踞着的毒蛇占据。 毒蛇? 鱼阙怀疑自己看错了,眨眨眼,霁水真人口缝闭合,再也窥不见那诡异的毒蛇。 霁水真人抬手在脖颈上点了下,脸色这才好了些,表情继而变得更加怨毒。 她抬眼对上鱼阙,笑: “今日你既然来了,就别走了罢。” “贫道将她的女儿杀死……把越碎稚的所有徒弟全部杀死,才能解贫道心头之恨呐。” 一柄雪白的刀出现在她手里,但她并不打算亲手去解决被摁在交椅上动弹不得的鱼阙,而是把刀塞进了膝上少年的手里。 霁水真人温柔地嘱咐她的傀儡: “乖孩子,去,把她的脸皮剥下来。” 少年攥紧了刀,缓缓的从温顺服帖的趴伏直起身,屋子里的傀儡都直直地看着他,空洞的眼睛里居然生出来类似羡慕的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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