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断定自己是进入了某个幻境里, 刚想握紧衔尾剑准备施法斩开。 但挂在腰上的剑不知去向,她摸到的是一束手掌指骨组成的花。 其中一只指骨上是晏琼池戴在左手尾指上的蛇衔尾指环。 还不等她细细查看, 骨花化为灰烬从指缝里漏出去。在鱼阙惊愕的瞬间, 天水一色的光景也变了,明明灭灭辉光交映, 光怪陆离。 骨灰弥散于水中, 在脚下回荡的涟漪里,她看见人影交织, 光影斑驳。 荡漾的涟漪里, 有站在悬崖边摇摇欲坠的少女,她的裙摆翻飞起伏, 整个人脆弱得好似随时能被风催折的花, 步步紧逼的是高头大马上的兄长。 有穿着粗布衣服的山野少年, 背回一样年岁的粗野乡人, 二人结拜,但是少年最后被结拜的兄长弃尸荒野。 头上长着角的魔洲男子拖行一个孱弱的少年,少年细弱地哀求他们不要把他丢进湮魔井,可是兄长们笑着抓起他的头发, 将他扔进井中,少年就这么好似折翼的白鸟永远的落入黑暗里……还有好多好多个被杀死的可怜家伙。 他们在重复着被哥哥杀死的命运。 临死前伸出希望得到救援的手, 最终只能无力地垂下去, 化为森森白骨。 一遍又一遍。 这些人如垂死的惊恐小鹿, 但他们面目模糊, 看不出来五官是谁。 鱼阙垂着头看那些涟漪里弥散开来的悲伤, 垂下睫毛,突然有什么东西落在脸上。 像失焦瞳孔里滑落的泪水, 一滴两滴,落在她脸上。 下雨了。 竹林里仍然回响着淅淅沥沥的雨声,一个浑身是伤的小小少年手执长刀,站在一具被割开喉咙的尸体旁,脚边是被冲刷得一缕一缕的血流。 他低垂着头,雨水浇透全身,看起来像一只被人抛弃的小狗。 怨恨、悲伤、迷茫却不知怎么办。 睫毛湿漉漉,黑眼睛也湿漉漉的。 小小的少年呆呆站着,像是魇住了,直到滚落在泥坑里同样乱糟糟的女孩爬出来扑向他,将他的脑袋摁在怀里。 鱼阙的左肩回忆起被温热灼烫的感觉。 她不自觉地抚上左脖颈,仿佛还有细微的痛感隐隐传来。 小少年把脸埋在那个矮他一些的女孩左肩,单薄的肩膀微微抽泣。 他尖尖的虎牙咬在她的皮肉里。 不是有意,悲伤实在难以自控。 饶是他此前多恶劣,现在不过也只是眼眶红红可怜兮兮的小狗,唯一的依靠就是紧紧搂着他的腰的女孩。 两人用力地拥抱,像是紧紧纠缠生长的朝夕二颜,抱得肋骨隐隐作痛时小少年才怔怔地仰起脸来,呆呆地说话: 阙儿——我会掉眼泪了。 原来流泪是这种感觉…… 眼泪好苦,心好痛啊。 ……这就是我的宿命,我生来是要被哥哥杀死。为什么,这会是我的命? 识海陡然扭曲,美丽迷幻的烟青色天光转换成滔天的海啸,雨夜和竹林迅速倒退远去。 天幕尽头只剩湿漉漉拥抱着的少年少女。 鱼阙远远地看着他们,不自觉的随着那个脸上发狠的女孩出声: “什么该死的宿命,既然敢对我们挥刀相向,就等着被憎恨和怒火焚烧……让他们见鬼去吧!” 雨夜的记忆重演,痛苦又清晰了几分。 在二十年中,逐渐的遗忘那些事情,携带着悲伤如同潮水呼啸而来,如同一个又一个的浪花,鱼阙甚至能想起来那个又冷又暖的拥抱。 被追萤带到师尊面前拜入草台峰后,她生了一场大病,病好之后,她总觉得记忆不太好了,像是铺上了一层半透的纱绢。 除了要为鱼氏,为娘亲复仇这个信念熊熊燃烧外,其他的都变得模糊……还有时时回响的雨声。 一个小小少年转身,自雨幕里离去。 他的背影寂寥,好似随时被风扯散的山岚。 雨天吃面的习惯,也是因为在逃亡路上,好不容易有了一丝喘息的机会,两人都精疲力尽,她是饥寒难忍,她从来没有感觉自己那么饿过。 小少年拉着她,带她在路边一个面摊里吃面,希望多少能驱走她的寒意。 他就那样乖乖地坐在她身边,看着她吃,眼睛湿漉漉的,目光哀伤。 ……是了,雨天吃面也成为了她的习惯。 记忆在不断模糊,是要告诉她放下一切好好向前走。但是,她始终不肯忘记那个雨夜。 她忍不住闭了闭眼。 “晏琼池……” 天幕轰然碎裂。 晏琼池移开捂着她眼睛的手,还是那个蔫儿坏的笑,虎牙尖尖: “啊,鱼道友叫我么?” 鱼阙被突然的光线弄得好不适应,眨了眨眼睛,看着他,面前这双睡凤眼渐渐和方才涟漪里看见那些人重合。 但是惊悸全然不复,这双眼此刻噙着盈盈的笑意看着自己。 “晏琼池,”她看了他许久,开口叫他。 嗓子有点涩哑:“你……” 少年略有不安地嗯嗯两声:“怎么了?” 鱼阙瞥了一眼本该被折断脖子死去的黑奎和咽喉被贯穿的散修老老实实等候一旁,他们脸上哈巴狗儿似的笑。 想起方才诡异的动静,她觉得心里有不安,不舒服,摇摇头:“没事。” “你且让他们把秦垢的物件给我,我还有事要做。” 她又看见自己用力扣着晏琼池的手,有些不自在的松开了。 * 黑奎和那些妖修簇拥着晏琼池和鱼阙,点头哈腰地将两人送出了韶华楼大门,好似家奴送家里的老爷夫人离宅远游。 家奴们不仅奉上秦垢的信物,还兜了满满五个芥子袋的灵石金珠给鱼阙。 鱼阙只靠一把铜钱,赚到了千倍的收益。 赌徒的快乐莫过于此。 晏琼池礼貌地笑着和他们道别,上演“回去吧别送了”的戏码,这些个突然改头换面的瘟神连连表示要的要的,能送送少主是我们的福气。 韶华楼和乱糟糟长巷居民区有一段距离,要沿着栽满柳树的河道走一段路。 今日似乎是有什么节日,河道上停着几艘画舫,画舫上有多情的男女一同游玩。 歌声混杂着娇笑声声,随风传出去很远。 在尘世的痛苦里,仍有少年们愿意相爱。 此时正是黄昏,晚霞漫天,夕阳照耀下河面浮光跃金,他们的眼里也波光粼粼。 柳枝随着晚风轻轻摇曳,好似撩拨人的女妖,也似不可言说的悸动。 昳丽美貌的少年很喜欢这样惬意的傍晚,只不过身边的鱼阙好像无心欣赏这样好的晚意,几次转头看他,心事重重但欲言又止。 “鱼道友有什么想问的,不妨问好啦。” 他朝她笑,眸子和不远处的湖面一样水光潋滟,颊边碎发绒绒,被金色的夕阳晕染看不真切。 鱼阙怔愣一瞬,咬牙逮了晏琼池的袖子快步把他往巷子里带,将他推在墙上。 确认四下里无人,她拔出衔尾剑插在他一侧,又用手撑在另一边,完全堵住晏琼池的退路。 “哎呀?” 少年捏着他的小扇子捂住脸,好似被巷子里的流氓调戏一脸紧张的小妇人,“鱼道友这是何为啊?” 鱼阙眯眼,滚圆的眼睛里是狐疑的打量。 那股魔气只出现了一瞬间,很快就如同潮水一般散去,再也寻不见踪迹。 但那些东西,它们骨骼扭动发出的怪响,低低地嘶叫,甚至从她身边走过时,带起的风都令人心慌。 待晏琼池松开手时,黑奎和那些邪修已经端端正正站在她面前,一脸哈巴狗儿似的笑。 好似什么也没发生。 空气里只剩他身上的兰息,她特意凑近他用神魂感受,确实没有感觉不对劲。 倒是这厮故作羞赧,和莫名活过来捧哏的黑奎一伙人快活得不得了,他们的语气间仿佛就是多年相识的好友。 或者只是他们对他是再生父母一样的感激。 只有她一个人满心疑惑。 ……到底发生了什么。 分别二十年,毫无音讯。 重逢后,他的秘密越来越多。 那股魔气……难道他也堕魔了不成? 不对,如果他堕魔,青鸾阙一定能感觉出来的。 还有那些幻影,那些幻影…… “你方才,身上确实是魔气的对吧?” 晏琼池扭捏了好一会,故意不回答。 在鱼阙步步紧逼之下,他才收敛了玩世不恭的笑意,垂下睫毛和她对视。 “你到底在做什么啊?晏琼池。” “在践踏践踏了我的宿命啊。” 他眼里闪过阴狠,像是决意不死不休,不过很快被他惯用的笑取代,故意扯开话题: “知道太多会变得不快乐,你看看你,老是皱眉,这样不好,笑一笑?” “那么浓烈的魔气……” 鱼阙咬牙切齿一脸怒色,就差没有双手揪着他的前襟质问他: “你堕魔了?难道还是你和魔洲的人勾结在一起了不成?你为什么会有这样强烈的魔气?” 和那些能够吞噬灵兽血肉的黑雾还不一样。 这是实打实能够吞噬修士的魔气啊! 她只觉得他很恶劣,但是没想到现在居然混账到和魔洲的人搞在一起。 现下中洲黑气四起,弄得人人心惶惶。 若是真的和魔洲混迹在一起,被发现了下场是什么? 被七大仙门诛杀! 正道不会容弟子堕魔,更不会允许魔修作恶,如果他身怀魔气被发现,后果如何? 局势如此紧张,他竟敢如此大胆! 鱼阙终于被鱼氏以外的消息冲昏头脑。 她对晏琼池身上蕴含魔气这件事非常生气。 而晏琼池满不在乎地笑了笑,摇了摇手里的白玉扇子:“这很重要么?我告诉过你,最好别管就是。” 鱼阙冷哼一声,“我以前单觉得你顽劣,没想到你竟然混账到这种程度……那日我在青岩真君口缝里发现了黑气,确实跟你有关系?” 晏琼池弯腰看她,一副讳莫如深的模样: “是我杀了青岩真君没错,那个蠢货才是真的跟魔洲人有勾结,死不足惜。” “但鱼道友无条件相信我,我觉得很高兴。” “原本你只要不插手,当做没察觉到我就好啦,你非得要打开那扇门……溅了自己一身的泥。” 鱼阙后仰躲避他的气息,视线挪开: “既然你知道青岩真君和魔洲有来往,为何不告发他?你知不知道这样擅自杀人……” 万一被七大仙门抓到了呢? “我要杀便杀了,何苦费那个心思?倒是冒犯了你的那些家伙你打算怎么办呢?得罪了我们的家伙都要付出代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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