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拉着她,喋喋不休,将墙面上一幅幅的绘卷都清楚地告知了鱼阙。 直到最后一幅画前,他停了下来,看着上面那个黑色的小人被几道绳索束缚挣扎不得,他轻轻说: “这里是斩风台,以八十一刀风刃斩开神君的真身,打散他的肉身,使得他十六道神魂无处栖身,他们搬来七宝玉树,招魂,连同碎裂的肉身一同困在阵法之下。” “天道阴阳太子,阴之一面被镇压,引起祖洲灵气变化,祖洲巨变土地分化,太平降临,但有人必然会滋生恶念,由于魇阴神君被镇压,人世的恶念心魔以及梦魇无处可去,于是恶念飘落积压在暗洲之中,魔也因此形成……呵呵,到头来人世还是这般落入战争之中,他们一样徒劳无功呢……” 鱼阙静静地听着,攥住了他的手。 “只是可惜魇阴神君,怀璧其罪,明明什么也没有做,却被镇压,永生永世不得释放。” 少年笑了笑,说:“讲完了,是不是很精彩?” “也很可怜。” 鱼阙接着他的话说,把此前晏琼池所说的话,一同串联成魇阴神君的遭遇。 那也曾经是晏琼池边开玩笑边认真地说出来的,像是话本又确确实实是他的故事的故事: “魇阴神君的十六道神魂被镇压,但仍有四道神魂逃出,被击碎三道,仅剩的一个失落人间,世事轮回,都不得善终,在成年之前,必然要被兄长杀死。” “没错,是这样的。” 晏琼池抚掌:“阙儿已经都知道了么?” 鱼阙静静看着他,“是啊,我都知道了。” 她终于肯相信,晏琼池话本里写的是真的了……世上玄乎的事情很多,未必不是真的。 “你难道真的是……魇阴神君?” 她的目光顺着两人牵着的手,一路向上看,注视他。 这双眼睛和刻在石墙之上的看起来相差不多……千般沧桑过后,剩余相似的便只有一双眼睛。 “不完全是。” 他叹气,说:“我乃是魇阴神君的精神化体,我即是他的意志,要真正成为他,得把我的神魂都放出来——那么,为了我能重回故乡,阙儿也一定是站在我这边的吧?” “……” 少年歪歪头,看她:“因为这个世上,只有阙儿能够理解我啦。” 鱼阙不出声,任由他牵引自己向前走一段路,他的长发飘荡在蓝色的蜉蝣之中,看起来如梦似幻。 任凭昔日如何玩闹,如何亲近,她还是没有能完全体会到来着晏琼池的悲哀。 他此前千瞒万瞒,也是因此缘故么? 晏琼池,真的是传闻里的魇阴神君? 他说自己乃是钩夫人招到世间的一缕残魂,是极冤极怨的冤魂,必须要被哥哥杀死,他活不过成年,神魂不完整必然会导致夭折……他作恶,杀人夺宝,为的是更好地活下去。 “你是什么时候想起来的?” 鱼阙幽幽地问。 他什么时候开始记起一切的? “就在我脖子断掉要被晏琼渊杀死那天罢……你还记得么?” 晏琼渊从身后将他一刀割喉,把他摁在雨水形成的水洼之中,不顾兄弟情分,不顾血浓于水,他只要他死! 但不知道为何,濒死的晏琼池突然之间有了能够暴起反杀明明强力压制兄长的力量,那是悲伤是憎恨是恶鬼般的不甘! 也正是那天开始……晏琼池已经不再是她熟识的晏琼池了。 他变成了他。 我是我,也是他。 鱼阙想起来晏琼池曾经对她说过的话。 他,即是被困在宿命之中的……魇阴神君! “所以,你收集天材地宝,是为了……” 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回到九霄界。 “是啊,我必须回去的。” 少年拉着她,一路沿着尊古神殿向下而去。 “无论付出什么代价,一切都是值得的,宿命难消……我宁可灰飞烟灭,也不再重复这样的命运。” 他攥住鱼阙的手,说:“关于古海国,我会把一切都告诉你。我把一切想起来的时候,我便知道你是谁,你是龙神的后裔……你的骨头,是绝对的神躯脊梁,我本该一刀杀死你,好获取你身上的龙骨,这是最优解。” 晏琼池也知道鱼阙心里对他的抗拒很大程度来自什么,笑了笑,解释:“只是……这颗心,这颗名为晏琼池的心很喜欢你,我会变,但绝不伤害你。” “你此前不是想知道一切么?我已经把一切告知了你,还要知道什么呢?尽管问罢,我都告诉你。” “不必,我已经知道了。” 鱼阙不是蠢人,在晏琼池正式承认的时候,她已经把此前的异常都串联起来,这样终于都说得通了,无论他伤害自己激活阴阳镜,能那人自如的安置在蓬莱神宫之中……都说得通了。 今日过后,她将不再是她。 也许,连他也不再是他。 鱼阙伸手,抱了抱他。 晏琼池也回抱。 “走吧。” 长久的拥抱过后,晏琼池出声说:“再不拿它,外头的死士会以为你出什么事情了呢。” 两人才分开。 直走的甬道豁然开朗,变作了长长的向下的阶梯。 “道路的尽头,便是我们要找的东西。” 尊古神殿原本是天人修建的供奉梦阳神君和魇阴神君的神殿,里面供奉了很多宝器。 在天人离去时,宝器都被带走,唯有供奉在神殿中央的飘渺宝树还在,它不能被随意移动,真是个固执的宝器,除非主人不可。 “阶梯其实是一条条可怖的蛇,你要是踩上去它马上会咬你哦,所以咱们不能走楼梯。” 晏琼池将鱼阙抱起来,向着台阶的方向向下一跃,蜉蝣伴随,微风拂面。 在向下跃的过程中,鱼阙依旧抓住了他的衣襟,两人稳稳当当地落在门前,晏琼池还是单手抱着鱼阙。 她以前不似此前那样小小一只,她长大了,只能攀住他的肩膀。 晏琼池抽出冰一样通透漂亮的青紫玄魔剑,把门劈开,依旧大剌剌地抱着鱼阙进入了真正的地宫内殿。 门后的世界绚烂异常,满墙满室的水晶倒影着两人的脸,折射着各种奇幻的光芒。 “闭上眼不要看,这些水晶是镜之妖的眼睛,它们能把你的精魂困在镜子里。” 晏琼池又想了想,拿出海心镜,放到她怀里抱着:“你抱着这个就不会受影响啦。” 他就这么抱着鱼阙,来到了镜之妖拱卫的中心。只见殿中站立着一棵很高很高的树,这颗树直通穹顶,树枝散开,如同蔓延的根。 晏琼池将鱼阙放下来,拉着她走到树面前说:“这就是飘渺宝树。” 鱼阙对飘渺宝树不感兴趣,她要的是埋在飘渺宝树下的东西,魔尊的元神。 见她没什么兴趣,晏琼池笑: “是了,虽说飘渺宝树于现在的我来说是个破烂一样的存在,但真正珍贵的是它腔体里藏着的东西。” 鱼阙以为他说的是魔尊元神,说:“它是我的。” “阙儿,至少也要说两句好话哄骗我把它打开再抢吧?”晏琼池哈哈地笑,“你说它是你的,那么你该怎么将它拿出来?” 鱼阙向前一步,观察飘渺宝树。 是了,眼下目标就在眼前,要怎么获得呢? 她拿出暮敲钟,打算把这树毁了,惹得晏琼池连忙上前制止,道:“唉等等,先让我把缥缈宝树东西拿了。” “你要什么?” “看着吧。” 晏琼池摸出来一个小盒子,打开,鱼阙在盒子里看见了一朵开着的琼花。 “它是南洲供养的宝物,名为飘渺琼花,我杀……为了弄到它,可是花费了我好大一番功夫呢。” 他嘟囔:“为了夺取琼花,我还不惜弄了一条灵脉来糊弄,真是累死人呐。” 南洲的灵脉是他用以吸引视线的一个把戏,他真正的目的,其实为的是这朵花。 神器,飘渺琼花。 只见晏琼池向前一步,在树上,摸了摸,摸到了一个微微凹陷下去的树洞,往里一摁。 飘渺宝树感知到了主人的气息,开始颤抖,发出了树的哀鸣,整个地宫也一同颤抖,其动静之大,让尊古殿外的人都能感知到。 鱼阙看着树枝缓慢回收,树形渐渐缩短,到最后只剩一个冠。 冠被树杈聚起,捧到晏琼池面前。 晏琼池把花放上去,冠体出现异象,变做了盘龙吐珠束冠,点缀着红色的绒球,冠上延展长长的翎子,这是神鸟的羽翎。 他随意的拿起它,戴上,晃了晃脑袋,长长的神翎也跟着晃动,脱下身上内侍的灰色袍子,披上那件红色的外袍,束好,随手挽了个剑花,朝鱼阙致敬。 高束马尾,头戴冠,翎子向后延展衬得脖颈修长,衣袍翻飞,颇有人世小将军的得意风华。 鱼阙被他逗得微微抿了抿嘴唇。 “怎么样?”他转头去看她,也笑:“这是魇阴神君战铠的飘渺琼花冠,还不错吧?” 见她看着自己的剑,又解释道:“这是我的剑,名为青紫玄魔剑——青乃是水灵根,紫嘛,紫是雷,不过神魂太弱,无法驾驭雷霆,魇阴神君是双灵根喏。” 鱼阙一直想看看他这把剑,今日才终于能上手看看了,只见剑落在她手上的那刻,青光回溯,在她手中嗡鸣,紫电噼啪又被水阻挡。 “我把紫雷封印啦,待到我拿到紫雷时,它才能发挥出原本该属于它的实力。” 晏琼池垂下睫毛,摸了摸她手中的剑:“这也是我为什么,接近风化及的原因,他身上,有我的雷灵根。” 原来如此,可要如何抽出风化及身上的雷灵根? 鱼阙点点头,把剑还给他,说:“冠给你,我只要魔尊元神。” 以魔尊元神做投名状,是她唯一的机会。 “我也需要魔尊元神,怎么办呢?”晏琼池听了,作出可怜兮兮的模样来,道: “阙儿不是说过,不会让我死的么?不把魔尊元神给我,我要怎么活?” “……” 知道他想要魔尊元神,鱼阙心里有些为难,只说:“先把魔尊元神拿出来罢,你知道它在哪里么?” 单知道魔尊元神被镇压在尊古神殿之下,具体方位不详,搜寻肯定要花费好一段时间。 “就在缥缈宝树之下,待我将它降服。” 说罢,晏琼池一手揪住树桩,轻而易举地把它拔起来。 缥缈宝树乃是魇阴神君的法器,具有很强的力量,加之它只认主人,非主人不可移,所以当初把魔尊元神放置是最稳妥的。 毕竟,魇阴神君已经不再存在。 很可惜,晏琼池活了下来。 他只需要轻轻一提,缥缈宝树便会响应他的意志,为他让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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