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方才对他下手,已经是忤逆之罪,就算只剩它一只骸蜃,就算从未有人告诫过它——魇阴神君不可忤逆! ……不行,他可不能活着。 就算是一缕残魂,也不能活着。 蜃精心下打算接着两方修为差异去抹杀了他。 “既然作了恶,就要时刻警惕有没有来寻仇的人才对啊。” 就在蜃精沉思时,一柄蛇形剑自黑暗里伸出来,抵在它的脸颊上。 “哎呀呀,好大一只蛤蜊精。” 少年的声音自后方的黑暗里传来,语气幽幽:“你是什么东西,敢在我面前用心魔对付我?” 班门弄斧之流。 寒意铺天盖地,蜃精眼珠看向脸颊旁边的剑刃,语气带着不可思议:“你……你居然能如此迅速摆脱海心镜诅咒?” “不过是不入流的伎俩。”少年低低地笑。 “不入流?你不过是……魇阴大人的一缕逃逸的神魂罢了,休得猖狂!” 它怒目圆睁,很是不满他的话。 这可是古海国遗物——法器海心镜! 骸蜃一族依托魇阴神君的法器吸收他的法力而生,按理说是他的亲族。 但魇阴神君消亡已久,而骸蜃一族在魔潮里死得就剩下它一只,它没必要像祖先尊崇魇阴神君。 再说了,区区一缕残魂托生。 它没必要怕他。 蜃精对面前的少年流露出敌意。 少年也不恼,手上的剑刃更加贴近它的脸,甚至有几缕血丝贴着刀刃,从皮肤里渗了出来,他漫不经心地应和: “是,没错,我猖狂,罪孽难消。” “不过你的遗言能像样点么?” 蜃精疼得嘶叫。 怎么会有刀刃能割裂幻境,作用到它身上。 “你的这面镜子,是古海国遗物吧?” 少年说:“作为胆敢被刺主人的惩罚——我要割下你一只斧足,不过看在你的祖先曾经诞生在魇阴神君座下忠心耿耿的份上,我给你辩解的机会。” “为什么攻击麒幽船?说。” “我、我不过是为了夺回五番印!”蜃精说,“我守护它整整五百年,岂能甘心它被无名小儿夺走?” “若是被你这残魂夺去也就罢……好痛!” “原来是这样,那么我们来说说五番印?”少年淡声问:“它是何时遗失的?” “……莫约是三天前。有人从虚海之宫里盗走了五番印,那人的气味残存在麒幽船上,想我平时放人族入境,想不到人族竟敢觊觎我的东西!”蜃精咬牙切齿地说。 不过他也是想来抢五番印的吧? 没动手脚,海蛟怎么可能无故发狂。 海上的蛟它最清楚了。 它们分明就是吃了不该吃的东西会诱使发狂,海上能有什么不该吃的? 少年若有所思,他又笑,“好啦,感谢你为我提供了五番印线索,不过你作为千年蜃精,连一个法器都守不住……是不是太没用了?” 确实是晏琼池在海上投喂了某些能使得水族发狂的饵料。 他原先想着大鱼吃小鱼,饵料的最终效果作用到海蛟身上,令海蛟发狂围攻麒幽船,自己好能趁乱去夺五番印。 没想到五番印被人先手夺去,功亏一篑。 蜃精认出他后还敢以心魔反噬,这等背主之物,不留也罢。 晏琼池又叹气,将刀收回。 黑色雾气从四面八方来了,它们环绕蜃精,像是即将发起进攻的蛇,只等一声令下,马上绞死不知好歹的蜃精。 “晏琼池……” 正当凶残的诛杀要开始时,有少女的声音自神魂深处回响,让晏琼池停住了要处罚背主蜃精的兴致。 他愣了愣,继而好心情叹一口气: “难得经过如此岁月,你还认得我,算啦。” “你我再次结印,我要你以骸蜃一族的荣光再次臣服于我,答应么?” 蜃精被这等压迫感压得抬不起头,连忙答应。心里正盘算怎么阳奉阴违,黑气便一股脑钻入它的口中。 蜃精捂住嘴,痛苦地跪倒在地,血红的水自指缝里渗出。它的舌头被一条蛇取代,怀里古海国的镜子也被夺走。 “我得回去了,再不回去,阙儿说不定会哭。” 他收了那面镜子,好似一个怀春的少年要去赴约那样脚步轻快,看也不看痛苦的蜃精一眼。 盈蓝的蜉蝣生物自背景里慢悠悠游过,拖曳着淡蓝的光,像是春风里开出的花。 * 榻上靠着的少年睫毛轻颤。 她正想去探他的气息,指尖才触碰到他的颈间薄薄的皮肤,便被扣住手。 原本气息渐弱的少年睁开眼睛,眼中暗紫浮动像是一时之间杀意未消,或者是下意识对他人未经允许擅自靠近自己的怒气。 但看清楚是鱼阙后,他眨了眨眼,暗紫消退,苍白的面颊爬上一丝丝的红: “鱼道友这是要做什么?” 两个人就这样对视,鱼阙的头发散乱得很。先前她过于紧张神魂陡然变弱的晏琼池,一直没注意打理。 此刻头发都落在了晏琼池雪白的脖颈处,叫人不禁联想纷纷。 用来阻挡他身上兰息干扰的蜜香在这一刻失效了,鱼阙被暖意冲得面红耳赤。 太、太近了。 在躲避的过程里鱼阙手撑在一侧,才勉强稳住自己不至于整个人摔在他身上。 “……放开我。” 她想收回手,又挣脱不得。 但晏琼池像是没听到似的,将她的手贴在自己的脸上,睡凤眼含着微光看她: “啊呀,醒来就能看见你,真好啊。” 他换上一副无辜的表情,眼睛四处看看,“难道还是在梦里吗?” “不是梦,你总算醒来了。” 鱼阙挣脱不得,便由他将手贴在脸上。 少时的晏琼池生病,他都愿意鱼阙将手放在自己的脸上,大概是她的手比常人都要冷些,贴在脸上降温舒服。 他自小就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生病之后望着你的眼神带着可怜,也叫人觉着心软。 鱼阙想起他眉间难以言喻的悲伤,略微别扭地问: “你做噩梦了吗,梦到了什么?” 他以她的手冷却有些发烫的脸颊后,慢慢坐起来,换向另一边继续贴,被睫毛掩盖的眼睛情绪不明: “蜃精用梦境偷袭我,让我想起来好多往事。在梦境的我什么也做不到,到最后连你也死啦。我沿着一条很暗的路向前走,走不到尽头,讨厌的人好多,杀不完。” 他病恹恹的眼神对上她,又很快撇向一边,仿佛受了极大的委屈。 鱼阙突然就回忆起那段毫无缘由出现在脑海里的文字。 那是什么? 是晏琼池的结局? 他盈盈动人的眼将不会带着这样狡黠的光,直直的看着你,像是狐狸看着树上的葡萄。桃花落了,他的生命也走到尽头…… “你老实告诉我——” 鱼阙以双手捧住他的脸,低头凑近他,问:“你的神魂,为何破碎至此?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不是都告诉你了吗?” 少年被控制也不恼,顺势将脸贴向她的手心,抬眼看她,眼里带着狐狸一样的狡黠,笑,虎牙尖尖: “我和鱼道友说的很多话都是真的,只不过看你信不信啦。” “你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晏琼池的手覆在她捧着自己脸颊的手上,语气带着活泼的快乐: “这倒没有了,鱼道友的救治总是那么及时。” 鱼阙被他捂得发烫,皱眉,“你为什么都不告诉我,你的神魂破碎得比我还严重?” 晏琼池笑了笑,顾左右而言他,就是不正面回答。 此前她一心惦记鱼氏,从不在意其他的事情,说别问她就不会再管,今日突然这般逼问,倒叫他受宠若惊了起来。 不过,她知道了,又能如何呢? 见他这样敷衍,鱼阙有些生气。 没由来的,就是觉着心里有火。 竹林雨夜一别,他也受了伤,那么虚弱又疲惫,既然都来到了仙林宫,为何不一起上山去寻求救治? 为何非要撇下她一人非走不可? 神魂会不会就是那时候不及时救治造成的? ……让她活命去,那他自己呢? “好啦好啦,我还活着能跑能跳不是?我不想你来掺和,你知道了又能怎么样呢?”他倒是不以为意,又小声说道: “况且要说哪里不对,就是花那么大力气,五番印下落不明,心里不太高兴。” 他仰起脸,睡凤眼微眯:“倒是你,你为了救我,用了什么东西强行突破金丹了么?” “是。” “这样啊……先恭喜你吧。” 晏琼池嘴上说着恭喜,但眼里有怀疑的情绪划过,颇为苦口婆心:“鱼道友啊,下次不要乱吃东西,其他人的话也不准听,我好怕你被坏人卷走。” “难为你才突破金丹就来救我,我现在没事啦,你快些回房运功调息罢?” “好……这里有汤药,你赶紧喝了。” 晏琼池看了一眼那药,眼里不悦。 “我用古海国的秘术暂且把你的神魂接了起来,不过还是不稳,你吃些药巩固,这段日子别再使用灵力。”鱼阙又继续叮嘱道。 “好。” “那我先回房了,你有不舒服的可以和我说。”鱼阙收回捧在他脸颊两侧的手,见他如此乖乖,心里的怒气总算消散了几分。 不过方才怒意太盛,她现在才意识到这个举动有多不合适……鱼阙咳了一下,掩饰自己的不自然。 “好,多谢鱼道友。” 晏琼池笑着和她道别,待门关上后。 他视线转向窗外,窗户被鱼阙打开通风,能看见外边晴朗的好天气。 将散落的长发别向耳后,仰脸靠在榻上,少年眼里的温柔褪去,一脸冷漠。 * 鱼阙回到房间关上门。 她低头看手,指尖尚存的余温。 海里有鱼儿跃出海面,“扑腾”一声又落回海里,溅起水花。 ……别胡思乱想。 她闭了闭眼,镇定下来运功打坐,要把金丹处的灼热逼出来。 这四旋悟金丹是没什么问题的,她检查过了,用料正常并无魔气缠绕。 可能是她服用后强行提升境界,没有及时运功打坐调息的缘故? 她服用宝花玉露,聚灵回丹海,逼出身体里的不适,那股热感减弱。不得不说,到达金丹之后,灵力变得磅礴,运转灵力都变得容易了些。 此前的因为神魂而始终突破不了金丹的问题迎刃而解。 按理来说,她应该感到高兴,可是她一想到那日的霁水真人居高临下看到她的眼神,金丹就忍不住发烫。 金丹无故发烫,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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